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公主義
下一個會是誰呢?
扪心自問, 曾經齊琛對此毫不在乎。他想求的本就是一個朝綱傾塌、天翻地覆。既然人間污濁,那就拉着所有人一起下無間地獄,讓業火燒盡所有善惡, 在血與火中狂歡。
而如今,他想要留住那一線天光。
齊琛深深地看着他的那一線光,卻沒想到蕭慕離臉色突然一變。齊琛心裏咯噔一下,還來不及有任何反應,電光火石間只見蕭慕離飛起一腳踹向他的肩膀, 把他踹了一個屁股蹲。
齊琛:……
背後偷襲的羽箭擦着他的肩膀飛過, 铮的一聲釘入樹幹中。
齊琛這才反應過來剛才不是家暴,是蕭慕離在救他的命。
方才還蹲在地上紅着眼眶像小兔子一樣的南十瞬間變成了憤怒的小豹子, 蹭的一下竄了出去, 向着冷箭的來處追去。
蕭慕離起身快步走到樹邊拔下了羽箭,眉頭就狠狠皺了起來。
“這是玄甲衛的精鐵羽箭。”她轉頭去看慢慢爬起來的齊琛,驚道:“是鄭客想要殺你?”
齊琛拍拍自己屁股上的草, 從蕭慕離手中接過箭端詳了一下,搖頭一笑道:“應該是有人想要讓人以為, 是鄭公要殺我吧。”
“你相信鄭客?為什麽?”蕭慕離敏銳地抓住了重點。
齊琛又低頭拍了拍自己衣擺上的塵土, 他到底是生來富貴帶着點公子的矜貴毛病。蕭慕離着急地哎呀一聲, 親自上手重重拍掉了齊琛屁股/後面的草葉,嘟囔道:“好了好了,幹淨了。”
齊琛平生第一次被打屁股,整個人都懵了一下, 卻見蕭慕離還瞪着求知的大眼睛一副無辜的樣子,才完全體會到了什麽叫秀才遇見兵。還能怎麽辦呢, 齊琛只能無奈說:“唉, 走吧, 帶你去見鄭公。”
齊琛帶她去的,是風月樓。
蕭慕離故地重游,差點忘了自己可是已經成了這個地方的風雲人物。她一進樓,就有人激動地呼朋喚友來圍觀這個兩次大鬧風月樓竟然還都能全身而退的名人,看她究竟是不是傳說中那般三頭六臂兇神惡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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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慕離涼飕飕地瞪了齊琛一眼。
齊琛無辜道:“這個地方可不是我選的。”
事已至此,蕭慕離幹脆大大方方給人看,如果有人指指點點她就不客氣地瞪回去,做實了自己的兇名。
一路行至明月軒,看熱鬧的人就少了許多。畢竟明月軒是所謂風月樓外四樓裏隔音最好的,大家都關着門做些蕭慕離不想去仔細想象的事情,反而清淨了。
齊琛帶着蕭慕離停在一間很普通的客房前,擡手敲門,卻沒想到那門沒鎖,齊琛稍微一碰門就開了…
門內的情景,卻令二人直接愣在了當場。
蕭慕離已經準備好要見到鄭客,她撐起了氣場要與老狐貍過招,卻沒想到看到的是摟抱在一起的蕭堯和安平。
那個樣子,着實有些…非禮勿視。
蕭堯衣衫淩亂,束發的冠也散了,幾縷兒呆毛跑出來,倒是沒有之前端着的大哥架子了。
他此時一身沙發氣場盡散,局促地滿臉通紅,手腕子上有一個牙齒印兒,脖子上還有一道新鮮血痕。
而安平嘴上的口脂花了,金釵也掉了一只,整個人還挂在蕭堯的身上,眼看就要親上蕭堯的脖子了。
齊琛和蕭慕離非常默契地雙雙後退一步,異口同聲地說:“抱歉打擾了!”
屋裏二人飛快彈開,蕭堯邊整理衣袍邊惱羞成怒道:“滾進來!”
齊琛進屋環顧一圈,有些意外地問:“安平怎麽在這裏?”
