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中洲
宮牆內,是成片的房屋宮殿,宮殿高闊,氣勢恢宏,金玉交輝。殿的四角翹起,檐下的青綠彩繪栩栩如生,宮道上鋪滿青灰色的地磚,錦衣宮人不時走過。
宮裏雖陽光盡照,卻透着莫名的壓抑,宮檐下、人身後、樹底的影子,都似乎格外黑,充滿沉郁的厚重感。
兩人躲過巡邏的護衛和宮人,不多時來到一處相比別處小而偏的宮殿。檐下坐着一個小太監,撐着頭,看着快要睡着了。
林念慈望着新樂宮,敏銳地察覺其中向外滲發的鬼氣。
進了內殿,殿裏裝飾很是簡樸,沒有華麗的擺飾,很多地方已變黃發暗,但收拾的非常整潔。
一個形容嬌美的少女躺在榻上,微阖了眼,正在小憩。她側躺着,鵝黃色的宮裝上蓋了薄毯,皓白的手腕上戴着一只棕黑的木镯,格外顯眼。
木镯并不精巧,外表已被人盤得光滑,能看到的地方刻滿平安印。
他們遠遠地看着,俱都一愣。
是寂空去北境尋逐風時刻的木镯。
金銀銅器歷經千年多少會受損,它竟還完好,不見一絲腐朽。
林念慈靠近木镯,發現其中不只有星之力,還有森森鬼氣,方才在殿外看見的鬼氣便是從這裏面散發出來。
鬼氣包裹了星力,讓人無從下手。
雎不得把木镯從少女手上脫下,拿在手裏看,鬼氣忽然瑟縮一下,将星力包裹的更緊了。
木镯入手微涼,與因果囚中是不一樣的觸感。
他眉間輕皺,靈力探進去試了試,然後放下:“鬼氣吸收太多星力,若強行毀去,星力也會消散。”
林念慈瞄他一眼,沒料到他會直接說出來。
Advertisement
她一直默認他跟着自己,兩人雖對此心照不宣,卻從未戳破這層窗戶紙。
她不知道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麽,不知道他是否是真的與自己站在一處,不知道他怎麽會知道自己要收集星力,不知道為何他實力強勁卻甘願跟着自己……
她對他一無所知,很多時候雖願意相信他,心底卻總有不安,但若沒有此人,她收集星力又會困難許多。
可能,他也是與自己一樣的受害者呢?
不管他因何接近自己,先收集了星力再說,或許到時還有生機。
她問:“有何辦法能讓鬼氣消散?”她平時沒有接觸過鬼,對它們也不甚了解。
雎不得放下木镯:“此為怨鬼,若能消其執念,便可讓它消散。”他将靈力灌進镯子裏,試圖把怨鬼本體逼出來,結果那鬼寧願被灼燒消亡,也不願出來見他們。
林念慈若有所思:“怎麽能知道它的執念?要不問問公主木镯的來歷?”
雎不得慢條斯理地将手放到少女發頂:“這有何難?”只要殺了公主,不愁怨鬼不出來。
正要發力,林念慈卻誤會了他的意思,攔住他:“不要叫醒她,貿然看見我們,會驚到她,若她不肯說真話,便會麻煩很多。”
雎不得手一頓,背對她露出譏诮的笑來,不緊不慢收了手:“那你說該如何?”
她擡頭看了看房梁:“要不我們藏上去,找找有沒有什麽辦法能光明正大進宮來?”
聽起來不是那麽無聊,雎不得勉為其難沒有反駁。
不多時,小太監從外面進來通報:“公主,雎公子來了。”
榻上少女緩緩睜眼,鴉羽似的長睫一眨一眨,迷蒙之色很快褪去,她坐起身理好衣衫,柔笑:“表哥來了?快快請進來。”
少女臉色微暗,一舉一動都透着病弱之氣,打扮素淨,不太像個公主。
梁上的兩人俱是一愣,打眼看去公主竟有些像林念慈。
門外快步進來一個墨綠色華服的少年,少年長相明朗大方,圓圓的眼睛,笑起來還有兩顆虎牙,墨發用金冠束起,一副金尊玉貴的模樣,與這樸素的小小宮殿格格不入。
他未語笑先至:“瓊音,我為你尋到一位杏林聖手,明日便到了。”
瓊音起身迎他,身形單薄,如弱柳扶風,她驚喜道:“可是表哥之前說的那位白效先醫師?”
少年扶着她的胳膊,把她扶回榻上:“正是他,為了請到他我可費了好一番功夫。”
瓊音捏着手帕,原本的驚喜之色慢慢褪去,眸中生怯,玉靥含愁:“多謝表哥,只是我這病已有多年,到時只怕一場空歡喜。”
少年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不試試怎麽知道?白醫師名滿天下,定能解你病痛之苦。若是他治不好你,我便……我便……”
他猶猶豫豫,不知道要給那醫師治一個什麽樣的大罪才好。
少女彎眉微蹙,露目含珠,嬌嬌柔柔地逗問:“你便如何?”
