第40章 定風波
那店主突然被砸中了後背, 人一下子懵了。女人已經疼得要背過氣去,她拉着蕭慕離衣角想要求救,可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 只能斷斷續續說:“救,救救我。”
“操!你誰啊!找打啊!”店主回過了神,見來管閑事的只有一個姑娘,立刻面露兇相。
這個并不高大平平無奇平時面對客人們總是笑臉相迎的小老板,卻能如此心安理得的将暴力和惡意傾瀉在更弱小的人身上。
蕭慕離長棍一揮幾下逼退男人, 回身扶着狼狽的女人柔聲說:“你還能站起來嗎?我帶你去看大夫, 然後咱們去大理寺報官。”
女人聽到要報官,卻突然驚恐地躲開了蕭慕離, 拼命搖頭拒絕。
包子鋪老板見蕭慕離兇悍, 一時踟蹰只先梗着脖子喊:“報官?打老婆還犯法嗎?來來來你叫人來抓我。”
蕭慕離深呼吸了一下,知道現在揍人解決不了問題,根源還是女人的态度, 只能繼續好言相勸:“你不要心軟,打老婆是改不了的, 他一輩子都會打你的, 你真的願意這麽過一輩子嗎。咱們去報官, 起碼可以判你同他和離。”
女人虛弱地堅持:“不,不能報官。沒有他,我沒法子活下去。”
蕭慕離一時語塞,簡直恨鐵不成鋼。
那男人氣焰卻越發嚣張起來, 一副流氓吊兒郎當的樣子斜眼看人道:“這位小姐,說到報官, 你剛才打我這事兒怎麽算?這樣吧, 您給我五兩銀子, 咱們就算私了了,這可是良心價格了。”
這男人這個時候想的居然還是趁機訛詐!
這簡直讓蕭慕離怒火中燒。雖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她也知道每個時代的人都有其認識的局限性,不能用現世的價值觀要求封建制度下的百姓。
可是,家暴不是家務事,是犯罪!
她蹲下幫女人擦去額頭上血跡,繼續争取道:“要不這樣,你跟我回家,我家需要雜役,可以給你安排個廚娘的工作,你有手有腳能養活自己,不需要依靠這樣的男人啊。”
女人斷斷續續的哭聲一停。大戶人家的廚娘可是個好出路,女人明顯是猶豫心動了,怯生生看了她丈夫一眼。
這一眼讓男人意識到自己的老婆可能要脫離自己掌控了。這個可能瞬間激怒了他,男人仿佛又失控了,撸起袖子一臉猙獰地就沖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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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本能尖叫着躲閃、男人兇神惡煞地揮動拳頭,蕭慕離攔在中間左支右拙,狼狽不堪。推搡間她為了護住那妻子,不得已擡手猛推了男人一下…
那方才還揮拳頭打人看起來身體很好的男人,被這個一推踉跄着後退了兩步,突然就仰面直挺挺倒了下去。蕭慕離吃了一驚,起初還以為是要碰瓷,卻沒想到那男人在地上抽搐了兩下,嘴唇發紫眼皮一翻迅速沒了聲息。
“啊——殺人啦——”
女人驚恐的尖叫在蕭慕離耳邊驟然炸開。
外面的安平聽到這一聲尖叫,立馬想進後廚,迎面就撞上了沖出來的包子鋪老板娘。安平想要拉住老板娘問個明白,卻被大力推開。那老板娘沖到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往地下一跪就開始嚎哭:“殺人啦!武安侯府的大小姐活活把我相公打死啦!請各位父老鄉親做個見證啊!”
左鄰右舍呼啦一聲圍了上來,還有人快跑着去大理寺報官。
人群中有人出聲:“大妹子你先別哭,那兇手在哪兒呢?咱先把人看住了,別讓人跑了啊!”
包子鋪老板娘這才停住嚎哭,帶着看熱鬧的人群進了自家的後廚堵人。
後廚中的情景讓衆人瞠目結舌。
一個漂亮姑娘跪在包子鋪老板的身邊,扒開男人的衣服正在按壓胸口…這個場景連老板娘都懵了,這女的為啥要摸她家死男人的胸口?
