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風雲起

幾日後, 涼州。

陳問拿着一張薄薄的絹紙,翻來覆去看了幾百遍,看着看着就紅了眼眶。荊楚站在他身旁将他摟入懷中, 想要開口安慰,可自己也已是哽咽難言。

那一紙薄絹從京城千裏加急而來,只有短短十個字:事成,速回京,承襲文信侯。

“解之, 你終于等到這一天了。”

荊楚的神情亦悲亦喜, 她摸摸陳問的頭,斷斷續續沒什麽章法地說:“我, 我幫你收拾行裝, 要多帶些銀兩,還有你那些書都得先曬了才行,京城這個季節太潮濕了。啊, 還有,殿下身體不好, 我從黑市買到了張西域的方子, 你也得帶回去。對了, 還有得給蕭家大小姐帶些禮物,這轉眼就要大婚了吧,真好啊。”

陳問聽到荊楚的話,把臉往她的懷中埋了埋, 問:“你這是要讓我獨自回去嗎?”

荊楚心中一下子酸楚難抑,忙擡起頭讓眼中的淚水不要流下來。她覺得此刻的自己實在不堪, 在這麽好的日子裏怎麽能這麽難過呢?

可是, 她一直都知道, 程氏平冤的那天,就是她永遠失去陳問的那天。

那就是今天了。她要失去他了。

陳問本就是天之驕子,至尊至貴的公子,這五年虎落平陽鳳羽蒙塵受了些搓磨,才讓她偷得這五年的陪伴。可鳳凰總有一天會重新翺翔九天,她這只出身風塵一身肮髒的小鳥,跟不上了。

她再沒有資格陪着他了,他的身邊不應該有她這樣的污點。

荊楚粲然一笑,像哄孩子一樣說:“我這裏還有一攤子事情呢,這麽大的生意,在京城管起來總是不太方便啊。”

陳問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将荊楚拉到自己身邊坐下,定定地看着她。

荊楚這下心中更是難過,委屈一下子就漫了上來。

陳問擡手輕柔地幫她擦去淚痕,無奈道:“別哭。我不會回京城的,程繼,已經死了。”

陳問說的雲淡風輕,卻驚的荊楚幾乎是花容失色,脫口道:“這怎麽行?都已經平反了,你可以做回程公子了,還要承襲文信侯,怎麽能不回京?你得回去,回去鼎立程氏門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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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問将手上的薄絹很仔細得放在桌上,笑了。

“我是程家最不成才的孩子。當初我大哥學的是輔國安邦的本事,我卻只學了些旁門左道的小玩意。朝堂之事,用兵邦交取士稅收律令農桑,哪一項不是關乎國體的大事,都不是我之所長。我的本事也就只能在荊大掌櫃身邊當個出謀劃策的小參謀。”

荊楚愣住了。可轉念一想,這就是當年程家不務正業的二公子啊,歲月變遷命運無常,他依然豁達灑脫不受世俗羁絆,真好。荊楚心中一片柔軟,不由擡手去撫摸陳問的臉。

陳問現在并沒有戴面具,他在荊楚面前不需要那些僞裝。

“當家的,養我嗎?”陳問溫柔地笑着。

荊楚也笑了,邊笑邊不住流淚,又覺得自己簡直不可理喻,這大好的日子有什麽好哭的呀。她忙低下頭故意不去看陳問,又開始絮絮叨叨地說:“那現在,現在得給殿下回信,還得準備貢品,在家給你爹娘設一個牌位。對,給蕭姑娘的禮還是得準備,一并帶過去。還有什麽事?哎呀你看我現在這腦子。”

陳問拉起她的手,緊緊攥住:“好了別緊張,一切都是真的,咱們不着急,時間還長着呢。”

誰知,陳問剛說完不用着急,一個大塊頭就連滾帶爬地撞進了屋。

屋內的旖旎氣氛頓時消散一空,荊楚也終于想起自己忘了什麽事情了:太子事成,如此大事,她竟然完全忘了要知會王斐一聲。

罪過罪過。

然而,王斐現在的狀态,怎麽看都不像是個驚喜愉快的模樣。

陳問戴回了面具方才轉過身來,看着呼哧呼哧大喘氣的王斐微一皺眉。王斐也是見慣風浪生死不懼的人了,能讓他如此失态的,除了齊琛的小命終于被他自己作沒了,也就只有天災兵禍了。

果然,王斐終于順過了那口氣,沉聲說:“柔然、月氏等國集結了十餘萬兵力,要大舉進犯大梁!”

荊楚先是一驚,然後迅速反應了過來,起身說:“我現在就去安排信使快馬,解之你來寫信。”

王斐點頭如搗蒜:“對,楚姐,我來就是要借千裏駒,必須快馬把消息送入京城。”

然而,陳問卻一擡手,安撫住了激動的二人,他的冷靜和篤定連帶着讓荊楚和王斐也了鎮定下來。

陳問條理清晰地問:“王斐,你是何時發現的大軍調度,他們是秘密調度還是公開行軍?現在到哪裏了?當家的,你先去把近三個月這些國家的購糧記錄找出來。”

荊楚點頭立刻去找。王斐也快速回答說:“大軍已經進了東峽石谷才被我的人發現的,就是今天的事情,左右不差兩個時辰。”

“東峽石谷?”陳問重複了一遍,見王斐再次确認,便繼續道:“走東峽石谷既不隐蔽也不是到達涼州的捷徑,若是他們要攻打涼州,走這條路不是平白給涼州守軍更多準備的時間麽?”

