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入敵營

今晚, 注定将成為載入歷史的一夜,無數人的命運将在這一晚天翻地覆,還有許多人的生命, 在這一晚終結。

臨近午夜,兩個黑衣人從大軍圍困的南城門附近一個不起眼的缺口處出了城。那個缺口太小了,只能供一人通行,馬是出不去的,更不要說馬車了。

兩人不得不步行出城, 趁着黑夜悄無聲息進了城外的山中, 意圖再繞道向北。今晚雨勢很大,雨幕就是天然的遮擋, 幫助他們避開了上庸斥候的探查。可是事情有利也總有弊, 大雨滂沱山路難行,沒有馬的二人只能靠兩條腿艱難跋涉。

很快就有一人走不動了。

走在前面的蕭慕離不得不停了下來,無奈看着那個走不動的不中用的齊姓男子, 鄙夷地說:“你們這些養尊處優四體不勤的剝/削階級,遲早要被歷史所淘汰。”

撐着一根樹枝正呼哧呼哧大喘氣的男人憤怒地說:“我四十好幾了!我, 本王真是看錯你了, 還以為你是個才華橫溢的淑女, 原來你就是個女土匪!”

“好吧,好吧,”蕭慕離心裏估算了一下路程,大發慈悲地說:“那就休息一柱香吧, 之後不能再歇了,咱們得盡快趕到上庸的軍營。”

邯鄲王也顧不上講究了, 随意找了塊濕乎乎的石頭就一屁股坐下, 一邊捶腿一邊嘆氣:“本王就是想做個閑散王爺, 一輩子所求就是遠離争鬥,怎麽就這麽難啊,人到中年了還要被小輩逼着做這種刀口舔血的事情。”

蕭慕離聳聳肩:“王叔,您實際怎麽想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像您這樣的專業情報販子,廣交朋友、多邊下注、保留底牌是本能。當初先帝如日中天的時候,您不也沒把所有的情報交給他麽?否則哪有我家小殿下的今天。”

“情報販子?”邯鄲王一笑:“這個形容倒是貼切。”

其實自從蕭慕離知道邯鄲王就是豆蔻齋幕後的老板,這個通過邯鄲王潛入上庸軍營的計劃就一點點在腦海中成型了。當初上庸使團在風月樓中花天酒地多日,邯鄲王必不會白白浪費這個機會,他總能憑借自己的本事跟某些上庸人攀上“交情”。

邯鄲王摸出一個小酒壺喝了一口,似笑非笑地問:“你就不怕我真的已經跟上庸沆瀣一氣,正好把你交給他們?大梁已經風雨飄搖了,我這麽做很合理吧。”

“休息夠了麽?”蕭慕離無視了他的玩笑,如同一個無良資本家,催促道:“時間到了,起來趕路了。”

邯鄲王哀嚎一聲,見蕭慕離已經要抛下他自己先行了,忙起身跟上去。這荒郊野外夜黑雨濃的地方,他一個養尊處優的王爺可萬萬不敢落單。

二人一前一後,融入了這黑夜之中。

上庸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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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軍大帳中一個身材精瘦綁着滿頭小辮的将軍面前擺着一只油潤噴香的烤羊。那将軍從上面撕下一大塊還滴着油脂的嫩肉塞進嘴裏,利齒随意咬合幾下就能囫囵吞下,再搭配一口馬奶酒,好不快哉。正吃的興起,一個小兵快步進來,湊到這将軍耳邊說:“桑沃将軍,一個自稱是您朋友的大梁人來了,就在外面。”

桑沃,烏默爾的前鋒大将,頗受烏默爾重用。

聽到小兵的禀報,桑沃眼珠一轉,誇張的打了個飽嗝換上了一臉熱情說:“喔,我大梁的朋友啊,快請快請,讓我看看他為我們帶來了什麽消息。”

很快,邯鄲王和蕭慕離就被士兵領了進來。

邯鄲王摘下了黑袍的兜帽,露出了沾染了水霧的眉眼,笑道:“将軍近日可好?”

桑沃哈哈笑着走下來給了邯鄲王一個熱情似火的擁抱,非要拉着邯鄲王與自己同塌而坐。蕭慕離老老實實站在邯鄲王的身後,扮演一個毫無存在感的小跟班。

桑沃給邯鄲王撕了只羊腿,還順手拍了拍邯鄲王的胸膛說:“朋友你瘦了,來來來,到了我這裏不要客氣。朋友,你在大梁的京城裏受苦了。”

邯鄲王無奈笑笑,附和道:“是啊,京城被貴國大軍圍成鐵桶,東西是吃一日少一日。如今米糧都是統一配給,我一個堂堂王叔,每日也不過半斤米面,從小到大何曾受過這樣的苦。”

“哦?”桑沃做出了擠眉弄眼的表情問:“那你們京城內部可是要亂了?”

邯鄲王呵了一聲,擺手道:“恰恰相反,這配給的辦法讓那些賤民每天都有飯吃,京城反而更穩固了。不僅如此,那尚未正名的小皇後搞了個警備司出來,帶着一群上不的臺面的三教九流日夜巡查,你們插在京城的人啊都被揪出來了,總共七十八人,明日就要問斬祭旗。今日來也是給将軍送這個消息,算是個人情,以後若是城破,還請将軍多多照拂啊。”

桑沃哦了一聲,立刻指了指還在帳中的那個小兵:“你快去跑一趟中軍大帳,将此事報給王爺。”

等這小兵領命下去,帳中只餘三人,邯鄲王才從袖中抽出一張銀票,塞到桑沃的手中,低聲道:“其實還有一事想拜托将軍。我們的雲燕公主不知可在營中?可否安排一見?”

