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2017年11月2周四(2)

2017年11月2日 周四(2)

“你找我有事?”晚上值班室只有我一人,我開了免提把手機放在桌子上,開始脫護士服。

“我在住院樓門口。”

“啊?”我怔了下,“你今天不是休息嗎?”

“嗯。”

我以為他後面還有話說,于是拿着手機進洗手間,将手機放在洗手臺上,自己則到一旁用淋浴頭沖腳。

淋浴的水流很大,聲音也很大,手機很安靜,一直沒出什麽聲響。沖完腳,我又把穿着跑了一天的臭襪子給洗了,做完這些,手機裏再度傳來聲音。

“餓不餓?帶你去吃夜宵。”

這聲響着實吓了我一跳,之前安靜了有兩三分鐘,我一度以為他已經挂掉了電話,定睛去看屏幕,上面的通話時間還在一分一秒地跳着。

“太晚了吧……明天還要上班。”我說。

“你明天不是休息?”

“你怎麽知道?”我詫異,轉念一想排班表就在護士站,想看随時都可以,連忙又改口道:“我是說你明天要上班。”

他說話永遠都慢條斯理的,好像沒什麽事能讓他着急,“出來辦點事,本來打算去吃點宵夜,路過醫院,估計你快下班了,就打電話給你。”

以前若是朋友說請我吃飯,我肯定想都不想嘴快于腦袋的答應,今天不得不說确實是我很喪的一天,從被老杜叫進辦公室上課開始。我可以做到面對老杜的責罵不去頂嘴,可以左耳進右耳出,但是這并不能讓我面對責罵仍像個無腦兒一樣傻不啦叽沒心沒肺,我會有情緒,會不高興。

我說:“秦懷禮,我今天沒有心情。”

他頓了下,說:“心情不好時不要一個人待着,出去放松一下。”

的确,在心情沮喪的情況下若是還一個人待着,光腦內的胡思亂想都不知道到最後這個差心情會發展到什麽地步。

“那你等我一下。”

挂掉電話,我迅速收拾好自己,拎上我的帆布包下樓去了。

到了樓下,并沒有見到那輛熟悉的黑色別克,我掏出手機返回住院樓大廳,剛打開微信界面,擡頭便瞅到一個高瘦的身影站在自助飲料販賣機旁。

住院樓和門診樓之間有一條走到連通着,現在門診樓早已關門,天已經黑下來。和白天的熱鬧相比,夜晚的住院樓算得上是安靜又空曠。似是為了符合夜晚的氛圍,寬敞的住院大廳只開了兩三盞燈,不夠亮,卻也足夠看清路。

自助飲料販賣機裏燈光刺眼,秦懷禮半眯着眼睛在仔細看裏面提供的飲料。十一月天氣已涼,他還穿着薄薄的風衣外套,燈光照着他的臉,白得發亮,明亮的身前和昏暗的後背形成鮮明的對比,卻把他顯得更單薄了些。

我關掉手機走過去,他像是拿定主意,伸手在第三排按了下,又用手機掃了機器上的二維碼,“嘭”地一聲,有東西從裏面掉了下來。

他彎腰去拿裏面的飲料,我走到他面前,開口:“你——”

我話并沒有說完,他拿了飲料直起身徑直遞到了我面前。我垂眸看過去,是聽裝的奶茶,之前因為好奇也買過,味道其實很一般。想着目光從奶茶移到了他握着飲料的手上。他的手真的很白,不正常的白,不知道是不是消毒水洗多了才變成這樣,指甲修剪得很整齊,我們也常修剪指甲,在醫院工作之後,我們對指甲似乎都有一種執念。順着指尖,還能看到他指甲上的白色“月牙”,以前外婆跟我說,手指甲上有“月牙”說明身體好,有的越多說明身體越好,當時我還很興奮地去看自己的指甲,卻只在兩個大拇指上看見了“月牙”,自己的身體明明倍兒棒一年都不帶生一回病,于是打心眼裏不相信這種說法。我能看到他三個指頭,每個都有“月牙”,他身體一定很好,我想。

見我遲遲沒有動靜,秦懷禮晃了下手裏的飲料,“熱的。”或許是四周太安靜了,他說話也變得很輕。

“哦。”我回過神來,接過奶茶,果真是熱的。

“要是不喝,留着暖手也好。”他說着,擡腳往外面走。

我們沒有去飯店,而是去了大學城。幾乎每個城市的大學城附近都有一條一到晚上就人聲鼎沸的小吃街,槿城也有。

小吃街附近根本沒有停車的地方,我們将車子停在較遠的地方,踱着步往小吃街走。

“以前上大學的時候,每天一到晚上就和舍友幾個人穿着拖鞋到小吃街覓食。”他雙手插在口袋裏,微眯着眼睛,似是在回想大學時光,“男生餓的很快,背書又特別費腦,我們一天都吃五頓。”

“五頓?”

