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棋局中

“好棋啊。”

風月樓中, 烏默爾看着眼前的棋盤稱贊道。他其實完全不懂下棋,并且覺得這大梁人的破玩意麻煩的很。面前這盤棋是他進來前,屠耆正在研究的殘棋。

但烏默爾如此一說, 卻也不僅僅是恭維客套而已。

白發老者收了棋子,微一點頭道:“攝政王謬贊了。”

烏默爾拱拱手,擺出一副受教的樣子說:“屠耆以大梁朝政為棋盤走的這一手果然厲害。本王原以為這個局只是為了收拾那個蕭家的小姑娘,沒想到實際是一招聲東擊西,不僅斷了齊琛的臂膀, 還讓大梁內亂之相盡顯。不過屠耆, 你果然十分忌憚那個病恹恹的太子啊。”

老人眼神銳利如刀,嚴肅道:“對, 絕不能讓齊琛登基, 否則,就是風雲一遇化真龍,草原上的狼王在真龍面前, 也是無能為力啊。”

烏默爾聳聳肩,沒接話。

老人卻也不太管他的臉色, 繼續問:“王爺, 如今蕭家和太子決裂, 你以為蕭堯下一步會如何?”

說起蕭堯,烏默爾喝茶的手一頓,突然沒頭沒腦的問了句:“屠耆,跟着你的玄白呢?又跑出去執行什麽神秘任務了?”

他給玄白的最後一個任務, 就是借用蕭慕離的命逼反蕭堯,如今這計劃快要以另一種方式實現了, 那個小光頭卻不知跑哪兒去了。

老人皺了皺眉, 對烏默爾的反應不甚滿意:“王爺派玄白來幫我, 實際也是為了盯着老朽吧。既然自始至終都是王爺的人,老朽确實不知人如今在何處。”

烏默爾眯了眯眼睛,哈哈一笑:“屠耆說笑了,不管他了。如今蕭堯在京城就是一只困獸,但獠牙仍在。我方探馬來報,有萬餘邊軍不知去向,您說,這神秘消失的邊軍,會不會就在京城裏呢?”

老者聽到這個消息,那慣常嚴肅的臉上終于有了點其他表情。那是微不可查的興奮和期待。老人語速有些快:“好,好啊,蕭堯兵逼洛邑,這大梁馬上就要天翻地覆了,王爺,越到這個時候越要小心,絕不可功虧一篑。梁皇帝已經準備召見你們了,還請王爺屆時見機行事,再添一把火,徹底亂了梁國。”

“沒問題。”烏默爾一舉茶杯:“這可是為聖女歸朝,為小可汗行親政敕禮最好的禮物啊。”

老者也舉杯相和:“聖女歸朝後,還望王爺遵守對先可汗的承諾,莫要貪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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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德帝近日感覺自己越來越嗜睡了,總有些精力不濟,更不耐煩去看那些政事奏折,幹脆一股腦推給了國尉龐沅。

太醫來看了幾次,卻也總是說因為當初小皇子生病時憂思過重傷了元氣,多休養就好,毫無新意。

今日皇帝又在乾元殿裏一覺睡到夕陽西斜,睜眼透過窗戶看到一片紅豔霞光時,他突然沒來由感覺有些蒼涼。

整個大殿靜悄悄的,仿佛天地間只剩下了他自己。

“鄭客!鄭客!”

宣德帝自己艱難地坐起身,揉着太陽穴喚道。每每感覺自己是孤身一人的時候,喊這個陪伴自己二十幾年的身邊人,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

鄭客總是會在的。

宣德帝想起了早些年鄭客剛到他身邊時的情景。

那時的宣德帝還是一個不被先皇所喜的邊緣皇子,母妃早逝,在宮裏無依無靠,甚至身邊的小太監都琢磨着尋個門路從他身邊調走,去謀個更好的前程。

鄭客就是那個時候來的。

從鄭客來了之後,他的吃穿用度就一天天好了起來,夏天不缺冰冬天不缺炭,處處順心妥帖。起初他也不甚在意,後來偶然有一回,因為蕭讓來送跌打藥膏,他才知道這個小太監為了給他搶到那些原本就該屬于他的東西,費了多少心思、挨了多少悶棍、受了多少委屈。

倒是個不錯的奴才,他就想,身邊正缺可用之人,這奴才忠心,不妨給他個機會。

這一用,倒是就用了這麽些年。

宣德帝想到這裏也覺得有趣,當年被蕭讓的藥膏疼的直抹眼淚的小太監,如今也是這大梁喜怒不形于色的九千歲了啊。

時間過的真快,他們都老了。

但總有人還年輕。

可惜,年輕人并不總是可愛的。

回過神來,鄭客果然就在他身邊,隔着最得體的距離,遞上他正需要的清涼飲品,關切地說:“陛下,午間睡久了,晚上該睡不着了。”

