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戰火至

“哎吆蕭将軍, 蕭将軍您慢點——”

風月樓的胖管事話還沒說完,蕭慕離已經大步流星登上了樂舞亭,幹淨利落地拿起擊錘全力敲上了最大的那口編鐘。

嗡的一聲, 鐘聲低沉喑啞,卻餘音悠遠綿長不絕。

音波擴散開來,驚醒了樓中人。

今天的風月樓燈火暗淡,沒了昔日的奢華豔麗,如同一顆蒙塵的明珠。樓內早沒了客人, 姑娘們原本各自待在房間, 有的驚恐慌張有的垂淚彷徨,有的已經開始收拾自己的細軟。聽到樂舞亭中的動靜, 她們這才打開了窗戶朝下張望。

面對一張張失措驚慌的面龐, 蕭慕離推開胖管事上前一步,沉聲道:“各位應該都認識我,也應該都知道, 上庸的大軍圍了京城,随時都會攻城。我猜大家現在都在擔心, 會不會明天城就破了, 城破了大家又要何去何從?”

說到這裏, 蕭慕離略微停頓了一下,而後用更凝重的語氣說:“那上庸人兇殘暴戾,所過之處皆是城毀人亡,如今的雲州已經是一片焦土。如果京城破了, 誰有能保證自己可以在蠻夷的刀鋒下幸存呢?”

這話一出,樓裏立刻響起了一陣的竊竊私語, 蕭慕離隐約還能聽到小姑娘被吓哭的聲音。胖管事見人心浮動立刻安撫道:“不會的不會的, 大家待在樓裏, 樓裏最安全。”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蕭慕離厲聲打斷了胖管事,提高了聲音道:“姑娘們,我現在需要你們的幫助。如今上庸的奸細已經進城,他們在城中四處作亂以致京城危在旦夕,咱們得把這些壞人抓出來。這些人曾經僞裝成上庸使臣來過這裏,你們中很多人都見過他們,現在京城需要你們,大梁需要你們!不要再等着別人來保護你們了,你們也可以保護整個京城的百姓!”

幾個姑娘一副猶豫不決可又想要開口的模樣,可被胖管事一個眼神又瞪了回去。

胖管事讪笑了一聲說:“蕭将軍,她們就是金絲雀,做不了您這樣的火鳳凰,您別白費口舌了。”

可蕭慕離不甘心,她争取道:“你們在怕什麽?曾經你們委身風塵是因為沒有選擇,而今天我給你們選擇的權利!只看你們是選擇就這麽等下去,等着上庸的刀鋒架上你們的脖子,還是選擇跟着我,用自己的力量來保護家園,把命運握在自己的手裏!你們是少有的讀過書識過字的姑娘,你們也唱過忠孝節義,難道真的要眼睜睜看着這些奸細毀了你們的家國嗎?!”

沉默,依舊是死水般的沉默。姑娘們糾結地絞緊了手帕,卻沒有一個人肯先出頭。

蕭慕離有些洩氣了,原來,喚醒裝睡的人,是這麽難的一件事。但就在她幾乎想要放棄的時候,一個小姑娘怯生生的聲音從角落傳來:“姐姐,我,我還記得他們,我可以幫你畫出來。”

在一潭死水中,小女孩微弱的聲音如同投入其中的一塊小石子。石子很快沉入水底,可水面卻留下了一圈圈漣漪。

蕭慕離立刻就被這一點漣漪鼓舞了,忙對那勇敢的小姑娘說:“好,好的,很好。你把他們畫出來,只要畫的好,姐姐可助你脫離奴籍,再不用在這地方讨生活了!”

Advertisement

這話一出,樓中竟立刻就有了點活氣,這話真正戳中姑娘們的心。有人大膽地問了句:“管事,她說的是真的嗎?真能脫離奴籍嗎?”

胖管事老臉皺成了包子,沖蕭慕離抱拳求饒:“将軍哎,這裏的人都是因罪為奴的,您,您要幫她們脫離奴籍,得請聖旨。”說完他還補充了一句:“太子令也是不夠的。”

聖旨?

