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黑心人

今天在大理寺旁邊開茶棚的姑娘可是樂開了花。從天剛亮一直到現在臨近正午, 客人就沒斷過,甚至茶攤已經坐不下了,有人就直接端了碗在路邊喝。

除了愛看熱鬧的附近百姓, 還有好些高門大戶的小厮丫鬟是專門來替主子打探消息,大理寺審訊暫停的時間,就都聚到茶棚裏了。

賣茶水的姑娘熱情地張羅,還抽空與客人閑聊兩句,打聽到:“唉那邊審的怎麽樣啊?我聽說是個侯爺家的小姐殺人啦?昨天還有兩個特別俊的公子在我這兒喝茶聊這個事兒呢。”

一個也就十四五的清秀小厮擡起袖子擦了把汗笑嘻嘻搶答到:“翻案啦, 那個死人的婆娘才是兇手, 謀殺親夫還要陷害別人。不過現在事兒更大了,那個小姐說是自己的繼母才是收買兇手陷害自己的元兇。”

說完小厮還感慨地搖搖頭:“唉, 這些貴人們生活都那麽好了, 何必呢。”

小厮旁邊一個有些年紀家仆打扮的大叔補充說:“嗨你懂什麽,那不是繼母,是嬸娘。你年紀小不知道這裏面的事兒。”大叔故作神秘地左右看看, 等衆人都湊過來才壓低聲音說:“現在這個侯爺啊不是這個小姐的父親,是…”

還沒說完, 大理寺那邊就有人喊:“開始了開始了!”

一桌子的人呼啦一聲全散了, 都要去搶個看熱鬧的好位子。那大叔還舍不得自己剛上的大碗茶, 忙咕嘟咕嘟往嘴裏灌,只有那清秀小厮還一臉求知地問:“叔你說完啊,侯爺是什麽啊?”

“是個鬼哦!”大叔喝幹了茶把小厮抓着自己胳膊的手扒拉開,頭也不回的跑了。

等那小厮回到大理寺門口的時候, 府門前已經被圍了個水洩不通。他本就年紀小長得矮,這下徹底看不見了, 只能豎着耳朵聽裏面的動靜。

就聽到一個男人的怒喝:“跪下!”

這被氣得不輕的, 正是武安侯。

武安侯一向是個老好人, 傳言他在家裏也沒什麽脾氣,甚至還是個怕老婆的。平日裏這位侯爺朝堂上就跟誰也不紅眼,總是一副“大家說的都有道理,我也沒啥意見”的樣子。他身形有些富态,再樂呵呵一笑就更顯得親和。

這還是在場幾位大人第一次見到武安侯生氣的樣子,氣得肚子上的肉都抖了抖。

這一句跪下,卻不是沖着蕭慕離吼的,而是沖着侯夫人徐氏吼出來的。

這下直接把侯夫人都吼懵了,這多年養尊處優事事順心的貴婦人不敢置信地反問:“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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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安侯憤怒地用顫抖的手指着自己的發妻說:“你還有什麽好狡辯的啊!阿離母親的嫁妝一直是你在保管,準備阿離出嫁用的。若不是你私用,那镯子怎麽會跑到一個包子鋪去的啊?它自己長腿啊!”

侯夫人泫然欲泣,委屈道:“我如何會知道?一定是有人要陷害我!別人疑我也就罷了,竟然連你也不相信我。我從嫁給你從來都是本本份份操持家業,你不念我的好也就罷了,居然聽了孩子幾句胡言亂語就如此看待我。”

說吧,她擦幹眼角淚水一副心死絕望的樣子,轉身幾步來到蕭慕離面前就要跪下。

這一跪要是跪實了,蕭慕離可就要倒黴了。

這徐氏就算真的哀莫大于心死,認命要跪,她可以跪本案主審、可以跪堂上權臣大儒,甚至可以跪自己的夫君。可她偏偏就選了自己的晚輩侄女,這是想讓蕭慕離如何自處呢?

