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很抱歉
理智告訴蕭慕離, 她現在不能表現出悲傷。一個侯門貴女與一個小太監之間,不應該有什麽過分的交情。
可是,她忍不住啊!
蕭慕離用盡了全力也克制不住身體本能的反應, 只能拼命地大口呼吸想要把洶湧的淚水堵回去,憋的整個人都在顫抖。
一只有力的手放在了她的肩頭,是齊琛。
齊琛說:“哭吧,沒關系。”
委屈悲憤傾瀉而出,蕭慕離死死抱住懷中的小卓子, 喉嚨中發出了一聲痛苦的低吼。
·
關閉了多天的文華宮重新打開, 一切風波消弭于無形。蕭慕離也不知齊琛跟宣德帝說了什麽,皇帝并沒有發落她當時的失态。
這一場鬧劇以韋氏一族的轟然倒塌作為了結尾。這煌煌京城中樓起樓塌也不過是尋常事, 百姓頂多議論幾日也就散了。
玄甲衛輕而易舉地找到了韋氏貪腐的罪證, 宣德帝順水推舟的勃然大怒,将韋氏整族被流放雲南,家産盡數抄沒。
宗親權貴們面對此種變故心裏各有各的小九九, 朝堂局勢悄然變化。晉王一黨的官員一時人人自危,心急火燎地尋找新的出路。
晉王府閉門謝客, 往日有多麽門庭若市, 今日就有多麽門可羅雀。對于晉王而言, 這将是一場沒有盡頭的禁足。
惠妃被帶回了她的永嘉宮,等來了她的那杯毒酒。
是齊琛親自送去的。
永嘉宮裏已經變得空空蕩蕩,唯有廊柱上的彩綢還沒來得及拆下,那是為惠妃幾日後的生辰做的布置。宮人死的死散的散, 此刻,只有惠妃一人獨自盛裝坐在殿內, 懷中抱着一只已經死了的白毛波斯貓, 陰沉地看着齊琛。
等齊琛走近了, 她突然咧嘴笑了一下,幽幽道:“到如今可以告訴我一句實話嗎?是你安排的嗎?”
Advertisement
齊琛一臉溫順恭敬,說出的話卻帶着鋒芒:“娘娘說什麽呢,本王實在不明白。不過,本王倒是真的很敬重那些拼了命也要向您讨一個公道的人。”
惠妃倒是沒有發怒,反而認同地點點頭:“說的對,本宮做了太多傷天害理的事情,這是本宮的報應。我死之後珑兒不會也不敢再與你為敵,若有一日你登大寶,沒必要對他下手。留着一個蠢笨的兄弟,全你一個大度賢德的名聲。”
“不夠。”齊琛輕笑一聲。
惠妃一皺眉問:“什麽?”
齊琛輕聲引誘道:“你看我像是一個在乎名聲的人嗎?要保二哥的命,這輕飄飄的幾句話可不夠啊。娘娘陪伴父皇那麽多年,手裏就沒有什麽有別的籌碼嗎?”
惠妃瞳孔微微一縮,而後突然放聲大笑起來。
齊琛也不催促,只安靜旁觀着她的瘋癫。惠妃眼角笑出了淚水,笑得幾乎上氣不接下氣說:“殿下志向高遠,甚好,哈哈哈,甚好啊!”
齊琛低頭莞爾一笑,故意道:“過獎了。”
惠妃突兀地停住了笑聲,兇狠又用力地瞪着齊琛,仿佛想要透過血肉看到齊琛的內心。
可惜,齊琛只給了她一個波瀾不驚笑眯眯的假面。
惠妃終于還是妥協了,因為她知道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她根本沒有跟齊琛讨價還價的資格了。
“京都南門外十裏的地方有一間破落的尼姑庵,它的後院有一顆老樹。當年皇後姐姐故去後我親自去景陽宮收拾,在一個很不起眼的瓶子裏找到了一張帛書,那是皇後留給你的。上面的內容,能攪得大梁天翻地覆。我怕了,但也不敢燒了它,就把它埋在了老樹下,一輩子不敢拿出來。”
齊琛沒想到,當年母後還給他留下了話。對于他這個傲慢自大又愚蠢不孝的兒子,他母後會說什麽呢?
