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新開端
一國的國尉, 位同宰輔,居然是敵國的細作。這簡直是古今罕有,滑天下之大稽!
這是甩在宣德帝臉上的一記響亮耳光。千秋史筆, 将會把這位剛愎自用的帝王,釘死在恥辱柱上。
接二連三的背叛和打擊讓宣德帝徹底爆發了。他嘩啦一聲推倒了眼前沉重的桌案,杯盤滾落一地狼藉。
皇帝雙目爬上了血絲,死死盯着龐沅說:“好啊,真好啊, 朕要把你千刀萬剮、五馬分屍!拿下!給朕拿下!”
玄甲衛立刻上前, 将龐沅制住,壓跪于地。
咔嚓一聲, 老年人脆弱的骨頭發出了斷裂的聲音。龐沅悶哼了一聲, 但仍然勉力擡起頭,看向宣德帝的目光中反而帶着居高臨下的嘲諷:“陛下何必如此憤怒,當年程蕭二人功高勢大, 太子日漸成年,是您讓老臣為您分憂解難的啊。”
“閉嘴!你閉嘴!”宣德帝嘶吼道:“一派胡言!是你陷害了朕的兄弟!是你!你罪大惡極、罪不容誅!”
這場面, 竟然一時像是狗咬狗, 絲毫沒了體面。
齊琛冷眼旁觀, 也不耐煩再看下去,他沉聲道:“父皇,既然龐沅已經親口認罪,正是他夥同項懷義, 炮制了程氏貪腐一案,致使程家滿門抄斬。如今真相大白, 父皇, 請為程氏滿門正名!還忠良以公道!”
殚精竭慮、步步為營, 如今,終于走到了這裏。
蕭堯和安平立刻附和,于齊琛身後附身下拜,齊聲道:“請陛下為程氏滿門正名!”
大殿上安靜了一瞬。
衆臣宗親甚至是烏默爾,此時心中都在衡量。太子已經跟皇帝公然撕破了臉皮,雖然太子在此刻占了上風,可皇帝二十年的積威猶在,究竟要選擇誰?
宣德帝已經完全撕下了僞善聖君的僞裝,陰狠地問齊琛:“老四,如果朕就是不給你這個公道呢?你能如何?在文武衆臣面前殺君弑父嗎?!”
這話令幾個年輕的官員狠狠皺了皺眉,他們側目偷看皇帝,心說人怎麽能如此不要臉,然後心中的天平不由自由偏向了太子。
“兒臣不敢,父皇折煞兒臣了。”齊琛垂下眼眸,裝出一副無辜溫順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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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德帝冷哼一聲,正想罷宴,結束今晚的鬧劇,明日再一個個清算!只待明日,有一個算一個,都得死!
然而,還沒等他開口,只聽太後突然在他耳邊,用很低的聲音說:“你的皇位怎麽來的,已經忘了嗎?做過的事情,就一定會留下痕跡。與其讓齊琛把那件事翻出來,魚死網破,還不如現在給他一個公道。皇帝,你說呢?”
宣德帝如遭雷擊,不由向後退了一步,跌坐在冷硬的龍椅上。
這一擊,就是今晚一錘定音的最後殺招。宣德帝知道,他敗了,敗在了太後手上,敗在了自己兒子手上,更是敗在了,他死去的結發之妻手上!
那件事,唯有他和程皇後知道!
“陛下,正名诏書已備,請您用印。”
鄭客依然站在皇帝身邊,手中端着一紙诏書和玉玺。
“原來早就準備好了啊。”宣德帝喃喃道:“鄭客,連你也要如此逼迫朕嗎?”
鄭客什麽也沒說,只是恭敬地把那紙诏書又舉高了一些。
宣德帝環顧整個大殿,大臣們都保持了沉默,而到了這個時候,沉默就是一種力量,一種對太子逼宮的默許。
皇帝終于真正的感受到了,何為孤家寡人。
宣德帝瞬間被抽走了精氣神,疲憊地說:“罷了,蓋印吧。國尉程潛,清正愛民政績斐然,後被奸人陷害,朕亦有失體察,令忠臣蒙冤。即日起,放歸所有程氏族人,追封程潛為文信侯。”
五年冤屈,終得昭雪。英魂有知,終可安息。
齊琛紅了眼眶,指尖微微顫抖。胸中的激蕩讓他幾乎感覺喉中有些許腥甜。他低頭偷偷摸了摸手腕上的小老虎,心想,阿離此刻,正在做什麽呢?
