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洛河驿
徐氏大叫一聲猙獰地推倒了蕭慕離, 撲上去想要厮打,幾乎狀若瘋癫。武安侯見狀被氣地聲音都在顫抖:“來人,拖, 拖出去!給我拖出去!”
徐氏失去了最後的體面,被兩個兵丁粗暴地拖行,一路還在撒潑尖叫。武安侯似是覺得顏面掃地,潦草寫完了一封休書當即掩面離開,一刻也不想多留。
一切就這樣塵埃落定。
今日一波三折的堂審故事太過精彩, 成為了往後一月京城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 蕭慕離就這麽以毒攻毒的給自己找回了公道。
鄭客起身整理了一下官服,搖頭一笑, 來到蕭慕離的身邊嘆了口氣無奈到:“蕭姑娘此番受委屈了。不過老奴多句嘴, 今後行事還是三思後行,有些物件也不要随意再拿出來了。”
老奴這個稱呼讓蕭慕離心裏一動,如果她沒記錯, 鄭客面對皇上尚且是自稱為臣的。她一時不知該如何看待這個九千歲,只能先作揖道:“多謝鄭公提點。”
鄭客點點頭, 在衆人簇擁下離開, 但表情卻并不輕松。
這件事發展成這樣, 背後一定有齊琛的助力,這點蕭慕離不知道,但鄭客心知肚明。他甚至很清楚,自己也被齊琛一起算計在內了。但知道又如何, 蕭慕離偏要針鋒相對,攔也攔不住, 鄭客也只能心甘情願地被人利用, 推波助瀾替她周全。
雖然最後結局尚可, 但過程實在太過冒險了。
鄭客心中暗想,如此看來,這齊琛是對蕭慕離有些真心的,可是,這個太子行事無忌又自身處境艱難,依然不是什麽良配,這婚事還是盡快拆散為好。
大理寺卿剛送走了鄭客這尊大佛,又小跑着回來,面露難色地來到蕭慕離面前客客氣氣地問:“蕭姑娘,這還有一事得問問您的意思。如今徐氏已經是一介平民,那這買兇陷害之事可要按律來判啊?”
若是按律來判,罪當問斬。
蕭慕離冷笑一聲問道:“大人,律法威嚴難道是個擺設不成?當然要按律來判,不然按什麽,人情官位嗎?!”
大理寺卿心裏咯噔一下,心道這大小姐果真要趕盡殺絕啊,就聽蕭慕離繼續說:“但問題是,大人可有證據證明就是徐氏買兇的嗎?”
這一下把老大人問懵了,也把一直站在蕭慕離身後的張勇和馮高也懵了。
張勇手上還端着放那放镯子的盤子呢,他一步上前把盤子直接怼到了蕭慕離眼皮子底下,生怕她看不清楚一樣,急道:“大小姐,這不就是證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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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慕離回頭看了眼馮高,馮高已經心虛地低下了頭。她搖搖頭,拿起镯子摸索了幾下說:“證據鏈不完整啊。徐氏說的沒錯,這镯子從侯府到包子鋪的一路上,一個輔助證據都沒有,誰送的、何時送的,都不知道,那它能證明什麽?它能證明的,只是徐氏挪用了我娘的嫁妝而已啊。”
“證據…鏈?啥意思啊?”張勇一臉的迷茫。
還是大理寺的老寺卿見過世面,立刻點頭道:“您說的對,此事我們大理寺一定認真對待,若沒有确鑿證據絕不随意動用刑律。”
蕭慕離颔首。她今天要做的,本來就是讨回她娘的嫁妝,并且讓徐氏為苛待馮叔付出代價而已。這買兇一案還需要紮實确鑿的證據,那就是大理寺要查下去的了。
今天的熱鬧到頭了,門外的百姓散了個七七八八,但還是十幾個書生探頭探腦不肯離去。蕭慕離望着門外散場的人群,表情卻沒有任何勝利的喜悅或者大仇得報的快意,反而有些蕭索。
一個蒼老而中氣十足的聲音在她背後吟誦道:“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是孟丘。蕭慕離笑笑,也不轉身,有些沒大沒小地問:“先生為何而來?”
“老夫原是為此詞而來,沒想到卻見了一場跌宕起伏的大戲啊。姑娘此時心境已然不同,這詞可還有下半闕?”
蕭慕離舉起手擋住了略微有些刺眼的陽光,如今心境正與這定風波的下半闕相合。她緩緩吟誦,卻不再清亮高亢,而是增添了一份釋然:“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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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百向北百裏外有一條大河,此河西起涼州,貫穿了雲州于燕州入海,名曰洛河。過了洛河就算踏入了京都地界,離開了戰亂頻起的雲州。
篤、篤篤。
夜深人靜時,洛河南岸官家驿站中的一間房門突然被人敲響了。不過屋內人似乎早有預料,并未起身開門,只是瞥了眼半開的窗戶,就繼續氣定神閑地煮茶。
一壺水尚未燒開,一個黑色的人影就從窗戶中悄無聲息地滑了進來。來人是一個還算俊俏的光頭和尚,可惜臉上有道疤,在燈影中就顯得有些詭異駭人。
正在煮茶的主人像是還未有所察覺,一手拖着腮百無聊賴地玩着小爐子的火…
他的身後,黑衣人無聲靠近緩緩抽出匕首,森寒刀鋒直沖着屋中主人而去!就在黑衣人即将得手之際,那主人突然動了。他提起桌上還未燒開的水就向後潑去。黑衣人迅速後退,屋主人立刻欺身而上,兩人頃刻間無聲地過了數招。
十幾招過後,黑衣人落敗,被反剪雙臂摁在了牆上。黑衣人放棄了掙紮,就聽到背後鉗制着他的人悶悶地笑了一聲,他甚至還能透過單薄的衣料感受到背後之人胸膛的起伏顫動。
黑衣人只能拿額頭微微在牆上磕了兩下,就聽到身後之人笑着說:“玄白,功夫長進了點,但動不動耳朵就紅的毛病還是沒改啊,這沒事兒就撞牆是什麽新的毛病?”