他看向惠妃的目光中染上了寒霜。這麽珍貴的信,惠妃竟然私藏了那麽多年!
齊琛舉起手中的毒酒沉聲說:“無論如何,多謝娘娘告知真相。既然事關重大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那麽,就請娘娘上路吧。”
惠妃看着那鎏金的酒盅目光躲閃了一下,那是求生的本能。
“可惜了,那個能為您換掉毒酒的人已經不在了。”齊琛突然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
但惠妃聽明白了。曾經有一個不得志的太醫,可以不顧道義和性命為她做傷天害理的事情,又因給齊琛下瘋藥的事情敗露被齊琛抹殺于黑夜之中,死的悄無聲息。
當日一個普通太醫的離去沒有掀起任何波瀾,而今日一個位同副後的妃子的死,同樣也是悄無聲息。
齊琛走出永嘉宮時,只覺今日陽光刺目,天氣悶熱異常。
空曠的庭院中,只有鄭客站在陽光之下,溫和地向他行了一個臣子之禮。
這是聰明人的默契,齊琛知道這是鄭客用一禮表明了他的選擇:從今往後,事齊琛為主。
齊琛也知道,鄭客做出這樣的選擇,是因為已經知道了五年前的真相。他要為那戰死的将軍讨一個公道。
齊琛連忙上前将鄭客扶起,自己也還了一禮,一個學生之禮。齊琛俯身一拜恭敬道:“學生愚笨,往後,還請先生教我。”
曾經,除了太子,所有的皇子世子見了鄭客都要謙稱一句學生,而到頭來,卻是齊琛成了九千歲真正的學生。
齊琛這一拜真心實意。權傾朝野令人聞風喪膽的九千歲,多年來默默照看舊友一雙兒女,願付出榮華甚至生命,只為了求一個老友的死後安寧。
齊琛敬重他。
此刻在宮門外,南十正蹲在宮門口的一顆大樹下,手中拿着一根枯樹枝無聊的在地上刨了一個小土坑。
他還什麽都不知道。
南十剛剛被慎刑司的人算計了一次,多虧了小卓子的機警才躲過一劫。那個算計他的人轉眼就被滅了口,等他帶着準備用來揍人的麻袋趕到的時候,只見到了一具涼了的屍體。最後還是南十任勞任怨地用麻袋把人收殓了。
南十也不敢再自作主張跑去慎刑司了,只能蹲在這裏等着他主子的消息。
齊琛出宮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撅着屁股刨土的南十。那本來正發呆無神的小圓眼在看到他的一霎就亮了起來,立刻屁颠屁颠地湊了上來,迫不及待地問:“主子,怎麽樣了呀?”
齊琛呼吸停了半拍,實情梗在喉頭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他只能避重就輕道:“晉王徹底垮了,惠妃已經薨了。”
南十到底是年紀小,臉上藏不住事情,立刻喜笑顏開地說:“太好了,小卓子的仇終于報了,他再也不用那麽小心翼翼生活了。主子,小卓子呢?”