蕭慕離有她的任務。
按照約定,今日齊琛主內,蕭慕離主外。
齊琛的戰場在朝堂,而蕭慕離的戰場,是整個京城。
她需要從兩萬城防衛的手中,接管京都,讓今夜的所有天翻地覆悶在宮城之內。明日京城百姓們起床後,看到的還是一個如常的早晨。
蕭慕離的底牌,是隐蔽在洛河沿岸的三萬蕭家軍。蕭家軍百戰之師戰力絕強,而城防衛中多為少爺兵,未經戰陣,看起來只是一堆花團錦簇的草包。
這本是毫無懸念的戰鬥,可是,這群草包偏偏占據了一個巨大的優勢——地利。
城防衛把守的京城城牆高而厚重,還配備有長弓滾石。若是硬攻,莫說三萬人,就是十三萬人也難以在一朝一夕拿下。
唯一的辦法,只有裏應外合。蕭慕離需要在城內,給蕭家軍打開一個入城的通道。
然而,即便算上已經悄悄潛入京城的耿強等人,她在城中可以調動的也不過百人。可是就算是守衛最弱的南城門,也有千餘城防衛兵。
這将是一場硬仗,沒有退路。敗了,今夜所有的努力,功虧一篑。
蕭慕離坐在大理寺的牢中,閉目默默數着時間,現在已經是戌時末了。
【為忠臣平反,維護公道正義,和諧值+30,總分48,進程“又”即将過半,再接再厲哦~】
收到這條系統消息,蕭慕離豁然睜開眼睛,眸光清亮。齊琛成功了!
行動的時機到了。
随着起身的動作,蕭慕離身上枷鎖掉落在地發出清脆的響聲,幾個獄卒聽到聲響匆匆跑過來,卻見蕭慕離不慌不忙地一鞠躬,将左手背在身後右手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嘴角一彎說:
“歡迎來到,一個嶄新的時代。”
轟!
随着她話音落下,大理寺中突然就燒起了一把熊熊大火。火光沖天,數裏可見。
“報——啓禀陛下,大理寺突發大火,火勢在宮城望樓都可清晰看到,災情慘重。”一個玄甲衛沖進了乾元殿,高聲道。
衆臣面面相觑,那還跪着的大理寺老大人一身冷汗剛剛幹透,又立刻再起了一身。
宣德帝力不從心的一擺手,揮退了玄甲衛,就聽太子朗聲道:“父皇,大理寺中關押着許多窮兇極惡的要犯,若是他們借此逃脫,那整個京城百姓都将陷入危險之中。還請父皇下旨,調離大理寺最近的南城門守衛參與救災,抓捕逃犯!”
“太子言之有理,在此危局之際,還請城防衛助一臂之力。”大理寺卿立刻附和。老大人心中盤算,這情形太過嚴重,僅憑他大理寺怕是難以控制,還是得拖着城防衛一起,到時候就算背鍋,大家一起背也好過自己背。
然而,皇帝的目光在太子和大理寺卿以及蕭堯之間轉了轉,猶豫了。他此刻雖然頭疼欲裂,但刻在骨子裏的多疑讓他心中升起一個念頭:太子為什麽要調走南門守衛?
宣德帝沒有完全同意齊琛所請,而是拿出半塊拇指大小的虎符,對大理寺卿說:“南門本就守衛薄弱,你去北門,調北門衛協助滅火。”
大理寺卿慌忙上前躬身雙手接過虎符,當他靠近的時候,皇帝突然低聲說:“傳城防衛進宮,接管宮禁。”
老大人一抖,把頭壓的更低了,輕聲說:“臣遵旨。”
宣德帝目送大理寺卿離開,今天他感覺自己已經不堪重負了,必須要盡快結束今晚的鬧劇。
正當他要起身時,一陣鑽心的頭疼直擊了他的太陽穴。這次與之前都不同,這次的疼痛讓他覺得自己的腦子都要被生生扒開了。
宣德帝捂着頭壓抑不住低吼了一聲。
“父皇怎麽了?”小十一奶聲奶氣的問。
太後将孩子交給身後宮女,起身走到宣德帝身旁。她看着這個名義上的兒子痛苦的樣子,一臉冷漠。
冷笑一聲,太後沉聲對鄭客說:“皇帝身體不适,還愣着做什麽,還不快扶下去,傳太醫來醫治。”
鄭客立刻上前半跪下去,将宣德帝背起。他做的很熟練,态度也沒有絲毫的怠慢。
大臣們就這麽面面相觑地看着九千歲将皇帝背出了大殿,一下子就無所适從起來。這大殿上還有一堆的爛攤子,龐沅還未處置,甚至上庸的使臣還在看戲。皇帝走了,要誰來主持大局?