原來事情是出了變故,安平的出現并非齊琛的安排。
齊琛問的是安平的來意,但話卻是對蕭堯說的,一副理直氣壯讓蕭堯解釋的模樣。蕭堯黑着臉說:“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我進來的時候這屋子裏黑燈瞎火的,只能通過呼吸聲判斷情況有異,還以為有埋伏,就…直接動手了。”
蕭慕離指指自己的脖子沖着安平一挑眉,意思是:你幹的?
安平內疚地低下了頭,嗯了聲:“他,他上來就抱我,我以為遇見歹人了,就,就擡手撓了一下。”
齊琛和蕭慕離兩臉的一言難盡,心裏不約而同的想:這是什麽幼稚鬼?
“好了,說正事吧。”蕭堯戰術性地低頭清了清嗓子,問安平:“七殿下為何在此?”
安平不好意思再去看蕭堯,忙低頭從随身的荷包裏掏了掏,掏出了一個扳指。她扳起小臉嚴肅地說:“是鄭公讓我來的。鄭公說讓我來傳一句話,他說他今日出宮不便,暗中還有沒清理的眼線,所以暫時不能見面。還有一句話,宮裏的黃雀尚未抓住。”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黃雀,指的就是當初躲在暗處利用小卓子,意圖在景陽宮謀害齊琛的那個人。
安平掌中的扳指,正是齊琛當初用來離間惠妃和老太監鄭開的道具。鄭客既然把這個信物給了安平,就說明鄭客意識到了自己身邊暗藏風險,而且已經沒有其他可信之人了。
安平,是齊琛和鄭客早已定好的,最後的聯絡方案。
安平說完後一臉疑惑地問:“這些話是什麽意思啊?”
齊琛卻沒正面回答,而是拿出了今日偷襲他的羽箭遞給蕭堯:“今天有人要用它來刺殺我。”
“啊?!”蕭堯還沒說什麽,倒是安平被吓了一跳,小聲驚呼了一聲。
蕭堯整理好了自己的衣服,也不管自己脖子上的傷,把羽箭在手指見轉了幾圈又掂了掂重量,分析道:“這種好東西只有玄甲衛能用。當初護送阿離過江的玄甲衛都是皇帝親自選出來的親信,咱們當時将計就計把皇帝埋在鄭叔身邊的這些釘子拔了,他會不會因此開始懷疑鄭叔,還對你起了殺心?”
蕭慕離在旁邊不動聲色地聽着。雖然沒有見到那位九千歲,但她從蕭堯的話中已經明白了,鄭客是他們的“自己人”,不僅齊琛,蕭堯也信他。
齊琛聽完蕭堯的分析搖搖頭,長眉一挑輕快地說:“你覺得這個殺手是我父皇安排的?我倒是感覺不是他。倒不是他對我有什麽父愛,只是他如果要我死,一定會用我的死創造更大的價值,這麽随随便便被刺殺,缺乏美感。”
齊琛這句話說的雲淡風輕,但着實把安平吓得不輕,小眼睛瞪的溜圓。
齊琛饒有趣味地看看安平,擺出一個陰森森地笑容,涼飕飕地說:“小妹啊,聽到了不該聽到東西的人,會怎麽樣呢?”
安平倒吸一口涼氣,整個人僵硬住了。
蕭慕離和蕭堯同時怒瞪了齊琛一眼。
蕭堯皺眉對齊琛說:“無論如何,這事兒不能把她們牽扯進去。阿離,你先送公主回宮。”
齊琛卻搖搖頭,輕聲說:“來不及了。”
“蕭堯,來不及了,她們已經入局了。”
蕭堯狠狠皺了一下眉,看起來很生氣,卻沒有發作,只黑着臉深呼吸了一下,點頭默認了齊琛的看法。
齊琛于是看着蕭慕離的眼睛,溫柔地笑了一下。蕭慕離突然有些緊張,她有種預感,齊琛要跟她說很重要的事情了。
果然,齊琛認真地說:“阿離,你問我,下一個為我而死的會是誰,我無法回答。你知道我們要走的那條路很難,也很險。很抱歉,我可能沒有能力保證所有人的周全。我甚至沒有能力保證,你的安全。你哥哥、鄭公、南一南十整個東宮,随時都可能死去,像小卓子一樣。”
這是蕭慕離要的答案,可還不夠。她自己、蕭堯或是鄭客,他們走上這條路是自己選的,為此承擔什麽樣的代價也在所不惜。可是,那些被波及的人,懵懂的安平或者無辜的百姓,他們什麽都不知道,他們甚至沒有選擇的機會。
她追問道:“那百姓呢?朝堂更疊的動亂可能會讓無數京城百姓平靜的生活毀于一旦,他們怎麽辦呢?”