“嗯,早中晚三餐,晚上還有一頓夜宵,等熬到淩晨,受不住餓還要再煮碗泡面。”

“煮的?”我抓住重點,“我記得學校裏好像不給用電鍋。”

“是啊,都是違規電器,雖然不可以用,但還是可以偷偷帶。”他沖我眨眨眼,兀自笑起來。

偷帶違規電器這種事在大學早就不是什麽秘密,幾乎每個宿舍都有,但是,“宿舍的電功率小,帶不起來電鍋吧?”我只偷帶過電吹風,還特地買的小功率電吹風,結果差點把整棟樓都吹跳閘,心驚膽戰地把電吹風藏起來再也沒敢拿出來過。

“每個宿舍裏都有空調你記得吧?”

我點頭,雖然我上大學時他早已畢業,晚了他那麽六七年,但學校的宿舍你要讓它有點變化,除非是搬校區。

“空調插座的可用功率大,用那個。”

我頓悟,只想給他豎大拇指誇他“厲害厲害”。

走到小吃街,聞着四面八方撲來的香氣,這下我真感受到餓了。

天蠶土豆!炒年糕!烤冷面!長沙臭豆腐!

等我點完一份大份臭豆腐後,這才發覺自己手裏已經拿不下任何東西,思考了片刻,扭頭問身後正捧着烤玉米啃的人:“你喜歡吃臭豆腐嗎?”

秦懷禮瞅一眼還在油鍋裏黑乎乎冒泡的臭豆腐,皺着眉搖了搖頭。

我面上一喜,對賣臭豆腐的老板道:“老板多加點汁,再加點辣椒!”

等到臭豆腐出鍋,我示意秦懷禮,“快幫我拿一下,我拿不下了。”說完兩手還舉了舉,表示真的拿不下。

秦懷禮倒是什麽也沒說,直接伸手接過臭豆腐。

我捏着簽子舉在半空中,“快讓我嘗一下。”

他又把手放低,将臭豆腐送到我面前。我喜滋滋地插了一個沾滿了汁的臭豆腐,滿足地送進嘴裏,汁液頓時在嘴裏蔓延開來,帶着濃濃的辣味,美味得讓人忍不住眯起眼。

“這麽好吃?”

“超級好吃!”我沖他直點頭,瞅見他一臉想試又不敢的糾結模樣,十分真誠地說:“你嘗嘗,真的好吃!”

他盯着臭豆腐瞅了一會兒,似是在做思想鬥争,又擡起眼皮瞄瞄我,大拇指在食指上比了小小的一段的長度:“那我試一下?”

我猛地點頭。

只見他拿起簽子戳了一塊相對比較小的臭豆腐,深呼吸兩口氣,全部送入口中。

我滿是期待地盯着他,一開始他臉上是沒有表情的,而後眉頭慢慢皺起來,越皺越厲害,最後近乎擰成“川”字。

“怎麽……了……”

“咳——!!”

我了字剛出口,秦懷禮猛地咳嗽一聲,接着五官全部扭曲在一起,又是幾聲劇烈的咳嗽。

我被他的咳嗽吓得不敢出聲,驚慌失措地看着他,完全亂了陣腳,不知道該怎麽辦。

過了一會兒,咳嗽慢慢平息下來,他皺着眉捏着嗓子清了清,才道:“辣到了。”

“啊!水,你等我,我去買水給你!”這種感覺我最能體會,我愛吃辣,經常因為吃得急了被辣到嗓子,那種嗓子裏的灼燒感,撕裂般地疼。

吃完東西,小吃街也差不多走到頭了,兩個人一人手裏一杯奶茶,慢悠悠地往車邊踱去。

沒有選擇原路返回,我們選了另一條人相對比較少的路,沿着江邊,夜裏江邊風大,但因為剛吃過東西渾身暖烘烘的,倒也不覺得冷。

“護士長今天說你了?”

