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東洲(定禪卷)

那個大和尚也不過是逐風的年紀,見人來了,匆匆跑了。

寂空眼裏還水汪汪的,眼眶通紅。

逐風把人扶起來,用手帕替他拍掉身上的灰土腳印。

十歲的寂空雖然委屈得要命,卻不肯掉一滴眼淚。

她給他把衣服整理好,問道:“你師兄為什麽打你?”

寂空的睫毛沾了水,一縷一縷的,又長又翹。

“我不知道。”

“他經常打你?”

“好多次了……”

“打你你也不反抗麽?”

“我打不過。”

“你師父呢?他不知道嗎?”

“……不知道。”

“你為什麽不告訴他?”

“他會打得更疼。”

逐風站起來:“打你,你才要告訴師父,讓師父保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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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拍拍寂空光溜溜的腦袋:“要學會反抗,否則欺負你的人只會變本加厲。”

寂空懵懂地點點頭,他反抗過,可是師兄打得他太疼了。

逐風到夫人院子的時候,夫人已經同其他姑娘說了一刻鐘的話。

“給夫人請安。”

她行了一禮,也沒管夫人是什麽表情,自己尋了個地方坐下。

逐羽嬌嬌柔柔地扭着帕子:“姐姐今日來的怎如此晚?怕不是睡懶覺了吧?”

逐風翹着二郎腿,笑道:“我來得晚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夫人都沒有說什麽,妹妹提起來是想做甚?”

礙于夫人在場,其他人抿住唇角笑意。

逐羽的想法所有人皆知,只是沒想到逐風竟然會這麽直白地說出來。

逐羽臉色一白,向夫人道:“母親,大姐姐如此作為,實在是未将您放在眼裏……”

夫人打斷她的話:“既然人都到齊了,該說的話也說了,今日便先散了吧。”

夫人年紀不大,将将三十,七年前作為逐将軍的續弦嫁了進來。

剛嫁進來時,她看不慣府裏幾個非己出的子女,便先向最大的孩子逐風下了手,不曾想,逐風聰明得緊,忍氣吞聲幾回後,直接往逐将軍那裏告了狀。

将軍罰了她,又派幾個嬷嬷在旁協助管家。她氣不過變本加厲向逐風下手,威逼利誘全部用上,逐風攢了攢,一股腦全給捅了出去,順帶還栽贓了幾件。

從那以後,夫人便收了手,但兩人梁子也算是結下了。

夫人不喜看見逐風,逐風便時不時地去請安,且一定要最後一個到。

這麽多年,夫人也沒生下個一兒半女,心氣早被磨平了,如今對府裏的事也不太上心,更不想摻和逐風與其他子女的争執。

偏偏逐羽之流不會看眼色,非要去惹逐風,弄得自己也左右為難。

逐風拍拍逐羽的肩:“妹妹還是多關心關心自己吧,怎麽就是不長記性呢。”

逐羽臉色更加難看,她為什麽就是說不過逐風?

逐風走到半路,又看見那幾個和尚。

她轉身問念夢:“今日怎麽來了這麽多和尚?”

念夢湊近她:“奴婢聽說是夫人院裏鬧鬼,夫人特意從泰明寺請來的。”

逐風點點頭,哼笑:“這世上哪來的鬼?多半是人心作祟。”

夜半,清風徐徐,月露風雲,樹下的女子如青松白鶴,衣裳随風舞動,飒飒作響。

逐風在院中練劍,忽聽其它院子接連響起幾聲尖叫。

她靜立原地,又細細聽了片刻,扭身開門,追了出去。

“哎,姑娘!”念夢無奈,“……莫多管閑事。”

門外一白衣男人披頭散發,長長的舌頭耷拉在外面,與出來的逐風撞個正着。

逐風眯眼瞧了又瞧,看不出此人底細。

她也不問廢話,提劍就砍。

白衣鬼怪不懼刀劍,被一劍披散後,身體又複聚攏。

逐風這才發現他是真鬼,她轉手扔了劍,與白衣鬼對視:“你是誰?與這裏有何仇怨?為何要恐吓女眷?”

白衣鬼面容青白,頭一回見到不懼自己的人:“小姑娘,還是莫要擋我的路。”

逐風義正言辭:“勸你莫張狂,我平生行得正坐得端,從不懼怕你這般小鬼。你還是冤有頭債有主,休再欺駭無辜。”

白衣鬼露出青白獠牙,話中卻含笑意:“你這小孩倒是頗有趣。”

逐風擋在院門前,半步都不肯退。

念夢膽小,若讓她看見小鬼,定要睡不着了。

她勸:“冤各有頭,誰害得你,你便去找誰,若驚得無辜,也會損自身功德,小心不得投胎。”

白衣鬼道:“我既化作怨鬼,也不懼什麽投胎功德。若能大仇得報,魂飛魄散又有何懼。”

前面忽然傳來稚嫩的聲音,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吭哧吭哧地跑過來:“姑娘!”