屋主人撤身放開了身穿黑衣偷偷潛入的玄白,回去看他的茶,可惜茶已經燒幹了。他啧了一聲回頭一看,玄白還在哪兒面壁思過呢。
這屋主人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個頭很高寬背蜂腰,只用肉眼就能看出這具身體中蘊藏的力量,而高鼻深目的長相也明顯帶着異族的特征。
正是上庸的攝政王
烏默爾。
烏默爾抱臂等了片刻,見玄白還在哪兒別別扭扭,忍不住催到:“你再磨叽下去,就差不多到蕭堯早起練劍的時間了啊。”
玄白這才蹭一下轉身,颠颠跑到烏默爾身邊,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叫了聲:“哥!”
他語氣輕快,但聲音還是嘶啞的。
烏默爾擡手摸了摸玄白的脖子,摸到了一條傷疤,嘆口氣說:“這麽多年,那老東西也沒治好你的嗓子啊,真沒用。”
玄白嘿嘿笑了兩聲,沒再說話。
“怎麽受傷了?”烏默爾方才交手就感覺玄白身上有傷。玄白是他從狼群裏撿回來的,脖子上和臉上的傷也是那時候留下的。烏默爾把小孩留在身邊當個小寵物養了好些年,對人還是有些了解,一上手就發現了玄白身上有傷。
玄白撥浪鼓一樣搖搖頭,只一個勁兒傻笑啥也不說。
烏默爾擡手摸了摸那顆光頭,嘆道:“這些年辛苦了,那老家夥還好嗎?”
玄白重重點點頭。烏默爾無奈了,加重語氣道:“說話,又不是啞巴。”
玄白摸摸自己的光頭,憨憨地嘿嘿笑。
烏默爾只能随他去了,話鋒一轉說起正事:“回去跟老頭兒說,蕭慕離必須盡快幹掉,然後嫁禍給大梁人,最好能嫁禍給皇家。蕭堯,是有反心的,只是差一個契機了。”
二人還沒說上幾句,就聽得外面巡夜的大梁士兵吹起了警哨,同時高聲預警:“有外人闖入!警戒!”
烏默爾有些疑惑地一歪頭,也并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不過保險起見還是對玄白說:“你先回去吧。”
玄白沉默了一下,明顯不情願,但看了眼烏默爾的臉色還是聽話地從窗戶離開了。
玄白剛一離開,就停外面士兵又喊道:“抓住了抓住了。”
官驿二樓不多時就走出一個青年将軍,這将軍一身亮銀铠似乎還帶着戰場的殺伐氣息,他一下來,大梁士兵們立刻精神地站了個筆挺,整齊高呼:“将軍!”
這青年将軍不過二十出頭,但神色沉穩堅毅。他随口輕聲呵斥了句:“喊什麽,大晚上的,輕點。”
士兵們起哄笑起來,一看就對這将軍并不畏懼而是真心的愛戴欽佩。他們讓出一條路,露出被士兵們當場抓住的闖入者。
那闖入者穿了一個大鬥篷整個遮住了頭臉,蹲在地上把自己縮成了一個球,看起來還在瑟瑟發抖。
一個士兵在青年将軍耳邊小聲說:“六隊剛剛夜巡的時候發現了營地外有一匹空馬,順着足跡從驿站牆邊把人逮到的,正偷偷摸摸準備翻牆呢。結果剛剛一問,好家夥,這人翻牆是因為沒找着驿站正門,也不知道哪裏來的蠢賊,就說要見将軍別的啥也不說。”
将軍圍着中間的“球”轉了一圈,覺得這個場景有點熟悉,不自覺放軟了語氣說:“你先別抖,擡起頭說話。”
那“球”聽到青年将軍的聲音突然就不抖了,一下支棱起來拽掉了自己的兜帽,露出一張烏漆麻黑的小臉,但一雙眼睛依然亮晶晶的還充滿了驚喜,一聲“蕭堯哥哥”脫口而出!
這銀铠的青年将軍确是蕭堯。憑借那雙漂亮的眼睛他好歹是認了出來,這是小安平,小時候總是跟在齊琛後面的跟屁蟲。
不過四周的将士卻不知道其中關系,見小姑娘喊的親熱,都一副八卦的模樣,甚至“哦~”了起來。
蕭堯頗覺這些臭小子丢人,暴躁怒吼:“都散了!滾!滾!都滾!”
士兵們一哄而散,膽子大的還憋着笑嘟囔道:“喊什麽,大晚上的,輕點。”
“殿下怎麽來了?”蕭堯把安平扶起來,壓低聲音道:“殿下,這是上庸使團的駐地,您不該來。這上庸使團此番要為他們的小可汗求娶大梁公主,殿下還是莫要被他們注意到為好。”
安平一路奔波所受的委屈一下子湧上心頭,小嘴一撅就紅了眼眶,抽搭着把蕭慕離的事情講了。
講到一半,剛說到齊琛拒絕了皇帝的賜婚,蕭堯的拳頭一下子就硬/了,咬牙切齒地說:“齊琛,呵!能耐啊!等着,老子要把你的頭擰!下!來!!”
作者有話說:
齊小琛:阿嚏!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注: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還是《定風波》,按照晉江要求備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