齊琛定定看了她片刻才避開了她的目光,垂眸道:“帝王之道,非一城之得失,一夕之榮辱。”
蕭慕離的心被狠狠地揉搓了一下。她退後一步一把抓住安平的手,狼狽地逃了出去。
她在逃避。因為此時蕭慕離不知道應該如何面對齊琛,和他那已經長成的帝王之心。
面對着洞開的房門,蕭堯冷哼了一聲嘲諷道:“你平時不是挺會哄騙我妹妹麽?今天怎麽了?大尾巴狼藏不住了?”
齊琛沒有回答,只沉默地低下頭,摸了摸手腕上的紅繩。說出口的是王道蕩蕩,而心底的柔情與私心卻是有口難言。
蕭慕離拉着安平一口氣沖出了明月軒,來到湖邊一個路燈照不到的黑暗角落才停下來,面對着樂舞亭中搖曳的燈火,偷偷紅了眼眶。
她最近總是幻想幹脆偷偷抱走齊琛,兩個人去過富足平和的歸隐生活,再沒有每天的命懸一線,也沒有壓的人喘不過氣來的責任。但她不能,她只能眼睜睜看着齊琛走上那條路,路的盡頭,要麽身首異處、要麽孤家寡人。
手上傳來溫熱的觸感,是安平默默握住了她的手。
蕭慕離才反應過來,今天受到沖擊最大的不是自己,而是原本一無所知的安平。她擡手抱了一下安平,承諾道:“別怕。齊琛說的都不會發生,我會保護你的。”
她像是在說服安平,也像是在說服自己,低聲重複:“我一定能。”
安平鼻頭紅紅的,小聲問:“蕭慕離,這究竟是發生了什麽?四哥他們想做什麽呀?”
晚風吹過湖水,蕭慕離就在這溫柔的夜風中給安平講了一個很長的故事。這個故事裏,有少年可托生死的義氣、有天各一方的無奈、也有血淋淋的猜忌和背叛。
故事講完,安平已然淚流滿面。她哽咽着說:“我懂了。我,我願意加入你們,請允許我做點什麽吧。雖然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但起碼可以幫你們傳遞些消息。”
蕭慕離摸摸她的頭,她總把安平當作自己的一個小妹妹。
“這是一條很艱難的路。自古平冤的路,都是血痕累累的。”
安平點點頭,眼中有淚也有光:“蕭慕離,我知道你一直嫌我笨,但是多個人就多一份力量,咱們一起,一定能想到保護大家保護百姓的辦法!四哥和堯哥哥有他們的仗要打,不過他們也有做不到的事情,那就咱們來做!”
蕭慕離心頭一震,突然被安平點醒了。對啊,何必患得患失,她不會讓齊琛身首異處,也不會讓齊琛孤家寡人,她要走出第三種結局!
男人們心如磐石,殺伐果決一往無前;而女孩們心懷悲憫,堅韌而溫柔。這本來就不是一道非此即彼的選擇題,而是陰陽的兩面,相伴相生,更是袍澤戰友,永遠守護着彼此的後背。
後世史書對這個夜晚都有着濃墨重彩的描寫:這是四位在未來改天換日的傳奇人物風雲一生的起點,雖然後來四人各有境遇殊途難歸,但在這個夜晚結成的聯盟,卻在時光的長河裏,永遠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