蕭慕離眸光一暗,心道,太子監國的消息這管事不可能不知道,可到了這個時候還在等聖旨,那就只有一種解釋,這風月樓和豆蔻齋也是宣德帝最心腹的爪牙之一。秦樓楚館倒确實是一個控制人心的好手段,酒後失言者衆,在這醉生夢死溫柔鄉中,不知有多少人的心中隐秘就被明晃晃擺上了皇帝的案頭。

這下樓中的姑娘們又洩了氣,紛紛退了回去,把窗戶關了。

蕭慕離冷了臉沉聲問:“管事您應該早就知道了,如今陛下病重,可是太子監國,這風月樓,難道還做着舊日的春秋大夢嗎?”

胖管事有些氣虛地出了一頭冷汗,眼神不由自主往時雪閣高臺上瞟,但卻絲毫不松口。

順着胖管事的目光,蕭慕離也望向了時雪閣。看來,這裏真正說的算的人,此時就在那時雪閣上。

到底是何方神聖?

蕭慕離默默握緊了腰畔長刀,狠狠盯住了時雪閣。她心想,自己能夠在這裏出入自如,但行動又處處掣肘,這就說明那個時雪閣上的人還在皇帝和太子之間觀望,沒有做出決定。

可是,京城沒有時間了,齊琛剛剛接手的大梁沒有時間了。危機之時,當行非常之事,蕭慕離今日就要逼着那人,做出選擇。

拇指一頂,铮地一聲,蕭慕離手中長刀出鞘兩寸。蕭慕離先出了招,她将自己放上了棋盤。她相信對方是一個聰明人,能懂她的意思:長刀出鞘,意味着今日她絕不會無功而返,要麽将風月樓交給她,要麽,大家刀兵相見生死相搏。

沒有虛與委蛇,蕭慕離直接亮出了自己的底線。

氣氛驟然劍拔弩張,胖管事在一旁冷汗都開始順着脖子往下淌。

時間仿佛凝固了,正當蕭慕離準備再向前一步時,時雪閣終于有了動靜。帷幔一動,一個中年侍女走了出來,板着一張臉沖着蕭慕離一行禮,語氣不帶絲毫起伏地說:“主人有令,從今往後,風月樓并豆蔻齋,皆聽蕭将軍調遣。”

說罷,中年侍女又沖着蕭慕離露出了一個很淡的笑容。她笑的不太熟練,卻是真心實意。

這侍女就是曾經在豆蔻齋阻攔過蕭慕離的那個。

蕭慕離這才歸刀入鞘,沖着那個侍女點了點頭。這份“人情”,她收下了。

胖管事這下如蒙大赦,忙作揖道:“小的領命。小的得罪了,還望将軍海涵。蕭将軍,一切請您安排。”

哐哐幾聲,剛剛關上的窗戶又被急迫地打開了,樓裏姑娘們原來一直在注意着這邊的動靜,這一下子就炸了鍋。幾乎已經習慣黑暗的姑娘們突然看到了脫離奴籍的希望,一個比一個激動,生怕落于人後地喊:“我也會畫!我記得那些上庸人!”

後來,不光姑娘們喊,連小厮清倌們也跟着積極起來。

蕭慕離心下大定,立即安排道:“四人一組,到管事這裏登記。京城六十八坊每坊四組,完成三件事。第一,協同裏正安撫百姓,在各坊建立巡邏隊,經費風月樓供給。第二,找出隐藏的可疑之人,尤其是那些上庸使臣。第三,每隔半個時辰派人回來送信一次,并領取新的命令,建立信息傳遞網絡。”

有此三項,定要讓上庸奸細體驗一下,什麽叫人民戰争的汪洋大海!

說到此處她略一停頓,等衆人記下後才接着道:“只要責任坊市中,百姓不發生騷亂,即為有功,可脫去賤籍。抓捕奸細者額外論功行賞,無論男女皆可入朝為官為吏,吃上皇糧!”

整個風月樓更加熱鬧起來,姑娘們開心的仿佛現在不是風聲鶴唳的大戰之前,而是在過年。吃皇糧做女官啊,這是她們之前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蕭慕離拍了拍胖管事的肩膀道:“你能管理風月樓,肯定是有能力的,今天的差事辦好了,我自保你富貴。否則,莫說我了,太子也不能饒了你。”

一個臨時的戰時治安指揮部,就這麽在教坊司搭了起來,風月樓又重新變得燈火通明,成了京城的一塊定心磐石。好消息很快就從各處傳來,不到兩個時辰,五六個上庸奸細就落在了巡邏隊的手裏。