“是啊。”王斐也一臉不解:“可是他們這麽多人,總不是出來郊游的啊。而且他們腳程極快,全是騎兵。”

“全是騎兵?”陳問皺眉思索片刻突然擡頭,聲音陡然一緊:“他們要繞開涼州,直逼京城!”

王斐登時就跳了起來:“什麽?!不不不,不可能,就十幾萬人,攻不下京城吧?”

“對,十幾萬人攻不下京城,那他們為什麽敢動?蕞爾小國,畏威而不懷德,誰給的他們依仗?”

就在這個時候,荊楚拿着一本賬冊匆匆回來,一臉的內疚着急:“有問題,果然有問題,這半年這些國家賣糧的數量,大約增加了兩成。這乍一看是不多,我之前也只當是他們人口增加了,今天對照着其他布匹之類的數目一看不是這麽回事,我真是疏忽大意了。這兩成糧食如果積累起來,可以供三十萬人吃一個月。”

“三十萬?!”王斐只覺得自己腦子嗡嗡的,也就是說,要進犯大梁的軍隊,遠不止他查到的這十餘萬人。

荊楚點點頭:“對,而且他們兩天前又下了一大筆糧食的單,說是,說是要運到北邊交貨。”

陳問這下明白了,他有些絕望地閉上了眼睛,沉聲說:“北邊?北邊啊,這就對了。他們的依仗,只可能是上庸。柔然月氏,只是幫兇,他們會跟上庸在我們的京城會師,實現合圍。”

王斐和荊楚同時沉默了。

“現在送信是來不及了。”陳問聲音低啞:“等我們的信使到了,上庸的軍隊早就到了。阿楚,先斷了這最後一筆糧食的單子吧,如今送給他們的每一顆糧食,喂飽的都是大梁的敵人。”

“可是即便咱們不接,涼州還有其他糧商。”荊楚憂慮道。

“擺宴,咱們做東,宴請涼州的大小商戶。請大家,同心協力、共禦外敵。”

“商人重利…”荊楚說了一半就說不下去了。

陳問默默握緊了荊楚的手,聲音低緩而堅定:“這是家國危亡的時候了,無論付出什麽代價,即便千金散盡再搭上咱們的七尺之軀,這件事,也得做成。”

·

京城這些時日風平浪靜,天朗氣清,除了入夏後有些燥熱再沒什麽不好了。

可是坐在乾元殿裏的齊琛卻感覺非常不好。

他的四周摞着一堆堆半人高的折子和書卷,都是曾經經龐沅之手處理的政務,數量之多幾乎要把齊琛給埋起來了。

這些事務必須一條條查驗,以防龐沅在其中埋下禍根。

齊琛看得是頭暈眼花,一擡頭就見蕭堯在旁邊悠哉地抱着半個西瓜挖着吃,登時氣不打一處來,陰陽怪氣道:“将軍好興致啊。”

蕭堯抱着西瓜轉過身疑惑地問:“當皇帝這麽辛苦麽?”

“慎言!”齊琛還是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蕭堯也沒惱,只又往齊琛那邊坐了坐。兩個大男人大眼瞪小眼,俱是欲言又止。

齊琛轉頭又去拿奏章,眼神亂飛旁敲側擊地問:“怎麽就你這麽清閑?”

這話其實是想說:為什麽獨獨阿離忙的幾天都見不到人呢?

蕭堯也不傻,自然聽懂了,聳聳肩大度的分享了蕭慕離的消息:“今天雲燕公主去皇陵祭拜母親了,這事我不好陪同,阿離去了。”

說到雲燕公主安平,齊琛自然也明白蕭堯話裏話外的用意,這是在拐歪抹角地打聽安平的情況。于和親一事,齊琛的确有愧于安平,和所有關心安平的人。

蕭慕離曾經問過他:“舍一人而安天下,就能那麽理直氣壯嗎?”

這讓齊琛啞口無言。

齊琛又把自己埋入了紙堆,同時告訴蕭堯:“我把項椋派去了上庸,接手潛伏在上庸的諜網。他最重要的任務就是照看安平。”

蕭堯卻沒有因此而放心,反而皺了皺眉問:“他可信嗎?”

齊琛嗯了一聲:“這是他這輩子唯一再世為人的機會了。其實,從邯鄲王叔将他安插到進宮獻藝的伶人隊伍那天起,他這輩子,就沒有第二條路了。”

蕭堯這下沒有立場再開口了,見齊琛又開始看奏章,他在這裏也無趣,抱着自己的西瓜就準備走人。

“等等!”

齊琛突然叫住了蕭堯,把手中的奏章遞給他:“你看這個。”

蕭堯狐疑地接過來,低頭一看,那奏章上是小十一病重龐沅理政期間一道平平無奇的任職令:龐沅給雲山營安排了一個督軍。

但蕭堯看完之後背後汗毛瞬間就炸了起來。

因為,他沒有收到任何關于雲山營換帥的消息。

那麽就只有一個可能:北方出了大變故,他的人已經送不出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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