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論盟友
“是什麽人?”阿勒師興致勃勃地追問。
烏默爾卻只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安平, 悠哉地說:“不着急,我這義女現在去抓奸細了,一會兒就來見大家。安平, 你可以期待一下,她可是你的老朋友。”
安平微微一愣,心裏冒出了一個不可置信的念頭,而後這想法又被她自己否決。不可能,她自嘲一笑, 心說都過去這麽久了怎麽還做這種白日夢呢?她不能被烏默爾擾亂了心神, 今晚還有更危險的任務。
就在今晚,安平要營救被困在王庭奴隸營中的燕雲百姓。
安平穩住了心神, 狀似好奇道:“您別逗我了, 我在王庭有什麽老朋友。對了,您剛剛說要抓奸細?什麽奸細?”
阿勒師也一歪頭問:“有大梁奸細混進來了?對了攝政王,方才我跟聖女還發現了一個混進白馬節的涼州人, 您這防衛莫非還有些漏洞麽?”
這話有些挑釁,不過烏默爾沒計較, 反而學着阿勒師一歪頭, 反問:“也許那人是本王故意放進來的呢?唉, 最近這大梁真是不老實欠收拾,除了散裝的小鬼,還有奸細跟着咱們柔然的車隊混進來呢。柔然王,本王說的沒錯吧?”
安平和柔然王心中同時咯噔了一下。
此時, 扮作小攤主成功混進奴隸營的項椋摘下了自己的兜帽。他臉上的卑微怯懦已經完全消失了,只剩下這些年生死一線刀口舔血的生活留下的冷漠淡然。
他面無表情地打量了一圈這個奴隸營。
與其說這是一個給人住的營地, 倒不如說這是一個養牲口用的羊圈。這裏約有三四百名大梁的百姓, 男人都是青壯年而女人都有些姿色, 這裏沒有老人,沒有孩童。他們衣/不蔽/體骨瘦如柴,日日做着最低賤的活計,吃最差的爛肉,目光都已經被搓磨的空洞無神,那是一種沒有盼頭、沒有希望的眼神。
不過今天有些特殊。因為是白馬節的緣故,為了防止他們這些奴隸髒了節日,上庸人便早早把他們關進了肮髒惡臭的圈舍之中,鎖了起來。
這對于這些梁人倒也不是壞事,起碼今天不用幹活了。一年到頭,也就白馬節和新年的祭祀奴隸們可以因為被嫌棄而獲得兩日的休息。
安平和項椋選擇今日動手營救,也是因為這一日,所有人都在奴隸營,不會漏掉任何一個同胞。
營地外面有十幾個上庸士兵巡邏而過。他們走完一圈就回到了篝火邊,一邊抱怨着今天還要幹活,一邊把一只羊腿也架上了篝火,肉香很快就飄散了出來。
奴隸營中的梁人聞着這味道,只能幹咽一下唾液。
“想吃嗎?”項椋從黑暗中走出來,低聲問道。聽到這話奴隸們紛紛擡臉驚恐地看他,目光中似乎在說:你瘋了嗎?你要害死大家嗎?
項椋低頭從懷中掏出了一根暗紅色的布條,綁在了自己的左臂上,低聲道:“你們認識這個吧?想要走,就配合我,無論一會兒發生什麽,聽我指揮。”
僅僅是一個動作一句話,就讓奴隸們臉色大變。他們相互看了看,髒兮兮的臉上終于有了神采,那是看到了希望的模樣。因為這些在雲州和燕州生活的百姓認得,左臂的紅布條,是蕭家軍的标志。
有人來救他們了。
一個看起來像是隊長的青年激動地小聲問:“大人您,您是特意來救我們的嗎?您說怎麽做,我們一定配合。我們身體都很好,您放心,我們,我們沒人會拖您的後腿的。”
項椋擡頭看了眼天邊朦胧的月亮,将手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他們如今需要等待,等待今天随着柔然王的隊伍潛入王庭的隊友來接應他們。
時間過的很快,聽着遠處傳來的歌聲和歡笑,天就黑透了,守衛奴隸營的看守們也累了,三三兩兩躺在草地上聊天。
今夜星空高遠,萬裏無塵。
項椋神色冷峻,那些奴隸們都不敢上前打擾他。可是過去這麽久也沒動靜,他們嘻嘻索索讨論了一陣,将那個小隊長推了出來。小隊長有些局促地挪到項椋身邊,蹲下小聲問:“軍爺,咱們什麽時候動手呀?我們可以幫您幹掉那幾個守衛,我們,我們也是能幹活不怕死的。”
項椋看了看他身邊的這一圈人,各個用期待的目光望着他。他依舊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站起來又數了一遍人頭,确定一個都沒有少,才低語道:“快了。”
巧的是,項椋話音剛落,外面就起了變化。
兩個人遠處走來,原本懈怠的守衛們被驚動,立刻爬了起來。走在前面的人綁着一頭的小辮子,身量高而精瘦,穿着草原的獵裝,袒露着的半邊肩背上可以看到薄而有力的肌肉。
守衛們立刻行禮喊道:“桑沃将軍。”
桑沃哈哈一笑,上手豪邁地拍了拍一個守衛的肩膀高聲道:“今天過節,都回去陪婆娘吧,不用在這裏守着了!茫茫草原,這些梁人能跑到哪裏去?”
守衛們登時歡呼起來。
“他們走了!”奴隸營中那個小隊長觀察着外面,語氣裏是壓抑不住的興奮:“軍爺,您買通了桑沃嗎?”