宣德帝接過茶盞喝了,長舒了一口氣,嘆道:“年紀大了,精神頭沒有以前好了。”

任誰聽到皇帝這麽說,都得誠惶誠恐回一句“陛下千秋萬年”,但鄭客不會這麽說,這也是為什麽,鄭客能在如此無情的帝王身邊,多年屹立不倒。

鄭客以退為進說道:“夏季容易困乏,倒是常事,陛下請寬心。不過說起這個,太子身子反而是真的虛弱,前些日子高燒不退。好在今日太醫院報,說太子的病終于好些了,明日宴請上庸使節當可以出席。”

宣德帝聽到這個消息,微微活動了一下憊懶的筋骨,問道:“咱們‘準太子妃’那件事,你怎麽看?”

這是一個很危險的問題,既是試探又是考驗。

鄭客明顯想了片刻才謹慎開口:“依臣看,此事看似着落在鎮遠将軍身上,實際卻非蕭家可以左右的,關鍵還是您要借此調節這朝中的風向。朝中或者在野,如今有許多暗藏的勢力,正在蟄伏觀望,尤其是那些曾經支持二皇子的世家們,一個個都虎視眈眈盯着朝堂。原本太子是一個不錯的押注對象,尤其是即将迎娶蕭家女的太子,但如今,豆蔻齋中已經有人要用江南的一條商路來買蕭家女下獄的确實消息了。他們急了,陛下就可穩坐釣魚臺。”

宣德帝笑着點了點鄭客:“果然是老狐貍啊,那你說說,現在朕應當如何處置那個蕭慕離啊?”

“臣可沒什麽主意。”鄭客儒雅一笑毫不逾矩,令人打心底感到舒适。

宣德帝又感到頭腦中有些昏沉,如同腦子裏有一團灰蒙蒙的霧,便擺手道:“讓你說你就說。”

鄭客看了眼宣德帝的臉色,回答道:“熒惑守心,妖女禍國,總是要殺的,況且她還是連接太子和鎮遠将軍的關鍵。只是怎麽殺卻需斟酌。畢竟此事真相不宜外傳,沒個正經理由斬殺忠良之後,怕是不妥。”

皇帝似乎又要睡着了,閉着眼睛慢悠悠地說:“朕知道你一直在盯着蕭家的兩個孩子,現下人在你眼皮子底下還出了事,你也別給朕兜圈子了,直接說辦法吧。”

鄭客眉頭微動,立刻躬身回答:“陛下聖明。臣以為,不妨讓太子來處置妖女。”

宣德帝聽到這話,才又睜開眼,跟鄭客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兩個老狐貍相視一笑,皇帝擺擺手說:“好,就按你說的辦。”

不過鄭客的謹慎在于,即便有皇帝的口谕,他也沒有親自去東宮傳旨,而是派了自己新認的幹兒子,那個當初給鄭開趕車的清秀小太監去的。

小太監回到極辰殿複命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鄭客獨自坐在黑漆漆的房間裏,也沒有點燈,屋內只有從窗口滲進來的慘白月光。

小太監回完了話,借着月光去看自己的義父。義父對他很好,雖有雷霆手段但從不對他有半句責罵,義父的手掌上還有一條蜿蜒醜陋的疤,那是他的傑作。

這讓小太監有了點恃寵而驕的意思,仗着四周無人也開始議論起皇家來了:“義父,陛下只說讓太子處置,是不是想讓太子來背這個殺妻的黑鍋啊?”

鄭客原本正在閉目冥想,這下勾起了嘴角,縱容道:“那你認為太子會這麽做嗎?”

小太監撅嘴搖搖頭:“不知道,但我覺得蕭大姑娘一定活不過明晚的宴會了。私通敵國,是個多麽好的理由啊,陛下是這個意思吧。”

說完小太監咧嘴笑出一口小白牙,一副求表揚的樣子。

鄭客無奈道:“慎言。”

“知道啦。”小太監黏糊糊說了句,但還是沒忍住又壓低聲音說:“我看玄甲衛已經調動了,是不是明天,即便太子不忍心動手,您也會動手為陛下分憂呀?其實,陛下根本就沒有給太子選擇的機會對不對?”

鄭客又笑了。他點了點小太監的額頭吩咐說:“去準備好官服,明天,會是一個大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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