我嘴裏叼着吸管,聞言仰頭看他。他一手端着奶茶,一手揣在兜裏,面上并沒什麽表情。因為他被辣到,我特地給他買了冰奶茶,一路也沒見他喝幾口。

“嗯。”

“因為昨晚的事?”

“嗯。”我松開吸管,說:“雖然我是幫班,但我是第一個發現的,當時既沒和吳水彤說,也沒和你說,結果出了問題……”

“你知道我不是本地人吧。”他忽然說。

我點頭。

“那你知道我是哪裏人嗎?”

“你沒說過。”

“是嗎?”他笑,“那就不說了,總之我不是本地人。剛畢業那會兒到槿城,身邊沒一個認識的人,那時候病例寫不好,幾乎天天被主任罵,我也知道是自己能力不夠,也不敢還口,只能聽着,然後再一遍遍的重寫病例。”

我愣愣地聽着,以前從沒聽他說過這些,也沒機會聽。

“那時候幾乎天天加班,熬到淩晨,基本就住在醫院了。每次躺在床上,總是在想:我到底适不适合當醫生?我能不能當醫生?我真的能做好醫生這個角色嗎?天天都在這種自我懷疑中度過。偶然有一次找到這條小吃街,後來每回遇上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到這條小吃街來吃東西,想想大學的時候,一群人邊吃這些路邊攤邊幻想未來自己穿着白大褂救死扶傷,被患者送錦旗,上面寫着‘再世華佗’,然後名揚海外。”

聽到這我終于笑了,“你野心不小啊。”

他也笑,“工作了才發現幻想就只是幻想,把‘醫生’這個角色當好,做到不違心,做到沒有遺憾就很難了,哪還有精力去當‘再世華佗’,去當救世主。”

說到底醫生也是人,他不是神,做不到起死回生,醫院裏每天有太多的無可奈何發生,他救不了所有人,他甚至連自己都救不了。

秦懷禮停下來,站在江邊,靠在欄杆上,說:“沒有人可以傾訴,我就吃完了站在這裏吹風,腦袋裏什麽也不想,閉上眼睛深呼吸,學着自我調節。”

我知道他在安慰我,用最笨拙的安慰方法,但心裏莫名一股暖流湧過。

我也随他靠在欄杆上,路燈昏暗,他只有半張臉在燈光下,另外半張隐匿在黑暗中。他眼睛閉着,胸前随着他的一呼一吸而有規律的起伏。目光游移到他的鼻子上,他的鼻子微挺,不張揚,再往下,嘴巴也是,薄薄的,他的五官很精致,也很柔和,沒有特別突兀的某一項,也沒有棱角分明的臉部線條,每一處都淡淡的,像一幅水墨畫,卻莫名讓人舒心。

募地,他睜開眼睛,扭頭看向我。我明目張膽打量他的目光還沒來得及收回,被抓個正着,心虛地別開臉,也學他剛才的樣子,面朝江面,有意識地去深呼吸。這麽一呼一吸了兩下,又忍不住拿眼去偷瞄他。他還是剛才的姿勢,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我心裏被他瞧得直打鼓,開口:“是、是這樣吧?”

“嗯,深呼吸,放松。”他提醒我,“把眼睛閉上。”

“噢。”我乖乖閉上眼睛,努力讓大腦放空去找放松的感覺。

唇上募地一涼,如蜻蜓點水一般,稍縱即逝。我心下一驚,倏地睜開眼。

心跳如擂鼓,我僵着脖子,無論如何也轉不過頭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開口,一如既往的平靜:“時間不早了,回去吧。”

“噢。”我又轉身跟在他身後,他走一步我走一步,不敢多走一步,保持絕對的距離。

車在我家樓下停下,我還坐在副駕駛上走神。

“到了。”他出聲提醒我。

“啊?啊。”我趕緊松開安全帶,打開車門下車。

“晚安。”他說。

“嗯?”我六神歸位,在關上車門前,也道。

“晚安。”

作者有話要說: 老秦都這樣了,你們還是不準備給可憐的宋宋留個評論嗎……

手裏捧着那個窩窩頭,菜裏沒有一滴油……

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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