齊琛避開南十那充滿希望的目光,低聲說:“他在城外他姐姐的墓旁等你,走吧,咱們一起去看看。”
南十開心地哦了一聲,扶着齊琛上了馬車還膽大包天的要求道:“主子,車裏的食盒你吃上面一層啊,下面一層的糕點是給小卓子準備的,他受了那麽多苦,得補補。”
“南十。”齊琛縱然鐵石心腸也有些扛不住了,勸道:“有些時候世事無常,你要看開些。”
“啊?”南十一頭霧水回頭看齊琛。
齊琛嘆了口氣,知道這麽說話南十的小腦袋肯定理解不了,只能擺擺手坐了回去,心想,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吧。
京郊的無名湖邊,繁花已經凋謝,卻留下了一片濃郁的綠。夏日的風吹過湖面,皺了碧波。
湖邊的兩座墳茔擠擠挨挨的立着,親密又熱鬧。
蕭慕離一身黑衣盤腿坐在墓前,守着一個火盆。火盆中火光明滅間黃紙燒盡青煙升起,嗆的蕭慕離咳嗦了幾聲,甚至咳出了眼淚。
林中飛鳥,驚起一片。
身後傳來噠噠馬蹄聲,蕭慕離将手掌捂在眼睛上深呼吸了一下,抹去自己眼尾紅痕才回頭去看,就看到了那熟悉的小馬車。
還有那個有趣的小侍衛。
然後她就看到,南十先是看到她愉快地招了招手,而後四周看看像是在找人,最後目光才落在了那新起的墳茔上,臉上的快樂瞬間就凍住了。
小侍衛跳下馬車就往這邊跑,第一次忘了自己在馬車裏的主子。齊琛自己提着食盒下來,突然有點近鄉情怯的感覺,踟蹰了一下。
南十跑到近前看清楚了墓碑上的名字,又低頭看了看地上的紙錢和火盆,眼眶就紅了。
蕭慕離知道這個小侍衛是個愛哭的性格,當初知道齊琛被下了瘋藥,他能嚎啕的整個東宮連耗子都不得安寧。
可是今天南十沒哭,他擡手粗暴地揉了揉眼睛,把眼睛揉成了紅兔子,然後吸了吸鼻子蹲下來拿起一刀黃紙,甕聲甕氣道:“大小姐我來吧,我慢慢給他燒。”
這時候齊琛已經走了過來,也蹲下打開食盒,把裏面的菜肴糕點一盤盤全部拿了出來。
“主子,把棗花酥擺中間把,他最喜歡的。”南十說完癟了癟嘴,又轉回頭安安靜靜燒紙了。
三個人就這麽靜靜地待了片刻,時間仿佛凝固了。南十沒有追問發生了什麽,蕭慕離也沒有一句指責,但這種無聲的沉默卻讓齊琛越來越難受,他終于忍不住開口打破了沉默:“是我的錯。我如果再多想一步,就好了。”
蕭慕離往火盆中添紙的動作一頓。
她已經收到了系統提示,因為惠妃的死,她又加了10分,但她絲毫無法開心。
小卓子的死讓蕭慕離心裏熊熊燃起了一團火,可她不知道應該去怪誰。怪齊琛嗎?怪齊琛利用了小卓子麽?不能啊,因為她很清楚,聖母在這個世界活不長,這就是封建王朝權力傾軋的游戲規則。要改變的是律法和制度,而不是讓齊琛放棄一切做個好人。
可她又無法跟自己和解。小卓子就以那麽慘烈的方式,死在了她的面前,成為了那些大人物過招中,鮮血淋漓的犧牲品。
或許,害死小卓子的“大人物”,也包括她自己。
“殿下,還會有多少人,為了咱們的志向,付出生命呢?”
蕭慕離問的輕飄飄的,甚至目光依然盯着盆中的火光,沒有分給齊琛。但齊琛的心髒卻是重重一跳。
一滴淚水劃過臉頰,蕭慕離如同自言自語地說:“既然早就有那桃花汁驗毒的辦法,為什麽非要等到小卓子來了才說?你想要借此機會,找出那個曾經在暗處觀察和利用小卓子,把他騙去景陽宮的人,對嗎?”
蕭慕離這才擡眸,一個悲傷的眼神就讓齊琛覺得突然被扼住了喉嚨,無法呼吸。
他有些急迫地解釋:“那個驗毒的法子是假的,我當時只不過是在詐齊珑。我,我是有想過這是個機會,那個人藏的太深了,我甚至懷疑可能就是父皇。但我真的沒想到會害死小卓子,我真的,很抱歉。”
蕭慕離還是第一次見齊琛有些口舌笨拙的樣子,她定定地看着齊琛的眼睛,覺得有點傷心,便擡手輕輕碰了一下齊琛泛紅的眼角,輕輕地問:“齊琛,下一個為我們而死的,會是誰呢?”
風停了,蟲鳴鳥叫之聲仿佛也遠去了,周遭安靜下來。撲通、撲通,齊琛清晰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陽光此時鋪在蕭慕離的臉上,淚痕也帶上了細碎的光。
然而未等齊琛回答,一只冷箭突然從樹叢中射出,直沖他的後心而來!
作者有話說:
齊小琛:當媳婦開始連名帶姓叫我時,我就知道事情不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