桑沃了然地狡黠一笑,快速将銀票收入懷中,然後又換了個為難的表情說:“在是在,但要見面這事兒還真不好辦,那小公主被王爺看管的甚嚴。”

邯鄲王意會地一笑,又加了一張銀票,勸道:“本王也是受太後所托,老人家從小帶大的孩子,實在放心不下啊。再說一個黃毛丫頭也影響不了大局,何必如此小心。”見桑沃還是不松口,邯鄲王退了一步道:“那本王也不必親自去見,這樣,我身後這小厮,您想個法子,給搞個身份,讓他見一面再把消息帶回去就行了。”

桑沃打量了一下邯鄲王身後的蕭慕離,才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說:“行吧,那我想想辦法。但咱們說好啊,我可保證不了這小厮的安全,能不能活着回去給你傳信,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邯鄲王這才笑開了,端起酒杯說:“當然當然。多謝将軍了,這一杯敬将軍,祝将軍早日破城,本王也就不多留了,免得橫生枝節。”

桑沃卻擡手壓住了邯鄲王的酒杯,壓低聲音問:“關于軍報,還有什麽消息麽?”

邯鄲王擡手撓了撓眉毛,仿佛正在糾結要不要透露消息,見桑沃一臉期待,才妥協般嘆了口氣說:“罷了,我可是對朋友知無不言了。我聽說南邊的援軍因為大雨行軍不暢,難以按時趕到,我那大侄子已經有突圍南下的想法了。”

桑沃一甩小辮兒撫掌道:“哎呦那我們主力可要往南調動調動了。”

二人對視一眼,各懷鬼胎的相識而笑。

·

“唉,這雨怎麽越下越大,跟天漏了似的。”

西北中山門城牆上,一個老兵抱怨道。他身邊還坐着一個城防衛的少爺兵,那少年借着雨水不講究地洗了把臉,咧嘴一笑笑出一口白牙:“老李,我倒是覺得下雨好,下雨了他們就不攻城了。”

老兵老李盤腿坐在地上,咬了口手中的粗面窩頭,一臉過來人的表情道:“那可不一定,還是得小心戒備。”

“是!”少爺兵一挺脊梁應道。他是剛剛作為補充兵員上了城牆,尚未見過戰場殘酷,心裏還有些興奮雀躍。

左右無事,老李唠嗑道:“娃娃,你家條件不錯吧,看你這铠甲下面的裏襯就是金貴料子。”

少爺兵還是嘿嘿笑,抱着自己的刀說:“我爹是太醫,拿朝廷俸祿的,我家裏孩子又少,從小就也不缺什麽。”他舉了舉手裏的窩頭:“我還是第一次吃這麽剌嗓子的東西。等打完仗,我得讓我娘給我蒸大包子吃,豆角豬肉餡兒的。”

沒想到老李一腳踹他小腿上,呵斥道:“呸呸呸!當兵最忌諱這個,可不能說什麽打完仗怎麽怎麽,呸掉呸掉。”

那小少爺啊了一聲,還沒反應過來,一只短箭突然從黑暗中射出,頃刻穿透了他的脖子。

少年剛剛開始的沙場英雄夢,就這麽戛然而止了。

“敵襲!敵襲!”

老李反應極快,顧不上憐憫少年,立刻起身一邊大叫一邊去拉報警的大鐘,卻在距離警鐘不到半步的地方後心中箭,整個人撲倒了下去。

不過,他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大梁守軍被驚動了。

這一小撮趁亂摸上城樓的上庸士兵很快被剿滅,可這只是一支微不足道地探路小隊,真正的大軍已經逼近。

時隔五年,渾厚悠長的號角聲再次響起,這是蕭家軍遇到致命襲擊時才會發出的最後的悲鳴。

耿強沉着臉一言不發地看着下面。

中山門的下面是一望無際的敵軍,足有十萬之衆,他們沉默的站在雨中,如同從地獄裏源源不斷走出的陰兵,寂靜無聲又帶着死亡的氣息。

上庸的援軍來了,他們從西北而來,正是借道東峽石谷的那一只西域的軍隊。

這就是烏默爾最後的底牌。

這就是烏默爾要給大梁的那致命一擊。

“兄弟們!”耿強沉聲說:“從現在起,沒有将軍、沒有統領、沒有校尉,所有人都是戰士。不用講究什麽戰法策略,現在的目标只有一個:撐住一口氣,殺!殺一個夠本,殺兩個就賺了!一個都沒殺先死的,丢人!明白了嗎!”

“是!”

将士們的回答并不高亢,卻帶着一諾千金的厚重力量。這道命令意味着,他們很快就會陷入敵軍的汪洋之中,身邊沒有戰友絕無救援。城門破了守甕城,甕城破了打巷戰,每一名戰士都将孤軍奮戰,直至最後一刻。

鎮守北門原本正坐着小憩的蕭堯突然睜開了眼睛。

他聽到了中山門傳來的號角聲。

“來人。”蕭堯喚來了傳令兵。他望着茫茫雨幕,那俊朗又鋒利的臉上一片肅殺:“替我禀告陛下,蕭堯在此,拜別聖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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