“閉嘴!”項椋皺眉不耐煩地低聲呵斥了一句:“從現在起,沒我的同意,都把嘴給我閉上。”
小隊長立刻漲紅了臉,擡手把自己的嘴死死捂住了。
營地外,守衛撤走,桑沃背後的人才上前一步走到了火光照耀的到的地方。摘下黑袍的兜帽,荊楚露出了她那傾城的容顏。
“好美啊。”一個女奴隔着圍欄看到荊楚的臉後失神的說,而後立刻被同伴捂住了嘴。
桑沃看似已經與荊楚頗為熟識,也習慣了她的美麗,只一挑眉說:“老朋友,我這可是冒着掉腦袋的風險幫你啊。”
說罷,手上還做了一個數錢的動作,暗示的十分明顯。
荊楚了然一笑,拿出了厚厚一疊銀票拍在桑沃懷中,笑道:“十萬兩,一分不少。咱們做生意嘛,什麽不能交易呢?以前的糧食駿馬生鐵,今天的奴隸,不過都是生意。”
桑沃收起銀票,滿意道:“好說,好說。剩下的事情我什麽也不問,什麽也不知道,陳大掌櫃請自便。”
說罷,桑沃轉身哼着小調就走了。
荊楚這才從懷中拿出鑰匙打開了奴隸營門口的鐵索,營中的梁人已經按照身體狀況排好了隊,無聲又帶着期冀看着她。
荊楚沖大家溫柔一笑,目光掃了一圈,才落在了項椋身上。二人四目相對間,世事無常天翻地覆就這麽赤/裸地展現在了眼前。曾經的貴公子和風塵女,曾經的死敵,亦是今日的戰友。
荊楚微微一點頭算是招呼過了,項椋也沒有追憶往昔的興致,只問:“糧車呢?”
按照計劃,這些奴隸要藏在糧車中由荊楚偷運出去。
荊楚做了一個跟上的手勢,帶着這一隊人往運糧車的方向走去。由于桑沃提前的安排,一路上他們沒有碰到一個巡邏的士兵。
項椋壓低聲音問:“這個桑沃可信嗎?”
“不可信。”荊楚搖頭,遠處的篝火倒影在她的眼中,微光閃爍:“但利益可信。跟大梁的貿易是一塊肥肉,烏默爾越禁,貿易的得利越豐厚。面對這麽多真金白銀不動心的只有瘋子和聖人。烏默爾是瘋子,可他身邊的人卻不是。”
遠處的糧車已經隐約可見,足有百輛,浩浩蕩蕩。
項椋垂眸,如同自言自語般低聲道:“是啊。不過,利益可以換來盟友,卻換不來兩肋插刀的朋友。當面對更大的利益時,那個背刺你的人,往往不是敵人,而是盟友,凡事多留個心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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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馬節的歡歌已經接近了尾聲,酒酣耳熱的牧民們幕天席地,享受着節日的餘韻。
糧車一輛接着一輛走過,車輪滾滾壓過豐茂的草地,很快就到了王庭的邊緣。這是離開王庭前的最後一道關卡。
面對攔路的士兵,荊楚很熟練地上前将通行令牌取出呈遞給士兵,同時解釋道:“這是給咱們王庭運糧的隊伍,都登記過了。”
士兵擡眼看了看荊楚,又回去查了查關卡的記錄,一切都沒有問題,便準備放人通行。
眼見就能出去,荊楚此時反而覺得緊張起來,心髒跳的飛快,不自覺抿了抿唇。
這沒來由的心慌仿佛是一個不詳的預兆。
突然,一個曾經很熟悉的女聲在荊楚的身後響起。這聲音總是那麽自信飛揚,尾音還帶一點上挑般的俏皮說:“且慢。這空的糧車,車轍倒是挺深啊?”
聽到這個聲音,荊楚整個人如同被瞬間凍住,整個靈魂都要被震出軀殼。
那女聲又說:“吆,這糧車上面還鑽着孔,幹什麽用的呀?給老鼠留門嗎?”
荊楚緩緩轉身,那駿馬上巧笑倩兮的姑娘就這麽撞進了她的瞳孔。
姑娘身着暗紅色勁裝,左胸覆蓋暗金輕甲,墨發高高束起渾身上下沒有一絲一毫的拖泥帶水。借着火把,荊楚看到了姑娘額頭上,一道拇指長的傷疤。
荊楚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完全發不出聲音。
“怎麽?吓哭了?”
聽到這話,荊楚才機械性的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果然摸到了一臉淚水。她呢喃道:“蕭姑娘,你還活着,蒼天保佑,蒼天保佑。”
兩年後的蕭慕離五官有了一些細微的變化,十八歲的稚氣退去,眉眼間更顯英氣逼人。看着激動的荊楚,蕭慕離利落翻身下馬,從身後的士兵手中奪過一個火把,舉到荊楚面前仔細去看她。
“果然,芙蓉不及美人妝。大美人,別哭啦,留着點眼淚吧,一會兒有的是要哭的時候。”蕭慕離完全無視了荊楚的激動,她說完還擡手勾了一下美人的下巴,仿佛一個輕佻的登徒子。
荊楚一下子拉住了蕭慕離的手,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問:“你不認識我了?”
蕭慕離甩開荊楚的手,聳聳肩道:“美人,別拉拉扯扯套近乎,沒用!今天你的這車人,無論如何送不出去了。想要逃走的奴隸,格殺勿論!潛入王庭的奸細,格殺勿論!”
兩個格殺勿論,将荊楚釘在了原地。這個模樣的蕭慕離,太陌生了。沒有了俠肝義膽,沒有了古道熱腸,眼前這個姑娘,冰冷的令她脊背發麻。
蕭慕離說完一揮手,她身後的士卒們立刻上前,眼見着就要上前打開那糧車的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