太後?還是太子?
太後站在龍椅前,蒼老的眼中有濃重的無法化開的黑。她俯視着殿下的那些年輕人,看到齊琛沖她微微一笑,她的心髒就咚的重重跳動了一下。
她忌憚他。
“來人,先把殿前這個姜氏的屍身擡走。”太後皺了皺眉,然後一字一頓地說:“剁成肉泥!喂狗!”
幾個小太監立刻上前,用一塊紅布将姜嬸的屍體圍了起來,不到一炷香時間,等他們再退下時,大殿上已經幹幹淨淨了。
太後這才略一颔首,對大臣們說:“皇上積勞成疾,一直深受頭疾困擾,今日發作如此迅猛,必須好生靜養才行。你們的那些政務雜事莫要再去煩他。你們都聽好了,哀家懿旨,太子先皇後所出,身份尊崇人品貴重,在陛下養病期間,由太子監國。”
此旨一下,齊琛就是名正言順的監國太子,合情、合理、合規、合法。
毫無瑕疵。
齊琛下拜道:“孫兒領旨。皇祖母千歲。”
衆臣心中無不是一片驚濤駭浪。僅僅在一個時辰前,齊琛還是個身負家族污點、賜婚的太子妃被下獄、看起來風雨飄搖朝不保夕的軟弱太子,而就這一頓飯的功夫,這大梁的天就變了。
然而,一切發生的太過自然,即便迂腐如孟丘,也找不出齊琛今日所作所為有半點能拿出來诟病的地方。大臣們只能俯身再拜,齊聲道:“謹遵太後懿旨。”
齊琛起身,一步步往前走去。那至高至貴的位子,已經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他走的很穩,十九級玉階,每一步,耳邊都回蕩着故人的聲音。
“齊琛,我不是求你徇私枉法,只求你再查一查。”——這是母後的聲音。
“琛兒,一國儲君,就應該是你這個樣子,往前走,不要怕啊。”——這是舅舅的聲音。
“殿下,老臣一把老骨頭,給你守江山!”——這是蕭伯父的聲音。
“我不走,我不怕危險!”——這是小卓子的聲音。
…
走完十九級玉階,故人們的餘音散去,齊琛閉了閉眼睛,在心中說:安息吧。
再睜眼,齊琛面前都是鮮活的生命。有蕭堯、有安平、有在宮外的阿離還有遠在涼州的小表哥。年輕的力量已經長成,這是他們的王朝。
“父皇要死了嗎?”
當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齊琛旨意的時候,小十一突然開口問了一個問題。這孩童稚嫩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大殿上,令人毛骨悚然。
齊琛歪頭溫柔一笑說:“小十一莫怕,咱們父皇,千秋萬年呢。”
小十一低下頭摳了摳自己的手指,點點頭,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聽懂了。
齊琛想起自己給過蕭慕離的承諾。這小屁孩動不得,只能先不管他,現在有許多事情比一個小屁孩更重要。這個漫長的夜晚,還沒有結束。
監國太子的第一道政令,先要處置一個竊國巨奸。
齊琛當然想要将龐沅千刀萬剮,然而,因為蕭慕離身上的毒,龐沅殺不得。
“龐沅,我可以給你一條生路,讓你跟着上庸使團回國,只要你交出解藥。”齊琛說。
龐沅哈哈一笑,沒有拒絕交易,卻開出了另外的條件:“我風燭殘年,死活無妨。想要解藥,可以,我只有一個條件,七公主安平,和親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