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中洲

瓊音一動,陰氣散去,她眸裏不知何時生了水汽,含了愁緒悲意,惹人憐愛。

雎雒容眉頭緊皺,為她拭去淚痕:“對不起,對不起,我真不知道那镯子是你母親留下的……”

她拂開他的手:“表哥莫怪,我只是一時情難自已。”

雎不得的眸子眯起來,他用力敲了敲桌面,加重語氣:“镯子。”

林念慈将手恭敬伸到瓊音面前:“公主,若想不再受病痛折磨,需得聽從醫囑。”

公主摸着镯上花紋,看向雎雒容,在他鼓勵的目光下,将镯子裹了手帕遞過去。

她的手白得發青,似乎能看見淡紫色的青筋,深色的镯子襯得她更加蒼白。

林念慈接了手,黑色的鬼氣頓時縮進镯裏,殿內濃郁的陰冷寒氣也消散些許。

她不由暗嘆,這麽重的鬼氣,不生病才怪。

雎不得拿過來,只是象征性地看了看,又把木镯放回她手中。

眼看他沒有繼續說話的意思,林念慈只得接替他,代為問道:“請問殿下,這木镯除了殿下的母親,誰還碰過?”

見他們都是滿臉疑惑,她又編道:“我家公子平時不喜多言,一般由我來問基本問題。镯上的毒極為複雜,需知曉下毒之人,才可下藥。”

雎雒容愣愣地問:“為何是知曉下毒之人才可下藥?”兩者似乎沒有什麽關系。

她微笑:“這是我家公子的獨門絕技,不可外傳。”

雎公子點頭,看樣子更加信服了。

瓊音垂下長睫,聲音輕柔:“自母親将它給了我,我便再未脫下,并無旁人碰過此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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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的樹影落到地磚上,在風下輕微抖動,發出陣陣沙沙聲。

“公主可知此镯來歷?”

她輕搖首:“不知。”

“殿下的母親何時将木镯給的殿下?生病從何時開始?殿下可否詳細描述病症?”

公主蛾眉微皺,這可是在審問?

她蒼白的肌膚更白了,皮下隐隐可見青紫色的細小血管,她彷佛害怕般怯聲道:“三年前,母親三年前将镯子給了我,我也是那時開始生病……”

她說着說着,似乎意識到什麽,急切解釋:“母親對我那麽好,不可能害我的。”

林念慈安撫:“殿下不必過于擔憂,一切尚未有定論。”

這镯子裏的鬼到底是誰,還要調查一番才能斷定。

雎雒容也安慰:“也可能是有心之人想害你,便把事栽在你母親頭上。”

瓊音稍稍定下的心又揪起來:“我這樣一無用處的人,誰會來害我?”

林念慈打斷兩人的話:“殿下母親與殿下有相同的病症嗎?”

公主素白的手帕揉得皺了,鵝黃的宮裝襯得她倍加嬌柔,吐氣如蘭。

她的眼神怔了一下:“沒有。”

林念慈點點頭,悄悄在镯上畫了個驅邪符和安神符,将它還回去:“殿下的病症我們已了解,請公主繼續戴着此镯。”

镯裏陰郁的邪氣碰到符紋,驟然消散。

她用驅邪符把鬼氣封住,公主大概率不會再生病,安神符可讓公主盡快恢複精神。只是這鬼氣到底是誰,還有待調查,萬一真有人幕後操控,不能打草驚蛇。

“為何還要繼續戴?”雎雒容不解。

林念慈面不改色:“殿下受毒氣侵襲多年,若貿然減去毒氣,恐有性命之憂。”

雎不得閑閑倚着靠背,聽得眼前發困。要他說,把這宮裏所有人都捆起來,挨個試,就不信那個鬼不出來,何必這麽麻煩地問來問去。

為了方便他們醫治公主,兩人便被安排住在公主殿。

洛水殿裏宮人不多,只有兩個宮婢,一個小太監。他們都不喜歡在洛水殿當差,既沒有油水,又要幹活,沒有半點前途。當初看雎小公子喜歡瓊音公主,他們能跟着雞犬升天了,結果時間長了才發現,雖然國舅家的小公子日日往這裏跑,卻沒一點用處,其它殿裏的宮人照樣欺負他們。