逐風一看,是早晨碰見的那個小和尚。

小和尚跑到她面前,手裏舉着金剛杵,向着白衣鬼念道:“叱陀你阿迦羅蜜唎柱般唎怛羅……”

白衣鬼本來見小和尚便有些懼怕,不等他念完咒,立刻轉身隐入角落。

後面的幾個大和尚跑過來,循着白衣鬼離開的方向追去。

寂空原本也要立刻跟去,但想起面前的逐風,便在兜裏掏啊掏。

逐風對他方才的表現刮目相看:“你這麽厲害。”

寂空霎時有點害羞,一只手抱着金剛杵,一只手拿出一張符:“這是師父畫的驅邪符,施主帶着便不怕再碰到此類惡鬼了。”

逐風接過來,笑道:“多謝。”

寂空念句佛號,匆匆追着師兄而去。

随後的三天裏,那白衣鬼雖然還是日日半夜出現,卻只是出現在夫人院裏。

半夜,明星閃爍,玉盤當空。

念夢攥緊手裏的驅邪符,縮着脖子蹲在門口,小聲道:“姑娘,別再練劍了,小心那鬼過來。”

逐風擦擦額間的汗:“三日了,還沒有結果嗎?”

“沒有,聽說那鬼有些道行,和尚一來便跑,很難捉。”

逐風默然,其實她想問的是那鬼報到仇了沒有。

日暖風和,白雲遮天。

念夢忽然小跑着沖進房裏:“姑娘,捉到了,泰明寺的師父捉到那只鬼了!”

逐風放下書,向門外走:“在哪裏?”

“在夫人院子裏,聽說師父們要作法除鬼,”念夢快步跟上,勸道,“……姑娘,別去啊,萬一沾上邪氣怎麽辦?”

夫人院子大門緊閉,還有幾個丫鬟在門口,逐風見進不去,拐到院後,一跳,攀上牆頭。

外面日暖風清,飛鳥争鳴,院裏卻一片昏沉,狂風怒驟。

逐風趴在牆頭,被吹過來的紙灰糊了一臉。

院子被人清理幹淨,周圍八塊石頭各壓了一張符,八個和尚各站一旁,一位六十左右的老和尚立在最東面。

逐風好奇地看老和尚雙手合十,口裏念咒,沒一會中間的水碗翻滾,她看不見白衣鬼,卻能感覺到他的掙紮。

寂空正專心致志地看師父施法,忽然視線裏爬上來一顆頭。

他很想讓她下去,若是鬼失控逃走,可能會傷到她。

過了片刻,水碗恢複平靜,院子裏也漸漸放晴,逐風便明白那只白衣鬼已經被送走了。

夫人房裏的紅纓小心翼翼地出來,見外面确實已是風平浪靜,便把夫人扶了出來,躲起來的丫鬟們聽見聲音,打開門窗偷偷地看。

老和尚向夫人辭行:“阿彌陀佛,惡鬼已除,施主盡可放心。貧僧離寺多日,該回去了。”

夫人臉色很是難看:“法師,能否再多留幾日?”

老和尚考慮半晌,把寂空推過來:“貧僧的小徒天賦極高,佛緣深厚,可留下照看十日。”

寂空連忙雙手合十,念一聲:“阿彌陀佛。”

夫人臉色還是不好看,一個年歲不大的小和尚能幹什麽?但其餘幾個年紀大些的和尚單獨留在這裏也不合适。

她想了想,向老和尚道了謝,派人把他們送了回去。

逐風看了半天,很是疑惑,明明是有人害了那個鬼,為什麽要除鬼而不是懲人?

她跳下牆頭,差點踩到底下的寂空。

寂空仰頭看她:“你為什麽不怕?”

逐風笑:“有什麽好怕,害他的又不是我。”

寂空聽到,覺得很有道理,卻不認同,他也沒有害過師兄,卻怕師兄。

寂空因為年紀小,被安排在夫人的院子裏也不會有人說什麽。逐風每日去請安的時候,便看見小和尚在院子裏練武。

于是她也不進屋了,就在外面看他練武。

小和尚年歲不大,生得肉乎乎的,大大的眼睛,皮膚白皙,五官精致,粉雕玉琢的,有點像個小女孩。

他也不在意周圍看他的丫鬟,有模有樣地蹲馬步,打拳。

看得出他已練過幾年武,幾套動作下來幾乎沒有錯誤,确實很有天賦。他打不過師兄也是因為體型差距,等他大了,師兄肯定不能再欺負他。

寂空練了少頃,突然就發現了坐在門邊的逐風,他腳下一頓,不經意被自己絆倒了。

她的表情很淡,拍拍身邊的石階,示意他過來坐。

寂空揉揉摔痛的胳膊,坐過去。

“你練的比我好多了。”

寂空看向她,驚訝:“你會武?”他以為這樣的世家是不會讓家裏的姑娘練武的。

逐風立刻塞了一個桃,堵住他的嘴:“噓!我偷偷學的……這是咱倆的小秘密,你不要告訴別人。”

寂空學着她的樣子,小心翼翼地噓,又乖巧又可愛。

她被他的表情逗笑,随手摘了根狗尾巴草,給他編了個兔子。

寂空驚喜地接過草兔子,第一次知道草還能編成小兔子。

他出生起便長在泰明寺中,自小只接觸過誦經、習武、幹活,按部就班,完全地聽從師父安排,一般孩子玩的東西他根本接觸不到。

作者有話說:

不忘初心了寶子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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