但侯夫人沒想到,蕭慕離比她跪得還快。

蕭慕離餘光剛一撇到徐氏沖着自己來了,立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通一聲跪下。不光如此,她還故意膝行到侯夫人面前拽着夫人的裙角,傷心欲絕地嘶吼道:“嬸娘——怎麽會這樣啊——自我父母不在後我一直把您當做我的親娘啊,女兒究竟做錯了什麽讓您如此恨我啊——嬸娘——您對女兒有什麽不滿意您說啊,女兒一定改啊——”

這一通誇張的演技,居然真的打動了不少看客,只有鄭客不自然地擡手遮住嘴,好險沒笑出聲來。

鄭客死死壓平自己的嘴角,裝模作樣勸道:“蕭姑娘還是先冷靜一下,也要保重身體啊。蕭夫人,您是說這镯子的去向您也不知情嗎?那或許是侯府中有什麽人手腳不幹淨,偷了主人家的東西?”

這話就純粹是陰陽怪氣幸災樂禍了,誰偷了主人家東西還要用來買/兇/殺/人的。

徐氏心中恨極。雖然确實是她收買了包子鋪的老板娘,但是卻真的不是用這個镯子啊。她怎麽可能做出這種蠢笨的事情!可偏偏這個镯子又千真萬确是那個沐氏的嫁妝,她當時随手給了女兒去玩,也不知怎麽就到了包子鋪裏!

究竟是誰在害她?

雖然內心裏恨極,但此刻她還是必須要表現出一副對蕭慕離關懷備至的好母親樣子,真是憋屈的渾身都在微微顫抖。但更讓她憋屈的是,她還沒來得及喘上一口氣好好辯解,蕭慕離這死丫頭又搶答了!

蕭慕離聲音都快吼劈叉了,生怕有人聽不到一樣喊:“嬸娘——你可知我一開始也無論如何不敢相信啊——但還有人證啊——”

“人證在何處?”鄭客立即追問。于是侯夫人最後一個開口的機會也沒了。

看熱鬧的人群中一個高瘦的中年男人摘下了頭上鬥笠,高聲到:“在下就是證人!”

“在下是護送沐夫人嫁入蕭家的沐家管家馮高,在下可以證明徐氏侵吞我家小姐嫁妝。如今我們小姐的嫁妝不僅金銀這類死物散落四處,連鋪子田産都被人改了名字!”

此言一出,圍在門口的百姓們一下子炸開了鍋。

這可是個有分量的證人。

徐氏臉色大變,但她快速的壓抑住了自己的驚怒,瞬間明白了蕭慕離真正想做什麽。徐氏反應極快,馬上找到了對手的一個破綻,矢口否認道:“你是誰?我不認識你!難道什麽阿貓阿狗都能自稱我侯府的人了?”

這倒是真的打了馮高一個措手不及。馮高未料到徐氏能如此信口雌黃,但他為奴五年,确實拿不出任何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就算蕭慕離此刻為他作證,徐氏也可以反咬一口說這是蕭慕離雇人演戲設計陷害。到時候不光他說不清楚了,連大小姐之前的種種努力都将付諸東流,還會讓大小姐背上陷害主母的名聲。

這種百口莫辯的感覺跟五年前如出一轍,馮高怒不可遏地盯着那明鏡高懸的牌匾,幾乎想要沖進去掐死這個毒婦。

徐氏擡起下巴挑釁地看了馮高一眼,又冷冷瞥了蕭慕離一下,覺得自己已經挽回了局勢。

然而鄭客卻在此時突然開口,沖着馮高說:“門外那人,你上來。我見過你,很多年前了,那時候我跟着師父去武安候府傳旨,确實是你迎來送往張羅的。”