這個動作實在是傷風敗俗,幾個大嬸立馬沖上去要拉開蕭慕離。護在蕭慕離身邊的安平也被波及,頭上珠翠都散了。
蕭慕離沒有掙紮反抗,任由幾個膀大腰圓的大嬸把她拖開。她知道那人救不回來了。
方才的心肺複蘇也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徒勞,這男人根本不是突發心跳驟停。
這是一場謀殺。
人群推推搡搡,混亂間竟還有幾只鹹豬手想要趁亂來拉扯兩個姑娘,占些便宜。
這些不要臉的流/氓神情猥瑣地混在熱心大嬸們身後,瞅準機會就上手掐了安平的腰,安平吃痛大叫一聲。
安平的叫喊喚回了蕭慕離的神志。男人已經死透了,救不回來了,可現在還有活着的人需要她的保護。
她當即喝道:“都冷靜!住手!別打了!濫用私刑是違法的。”
可“熱心群衆們”對她的話置若罔聞,在幾個流氓的推波助瀾下竟然是要當衆扒了兩個姑娘的衣服,邊扒還邊嚷嚷:“你們扒人家男人的衣裳,是不是來偷人的賤蹄子!不要臉!呸!”
蕭慕離徹底被這些人激怒了,她大喝一聲:“皇七女安平公主在此,你們敢如此放肆,不要命了嗎!”
人們動作這才一頓。他們面面相觑,明顯忌憚起來。
蕭慕離這才得以把安平拉到身後護住,同時自嘲地想,最後她居然還得靠“仗勢欺人”才能留住一點尊嚴。
然而,這後廚才剛剛消停,老板娘卻又開始痛哭流涕。她趴在老板屍身上哭的十分梨花帶雨令聞者傷心:“夫君你死的好慘啊!她們高門大戶有權有勢,我一個弱女子沒能力替你讨還公道,是我沒用,還不如随你去了啊。夫君你要是在天有靈,就化作厲鬼來讨個公道吧!”
蕭慕離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土,冷眼看着這個女人,明白自己是被人算計了。
這老板娘在丈夫剛一咽氣的時候就先沖到大街上,準确地叫出了她的身份,明顯是有備而來。
這個局,就是為了把一條人命栽在她頭上。
周圍百姓迫于安平的身份不敢造次,可是卻有幾人隐隐堵在了門口防止她們逃出去。權勢有用,卻平不了人心,從這些百姓臉上,蕭慕離看到了明晃晃幾個字:你是殺人犯!
安平在蕭慕離身邊大聲辯駁:“不是的,她是好人不會殺人的!”
安平的維護讓蕭慕離有些感動,也給了她些許安慰。她坦蕩地說:“人不是我殺的,所以我也不會跑,就在這裏等官差來查明真相還我清白!”
老板娘嘶啞到:“不是你殺的,當時後廚只有咱們三個人,難道是我害死自己男人不成?這街坊四鄰都知道我們夫妻感情好,都能幫我作證。”
四周紛紛點頭,旁邊還有一個帶孩子的女人柔聲補充道:“我當時就在店裏吃飯,也可以給老板娘作證。”
連人證都準備好了,蕭慕離心想,這個局還真是處心積慮啊。證人故意語焉不詳,蕭慕離卻思路清晰的反問那帶孩子的女人:“你能作證哪個部分?是看見我殺人了還是當時後廚只有三個人,說清楚!”
那女人被喝問地縮了縮,目光躲閃。她回答不出,就偷偷狠掐了自己女兒一下,孩子立刻開始哇哇大哭。
這下圍觀衆人又給蕭慕離加上了一條欺淩弱小的罪名。
蕭慕離一時百口莫辯,氣的臉都青了。
她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卻落得個千夫所指的境地,只能心寒地冷笑一聲:“用孩子回避問題,胡攪蠻纏?那就等大理寺來處置吧,咱們當庭對峙!”
大理寺的人來的很快。不過來的卻只是一個小小的評事,帶着兩個大頭兵,可見一開始并沒有将這個案子放在眼裏。
安平看官差來了,就硬氣了一點,忙自報家門。然而出乎安平意料,這個小小的七品評事在知道她身份後絲毫沒有要給公主撐腰的意思,反而站在“苦主”那邊,看着安平和蕭慕離的表情充滿了敵意。
這個小小評事名叫張勇,是大理寺中為數不多不畏權貴的人。這諾大京城中無法無天恣意妄為的權貴太多了,他每每見平頭老百姓被肆意欺淩求告無門,總是會同情弱小盡力幫襯,也因此一直沒有官運。
今天本來不是他當值,偏偏當值的評事吃壞了肚子非得求他代班,才讓他碰到了此事。
既然這事情讓他遇上了,即便他只是一個小小評事,那也要為那個死了丈夫的苦命女人做主。
張勇黑着臉問蕭慕離:“人是你殺的?”
“不是。他自己死的,你們可以找仵作驗屍。”
張勇看蕭慕離的表情就是在看一個仗勢欺人的纨绔,明顯并不相信她的話。他從大頭兵手中接過鎖鏈,對着蕭慕離呵斥道:“先關入大理寺,等真相查明自有律法處置!”