蕭慕離一夜沒睡,熬的兩眼通紅。她終于見到了京城早晨四點的模樣。

那是一片霧蒙蒙的灰。

在這一線天光中,蕭慕離的目光又落在了時雪閣上。那裏一直很安靜。

諸事勉強算是入了正軌,她也該去見一見這幕後之人了。這個宣德帝除了龐沅和鄭客之外的“第三只手”。

一只連鄭客都不知道的手。

與其他三樓此時的熱火朝天不同,唯有這時雪閣依舊安靜。蕭慕離很清楚,那個人正在等她。故意等到現在才去見那人,蕭慕離是為了表明了一個态度:如今大梁改天換日了,無論是何方神聖,在守土護疆的任務面前,都得靠邊站。

不過,這風月樓之主也算是個聰明的妙人,既然決定了交出權柄就交了個幹幹淨淨,把這人情做到了極致。這讓蕭慕離不由開始好奇,那人,究竟是誰呢?

蕭慕離快步登上了時雪閣,通往答案的門就在眼前。然而,就在她準備推開面前最後一扇門時,整個時雪閣突然震了一下!

一聲巨響從南邊傳來,這時雪閣不過是被巨響的餘威波及,可見其威力之大。

那巨響的來處,是大理寺。

還是出事了。

與此同時,這聲巨響如同一個信號,城外橫刀立馬的烏默爾抽出了長刀,指向一線天光下灰撲撲的城牆,沉聲說:“攻!”

霎時間戰鼓如雷,萬馬嘶鳴。

雪亮的刀鋒反射着清晨的冷光,幾十萬人同時嘶吼着撲向城牆,從高處俯瞰就如同密密麻麻的食人蟻,可以輕易的推平一切阻礙。

城牆之上,蕭堯和他的同袍們無聲地站立着。沒有驚呼沒有半步退縮,他們看着如潮水般湧上來的上庸士兵,眼中只有翻湧着的殺意與血光。

雲山營的鮮血還沒幹透,那麽就在今日,以血還血。

兩百步…

城下是震天動地的殺聲,城上是不動如山的沉默。

一百步…

守軍稍微活動了一下手指,将長/槍握得更緊。

五十步!

蕭堯突然動了!他指間一動,手中就多了一只粘滿了火油的羽箭。箭頭在火石上快速擦過,火星迸濺箭頭瞬間燃起,驅散了一小片黑暗。蕭堯手持三石長弓,弓弦張如滿月,沒有任何猶疑停頓,直送那羽箭往百步之外而去。

羽箭精準地穿過士兵人牆之間的縫隙,插進了土裏。

瞬間,火光沖天。

城牆近處有一片淺淺水窪,此時天光不足,上庸士兵從遠處觀察只當那是昨日傍晚小雨留下的水漬,跑到近處才聞出了不對。

那是一大片火油。

可是沖鋒已經發起,人浪一波接着一波向前推,前鋒根本無法停下,瞬間數百士兵就陷入了一片火海。他們慘叫呼號着,帶着一身烈火在軍陣中左沖右突,上庸的前鋒登時亂做一團。

大火映紅了大梁守軍的眼睛,他們冷峻地看着城下不足百步之遙的人間地獄,胸膛中竟有一絲的暢快。

上庸的副将見狀急道:“王爺,現在要怎麽辦?”

烏默爾卻只是輕蔑一笑:“慌什麽,不過是一隊前鋒幾百人罷了。傳令中軍,沖着前鋒放箭,幫那些烈火中的兄弟早日脫離痛苦,回歸長生天的懷抱吧。”

帶着一身火焰亂跑的士兵,卻會影響更多的士卒,而死人是不會橫沖直撞的。

副将心底一顫。他們的王爺是真正的心如鐵石,無可撼動。

“去把那些大家夥放出來吧。”烏默爾絲毫沒被前鋒的慘狀影響,眼中還閃着興致勃勃的光。

仿佛這場幾十萬人的大戰,與他而言只是一場刺激的,游戲。

“嘿呦!嘿呦!”

伴着嘹亮的號子,十幾輛比城牆還高的攻城車被從軍陣中推了出來,在這些龐然大物的襯托下,□□凡胎的守城士兵渺小的宛如螳臂當車以卵擊石,就連那些射向它的羽箭就如同在給它撓癢癢,一點傷痕都沒能留下。

守城軍門眼睜睜看着這些龐然大物靠近城牆,密密麻麻的上庸兵馬上就會從天而降。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