徐氏當即感覺一盆冷水兜頭澆下,她怎麽也想不到蕭慕離居然能有這麽一個靠山。

蕭慕離自己也沒想到,她不由得又擡頭去看鄭客,現在百分百确定了,鄭客就是在幫她。

蕭慕離這下不幹嚎了,自己爬起來拍拍膝蓋上的土,退到一邊去了。下面,就是馮高同徐氏的對峙了。

馮高,就是昨天晚上最後去牢中見了蕭慕離的人。

他算是看着蕭慕離從小長大的,蕭讓帶着一雙兒女戍邊那些年,馮高被留在京城幫武安侯打理産業,家業蒸蒸日上還能時不時往北疆補貼錢糧,可謂勞苦功高。

五年前變故陡生時,馮高原想變賣家産換取軍資,卻沒成想徐氏聯合蕭家族老奪了他管家之權,侵吞産業,還将他送到了京外文縣的莊子裏做苦力為奴。

世事無常,一別多年與大小姐再見,居然是在大理寺的監牢中。

五年裏馮高一開始還寄希望于皇帝能為蕭家年少的兩個孩子做主,後來就不想了,每天埋頭幹活唯一的盼頭就是開飯的時候能多搶一個饅頭。但未曾想幾日前有人買通了監工,把他救了出來。那救命的恩人也不要報酬,只問了他一句話:

“當年你沒能完成武安侯的托付,如今可願贖罪?”

于是今日,馮高站在了大理寺中,于衆目睽睽下,痛陳過往。

“胡說!”徐氏尖聲反駁:“我記得你了,是你手腳不幹淨趁亂偷了主家的東西,我心懷善念沒有打死你還給你口飯吃,沒想到你竟然如此恩将仇報啊!”

大理寺卿此時已經一頭熱汗,心驚肉跳地去看九千歲。只見鄭客一副事不關己圍觀看戲的悠閑表情,寺卿只能自己硬着頭皮問:“馮高,你可有其他的佐證?”

馮高黑着一張飽經風霜刀劈斧鑿的臉恨恨地說:“西街文善堂紙筆鋪、南市江南彩衣坊和胭脂鋪、開在各坊市的和和蜜餞小鋪…”他一口氣報出來十幾家京城的店鋪:“這些都是沐家給小姐的陪嫁,它們都在五年前一夜間換了掌櫃。請問徐氏夫人,你說我手腳不幹淨,那所有我家産業的掌櫃手腳都不幹淨嗎?”

這下,蕭慕離驚了,在場百姓也驚了,這可真是一份好大的産業啊。

鄭客又适時地煽風點火:“武安侯真是娶了個賢妻啊,聽說貴府二小姐馬上要出嫁了,這幾日置辦嫁妝快要買空了京城的首飾鋪。如今看來,這是拿為國捐軀的亡兄女兒的東西給自己的親生女兒做排場啊,啧啧。”

百姓們頓時被激起了樸素的正義感,同情起蕭慕離這個沒爹沒娘被欺負的寄人籬下的小可憐來。連孟丘都閉了嘴不再說教他的孝經了。

“我,我沒有…”徐氏還待狡辯,只聽啪的一聲,武安侯結結實實給了她一個耳光:“惡婦!我蕭家一向家風清正,絕不能容你!我今日就在各位大人和百姓見證下寫下休書,你這蛇蠍婦人從此與我蕭家無半分瓜葛!阿離的東西我做主,一個銅板也不能少了,全部還回來。”

說罷武安侯轉身就去寫休書,徐氏目光呆滞地後退一步,跌坐在地上。

多年的步步為營謀劃算計,轉眼成空。半個時辰前她還是人人羨慕的侯夫人,走入大理寺前她還胸有成竹地要讓蕭慕離一敗塗地,沒想到一敗塗地的卻是自己。

她怨毒地盯着蕭慕離,惡狠狠地說:“你害我…是你害我!”

蕭慕離委屈又無奈地搖頭,走到徐氏面前跪下,對徐氏恭恭敬敬地磕了一個頭,動情地說:“嬸娘,無論如何,謝謝您這五年照顧,讓我不至于流落街頭。這第一跪,謝您養育之恩。”

蕭慕離又磕了第二個頭,含淚說:“嬸娘,這一跪,謝您終究給我留了活路的不殺之恩。”說到這裏,她聲音哽咽,幹脆磕了第三個頭:“從今往後,您要照顧好自己,這一跪,跪阿離不能再盡孝了。”

門外隐隐傳來百姓們感動抽噎的聲音,就連昨天在包子鋪跟安平撕扯的幾個大嬸如今都被蕭慕離的孝義感動,抹起了眼淚。

蕭慕離磕完頭,上前一步湊到目光呆滞的徐氏耳邊,用只有她能聽到的聲音輕快地說:“對啊,那镯子就是我放進去的,被人陷害的滋味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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