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求公道

“一蓑煙雨任平生, 好詞,好詞啊。”太傅孟丘手中拿着謄抄來的詞,贊不絕口。可是越欣賞就越遺憾, 老先生皺眉道:“可惜只有半闕啊,今日寺卿要是斬了那丫頭,這詞永遠缺了半闕,也是憾事啊。”

這個孟丘侃侃而談的地方,卻并不是孟家的書房, 這裏是大理寺斷案的府衙。

公審之日。

大理寺老大人多年沒感覺到如此緊張了。今天明鏡高懸的牌匾下, 左邊坐着一個向來嚴肅苛刻的太傅,而右邊, 右邊坐着笑面虎一樣的九千歲。

九千歲鄭客聽到孟丘的話, 默默在心裏翻了個白眼,腹诽道,年紀大了就在家休息, 別頂個烏鴉嘴到處跑,但表面上卻還是極有涵養地微笑道:“太傅大人看來是十分賞識蕭姑娘才情啊。”

孟丘一向清高, 絕不與閹黨為伍生怕沾濕了自己的羽毛, 聞言便冷哼一聲道:“哼, 刑餘之人,不配與老夫評詩論文。”

這話實在太過刻薄無禮,把大理寺卿吓出了一身冷汗,生怕九千歲沖冠一怒就在這裏大開殺戒。今天的大理寺府門大開, 外面還聚着來看熱鬧的百姓,一舉一動都被幾十雙眼睛盯着。

好在鄭客只是無奈一笑, 委婉催促道:“寺卿大人, 正事要緊。”

寺卿不敢拖延, 當即命衙役們帶各方上堂。蕭慕離手戴鐐铐走進來時,那包子鋪老板的屍體已經被帶了上來,蓋着白布放于大堂正中,苦主老板娘就跪在屍身旁依舊垂淚不止。但是證人們都不在,那帶孩子的女人不在,安平也不在。

蕭慕離眉頭微皺,心想,安平怎麽會不來?

安平此時已經離開了京城。小公主昨日在東宮吃了閉門羹,一直等到月上中天也沒見到齊琛。她小腦袋自以為完全明白了真相,這是齊琛有意躲着她,不想管這事兒了。安平立刻就慌了,無措之際只能去向太後求助。

太後聽完整件事情,慈愛地安撫安平道:“既然你相信蕭家姑娘的為人,只要人不是她殺的,就不會有事。這京城想害她的人很多,但也有許多像你一樣想幫她的朋友。不過你若是實在不放心,可以出城往北去尋鎮遠将軍,他護送上庸使團回京,估計也就還剩兩三日路程了,他來救自己親妹妹,最是合情合理。”

安平确實仗義,當晚就出了城,快馬往北尋去。

卻不知這其實是老太太的高招,一下子把小公主支出了城,再不會牽扯進這麻煩的風波中了。

啪!

驚堂木一響,打斷了蕭慕離的胡思亂想,整個大理寺也都安靜了下來。苦主的哭聲停了,門外看熱鬧百姓的竊竊私語也停了,都伸長了脖子想往裏看的更清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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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卿在鄭客面前表現的卑微,但面對普通百姓卻自有官威。他面沉如水對着臺下戰戰兢兢的女人喝問道:“臺下楊氏!本官已經查明,是你謀殺親夫還誣告旁人,你可認罪?!”

那姓楊的老板娘沒料到自己連開口哭訴的機會都沒有,主審官的矛頭就直指自己。她當即臉色一白,目光躲閃。

這反應自然逃不過老寺卿的眼睛。

寺卿沒有給楊氏一點狡辯的機會,一拍桌子站起來,壓迫感更甚:“我手裏已有你殺人的确鑿證據,包括你用的什麽毒!你要是拒不認罪,那就大刑伺候、罪加一等!”

人群開始興奮地嗡嗡地議論,沒想到這公開的審訊一上來就是高潮。

楊氏雖然行事稱得上果決,但實際上也只是個沒見過什麽世面多年被困于後廚的婦人,哪裏見過這樣的場面,一聽到當官的說已經查到了毒,她腦子就亂了,心裏那條防線已然搖搖欲墜。

她無助的擡頭,然後更無助的發現,此時沒有任何人可憐她,所有人都帶着一種看戲的表情審視着她。

鄭客看到這婦人的表現,知道這戲已經差不多了,楊氏撐不了多久。他放松地靠上椅背,心中對這大理寺老大人的能力略加贊賞,然後不着痕跡地用餘光去看蕭慕離。卻見蕭慕離臉上沒有任何放松的神情,反而越發緊繃。

大理寺卿從寬大桌案後走出,來到楊氏面前,擋住了她眼前的陽光。老大人威嚴道:“本官知你受到了虐待,也是個苦命人。你只有說了實話,本官才能幫你,盡量輕判啊。”

悶棍之後的一顆甜棗,徹底摧毀了楊氏的心理,她低頭看看身邊的屍體,這一灘腐肉,曾經是她對美好生活的全部向往啊。楊氏終于悲從中來放聲大哭起來:“是我殺的,他要打死我了,我實在是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

如此迅速的真相大白,百姓的議論聲反而弱了下去,女人巨大的悲苦無助如有實質,堵住了他們的喉嚨。

大理寺卿心頭一松,長舒了一口氣,心道自己這差事辦的漂亮,算是在九千歲面前露了臉。他從懷中拿出早準備好的鑰匙給蕭慕離解了鎖鏈,還滿臉堆笑地請大小姐上座。

“不必。”蕭慕離拒絕了,反而問道:“大人,我還是這個案子的當事人,關于這個案子我可否詢問楊氏幾個問題?”