安平聞言着急了,張開雙臂就攔在蕭慕離身前,辯解道:“你怎麽不講道理就抓人啊,憑什麽不抓那個女的?”
蕭慕離卻鎮定地拍拍安平肩膀沉聲道:“安平,讓開吧。你若有空就幫我個忙,去給東宮傳個話。這件事,不是我性格偏執不尊綱常主動惹出來的,若是因為那口頭的指婚讓此事給東宮帶來麻煩,我很抱歉。”
蕭慕離最後那句抱歉尾音都在顫抖,她深呼吸幾下才壓下了心中酸澀,走到張勇的面前主動伸出雙手,沉聲道:“如果律法讓你現在就把我拘進監牢,那我配合。人不是我殺的,我相信律法會給我一個公道。”
這侯府大小姐的配合倒是讓張勇感到有些意外,不過他還是綁了女孩的手腕,同時讓兵丁帶上屍體和苦主一起回去。
從南市到大理寺,需要走過南市最繁華的主街——朱雀大街。大街兩側商戶林立人來人往,一副繁榮氣象。
這是蕭慕離第一次見到真實的古代繁華商貿之地,卻沒想到是以這樣的方式。殺人的嫌犯是沒有馬車可坐的,蕭慕離被鐵鎖拉着,幾乎算是游街而過。再加上那包子鋪的老板娘一路上邊走邊哭,不斷跟路人訴說蕭慕離的“殺人暴行”,路上的百姓都開始對蕭慕離指指點點,風言風語不絕于耳。
“哎這就是武安侯家的大小姐嗎,看着挺好的姑娘,居然會殺人。”
“嗨,蛇蠍美人呗,真是丢了她父兄的人。”
兩個男人站在路邊,一邊看熱鬧一邊評頭論足。
他們身後有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響起:“愚蠢的學舌鹦鹉!”
不僅只會跟着起哄,腦殼還只有一丁點大。
兩個男人沒聽懂這話的意思,但只聽語氣就知道是在諷刺他倆,回過頭去就要理論,卻見那出言之人是個貴公子,樣貌俊美可臉色陰沉的厲害。這公子身邊還有個氣鼓鼓怒瞪着他們的小護衛,帶着劍一看就不好惹。兩人欺軟怕硬不敢惹事互相拉扯着灰溜溜走開了。
可是,能趕走兩個人,卻堵不住南市的悠悠衆口。齊琛終是來晚了一步。
齊琛看着蕭慕離那依舊挺拔的背影,面沉如水。千防萬防,還是出了纰漏。
百姓的嗡嗡議論如同一道密不透風的牆,将人死死的困在其中。沒人去探究真相,人們總是更願意相信弱者的哭訴。更糟的是,一些自诩正義的人一旦選擇了立場,就會堅定地維護到底,他們會衆志成城的堵住一切有悖于他們立場的聲音,絕不認錯。
起初,蕭慕離還覺得委屈、還在大聲解釋,可她漸漸發現惡狠狠詛咒她的人卻是越來越多。那些剛趕來看熱鬧的人,那些連死者是誰都沒搞清楚的人,都迫不及待先罵了再說,唯恐錯過了表達高尚的機會。
罷了,蕭慕離擡頭望了眼湛藍的天空,不再做無謂的解釋。
可她也絕不是任人宰割的性子!
蕭慕離在不絕于耳的污言穢語之中冷靜了下來,心想,既然真相沒人聽,那就換一個有人聽的東西 。
大梁如今最流行的恰是填詞作曲,一首好詞頃刻就能風靡街頭巷陌,倍受追捧。兜兜轉轉,這穿越者的保留技能終于還是派上用場了。蕭慕離在腦海中扒拉了一下,找到了恰好契合她此時心境的千古名篇。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
一蓑煙雨任平生…”
她緩緩吟誦,聲音清亮,婉轉處也不失胸襟坦蕩!
“好詞!好詞啊!”人群中立刻就有人被這詞驚豔,開始讨論起來,更有書生迫不及待地追問:“小姐,這詞的下闕呢?”
等的就是這個問題,蕭慕離嘴角一揚說:“想知道下闕,來聽這案件的堂審吧!”
你們想堵住我的嘴,我就偏要讓你們心甘情願來聽我講話!
作者有話說:
京城小報:傳播力?我在行啊!看這個标題,《高門小姐和有婦之夫不可說的二三事》怎麽樣?
大離離:在磨刀了。。。
注:最後的詞是蘇轼的定風波,雖然大家肯定都知道,但按照平臺引注要求還是得說一句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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