少年忽然堅定:“……我便讓姑父殺了他!”
病弱的少女撲哧一聲笑出來,接着兩人笑作一團。
房梁上原先肩并肩的兩人沉默着靠得遠了些。
長長的宮道上,錦衣的少年背着光向宮門走去,他低垂了頭,看上去很是憂愁。
林念慈偷偷跟在後面,不由感概:“少年少女的感情真是美好。”
雎不得輕飄飄地笑了聲,臉上全是譏諷:“他們?那可不一定。”
兩人随着少年出了宮,躲在暗處跟随,也差不多知曉他與瓊音的基本情況。
少年叫雎雒容,是國舅家最小的公子,從小便得皇帝與皇後寵愛,出入皇宮就像自家一般随意。瓊音是個不受寵的公主,生母是個沒有名分的宮女,生下她後不久便撒手人寰。
從上年開始雎雒容不知為何突然喜歡上瓊音,經常去宮裏找她,兩人關系好到幾乎要穿一條褲子,任誰見了也得說一聲郎才女貌。
但所有人都知道,皇帝不可能把一個不受寵的女兒賜婚給受寵的侄子。只不過少年少女的戀愛如同飛蛾撲火,即使所有人都道兩人不可能修成正果,也要年少輕狂。
整個過程中,最讓人奇怪的是皇帝皇後的态度,他們明明已經表明不會給兩人賜婚,卻從不出手阻礙兩人見面。
第二日早晨,随侍告訴雎雒容:“公子,白醫師的馬車到了。”
原先悠悠喝茶的少年聞言立刻跳起來,快步向門外走去。
府門外,灰藍的馬車上掀簾出來一個青衣的女子,女子素膚凝脂,蛾颦翠眉,目光堅定,隐有英氣,看着便不似凡人。
追出來的雎雒容眼前一花,呆了一瞬:“姑姑娘可是白醫師?”傳言醫師不是男子嗎?
林念慈小指一跳,肅容道:“公子莫要玩笑,我家醫師還未出來。”
我家?
雎不得剛要掀簾的手頓住,他不由嫌棄,誰是她家的?
心情卻無端好上幾分。
雎雒容不好意思地将手背到身後:“啊,我記錯了……”他不由懊惱,怪自己看人看呆了,連醫師是男是女都忘了。
女子掀起車簾,車裏緩緩走出一白衣男子。
男子顏色清澈,秋水為神玉為骨,一身霜雪白衣與他清冷的容貌相輔相成。
雎雒容又一次看呆了。
旁邊的小厮偷偷戳他:“公子!”
他這才回神,迎上去:“白醫師!”
雎不得半點眼神也沒分他,直接下了車。
他們在城外的時候攔截了白效先的馬車,把人騙回去後自己假作醫師來到雎府。
林念慈打圓場:“我家公子不喜多言,還望雎公子海涵。”
雎雒容不覺冒犯,好脾氣道:“沒事,沒事。”
林念慈:“那便請公子帶路,我們先去看看瓊音公主。”
三人很快來到洛水殿,嬌弱的公主在桌上習字。
雎雒容一臉高興地向瓊音引薦:“瓊音,這便是我之前向你說的白醫師,白醫師醫術高明、藥到病除,必不會再讓你受病苦。”
瓊音坐在榻上,滿面病容,聞言無力微笑:“多謝雒容表哥。”
殿裏滿是陰邪鬼氣,攀附在瓊音身上。旁邊的宮女将脈枕放下,在她腕上墊了塊絹帕。
雎不得坐在對面,骨節分明的手搭在桌上,半點要把脈的意思也沒有。
雎雒容大眼定定地看着他。
他打量一眼瓊音,又移開目光,随意道:“她中毒了。”明明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卻莫名令人信服。
“中毒?”雎雒容站起身,擔憂望向瓊音,“怎麽會中毒?醫師不把脈嗎?”
瓊音微蹙了眉,也疑惑擡頭。
林念慈盡職盡責地當着侍從,替他解釋:“治病講究望聞問切,我家公子醫術過人,只需要望,便可知問題根源。”
雎雒容好像被唬住了,他點點頭坐回去,欽佩道:“不愧是天下聞名的醫師。”
又是我家,誰跟她關系那麽近了。
雎不得換了個姿勢,長腿伸開,冷聲道:“把那木镯摘下來。”
公主下意識握住木镯,往後坐了下。
“怎麽還要木镯?”雎雒容問,很快想到,“是不是有人将毒藥塗在這镯上,瓊音才如此多病?”
雎不得不搭理他。
他以為他默認了,一下站起來:“瓊音,這镯子是誰送你的?你告訴我,我一定要她付出代價!”
濃郁的陰氣籠罩在公主面上,朦朦胧胧地,讓人看不清她的容顏。
她撫着木镯,語氣飄遠:“這是……母親留給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