“自然可以…”大理寺卿一句話還沒說完,到聽到身後孟老大人勸道:“蕭姑娘,得饒人處且饒人吧。君子之道,忠恕而已。”

蕭慕離面無表情看了眼這個比她還聖母的老頭兒,又看了看同坐聽審的鄭客。

鄭客面色凝重地沖她微微搖了搖頭。

蕭慕離沒有預料到今日會在這裏見到孟丘和鄭客,這節外生枝對她而言并非什麽好事。尤其是那個孟丘,當代儒家思想的宗師,會是個麻煩。

不過蕭慕離的人生信條就是,遇到麻煩,幹一榔頭再說。

她低頭微微一笑,鄭客見她這個似曾相識的小表情,心中就暗道不好。果然,只聽蕭慕離單刀直入地問道:“楊氏,是誰指使你陷害于我?毒是誰給你的?”

楊氏已經是滿臉淚痕,聽到蕭慕離的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忙手腳并用爬到蕭慕離腿邊哐哐磕了三個響頭,三聲悶響過後,楊氏的額頭很快就腫了起來。

她就這麽狼狽地求饒道:“貴人您放過我吧,我也是受人指使啊!我可以指認他們的,我可以戴罪立功。求貴人放我一條生路吧。”

蕭慕離轉身背對着寺卿鄭客等人蹲下與楊氏平視,眼中帶着些許引誘問:“收買你的人,給你的報酬是不是一個金色窄邊的琺琅手镯?”

楊氏微微愣了一下,見蕭慕離目光堅定地看着她,便她不由自主就跟着點頭道:“是,是的。”

大理寺卿見這事兒有鬧大的趨勢,忙帶着詢問的表情看向鄭客,尚未得到九千歲的指示,就見蕭慕離站了起來,沖着外面高聲道:“還請張評事呈上證物。”

一直候在門外的張勇應聲上前,手中拿着一個托盤。大理寺卿心裏沒來由一慌,直覺今天恐怕不能善了了。張勇一身正氣淩然的呈上證物,同時說明來歷:“這是下官從包子鋪後廚竈臺內搜出的,請各位大人過目!”

托盤上絨布掀開,鄭客立刻認了出來,這是沐家的東西。不僅如此,這一對镯子所代表的友情,關乎兩個風華絕代的女人,兩個如今都不能再提的女人。

小姑娘太不知輕重了!

他馬上站起來沉聲道:“此案兇手已明,今天就到這裏吧。”

“且慢!”蕭慕離阻止:“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大理寺難道還要替買/兇/殺/人陷害忠良的真兇遮掩嗎?”

鄭客這一刻奇妙地體會到了被孩子氣個半死的老父親的心情,他幾步走到蕭慕離面前,壓低聲音呵斥:“別忘了你還是姓蕭!不要胡鬧了!”

他要提醒她的是,家醜不可外揚,不要鬧大。

可是,蕭慕離卻倔強地直視鄭客,輕聲回答:“我只是想讓壞人受到應有的懲罰。想要一個公道,就叫胡鬧嗎?”

鄭客一時語塞,因為蕭慕離的話奇異的與一天前齊琛的聲音合二為一:要一個公道。

從什麽時候開始,要一個公道變成了一件如此奢侈的事情?

蕭慕離後退一步單膝跪下,神色堅定地朗聲道:“臣女狀告武安侯正妻徐氏,罪狀有二。其一,收買南市包子鋪老板娘楊氏,害死其夫并栽贓于我。其二,私吞我親生母親沐氏嫁妝,甚至用我母親的嫁妝收買了楊氏,喪心病狂,罔顧人倫!這用來收買老板娘的镯子就是鐵證!”

一字一句,擲地有聲!門外百姓的議論聲一下子炸開了鍋。

楊氏不知所措的跪在地上,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早已沒人在意她了。

還是孟丘威嚴的聲音壓下了一片混亂,他失望地看着蕭慕離,嘆息道:“我原還賞識你的詩才,卻未曾想你竟然如此不尊孝道。侯夫人是侯府嫡母,你怎敢如此悖逆。不順父母,不可以為人啊。”

蕭慕離坦然反問道:“學生沒什麽詩才,也沒讀過多少書,但是卻聽過一句話:孝子不谀其親,忠臣不谄其君。先生也曾直言進谏君王,學生為何不能言嫡母之過錯!”

孟丘恨鐵不成鋼地指着蕭慕離說:“你是将嫡母告上了衙門,豈可與進谏同日而語?!”

蕭慕離還要反駁,卻被鄭客打斷。鄭客沉聲道:“既然有證據,案子告到了大理寺,那就沒有不審的道理。寺卿大人,派人去請侯爺和夫人吧,是非曲直人來了再辯吧。”

他目光在蕭慕離和楊氏之間轉了一圈,補了句:“這死人和婦人先帶下去吧。楊氏的口供在坐的都聽到了,也不用再啰嗦了。”

蕭慕離不由看着鄭客眨了下眼,有些不确定地想,鄭公是在幫我打發楊氏以防她翻供嗎?可我跟這位九千歲也沒什麽交情啊。

那會不會是某個人自己來不了,特意拜托鄭公來照拂自己的?

作者有話說:

鄭爸爸:想多了,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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