最重要的是,這洛水殿邪氣得很,偌大的宮殿只有四個人,半夜有時還能在梁上看見人影,他們早呆夠了。

對突然住進來的兩人,三個宮人很是不耐煩,他們并不希望瓊音公主身體健康,最好她能生病而死,那他們便可順理成章另謀出路。

懷着惡意,那三個宮人沒有收拾他們的房間,暗暗期望他們能一氣之下離開皇宮。

房門前,雎不得摘了那個叫莺屏的宮婢頭上簪的一朵花。

莺屏整齊的發髻頓時散亂些許,她理了理額前碎發,心頭一跳。

眼前的男子是她從未見過的好看,雖身份不高,但若能得他青眼,也算值了。

雎不得将盛開的紫紅色花瓣一片一片拔下來,然後看着光禿禿的花蕊道:“這花很漂亮。”

莺屏腮上一紅,以為他在借花說人。

他若無其事地扔了花枝,悠悠:“只是可惜,你配不上這花。”

淡綠衣裳的宮婢霎時白了臉,接着又發紅變青。

看了他人醜态的雎不得心情微微好了一點,他揚起下巴:“出去。”

莺屏含着眼淚跑了出去。

他将牆角的椅子拉出來,面無表情坐下,雙眼無神地望着一室灰塵。

他應該殺了那個宮婢的。

林念慈從外面進來,看見雎不得翹了二郎腿,盯着房梁。她好奇地看過去,角落裏一只黑色蜘蛛在織網,周邊許多廢棄的蛛網。

她沒看出什麽新奇的,便找了個幹淨些的地方坐下,問:“雎公子說今晚是三年一度的花燈節,你要去看嗎?”

雎不得放下二郎腿,湊近了蜘蛛,不在意道:“幾個花裏胡哨的燈而已,不去。”

蜘蛛的幾條腿幾不可察地顫了顫。

林念慈拍拍屁股上的灰站起身,掃了眼滿屋的積灰:“那我便和雎公子去了。”

“雎公子?”他磨了磨牙,正要說他也去,林念慈卻已回了自己房間。

他重新陷進椅子裏,手指在桌上畫了個圈,蜘蛛的腿顫地更厲害了。

沒一會,莺屏從門外探頭進來,眼眶隐隐發紅,不自在行禮:“公子,奴婢來打掃房間。”

雎不得吹掉指尖的灰塵,心不在焉:“誰讓你回來的?”

莺屏低頭絞着衣擺,不語。

“林念慈?”沒等到回答,他看向黑蜘蛛,似乎也不是很在意是不是林念慈,“給你了。”

黑蜘蛛往角落裏藏了又藏,實在再不能自欺欺人,才爬出來。

屋門砰地一下關好,正在莺屏奇怪什麽給她了時,眼前忽然暗下去。

一只巨大的蜘蛛站在面前,翕動的口器上方一張扭曲的人臉正嬉笑着瞧她,它的腿比人還長,圓溜溜黑乎乎的眼珠裏細看包裹了無數小眼珠,發着幽綠的光。

沒等她驚叫出聲,一團白乎乎的蛛絲噴出,将她整張臉包裹住,尖銳的口器刺入她的脖頸,不多時,淡綠衣裳的宮婢便成了一張薄而幹枯的皮,連是誰都看不清。

黑蜘蛛長腿撿起滾到地上的兩顆眼珠,啪嗒扔進口器裏,細細咀嚼,眼珠瞬間爆出汁液,癟下去。

雎不得指尖摩挲下巴,似乎對方才宮婢的驚恐很是滿意,他踢一腳僵立原地的蜘蛛,唇角勾起:“把這張皮挂到皇帝老兒的寝宮裏。”

蜘蛛領了命,嘴裏含着人皮幾個縮影出了房間,直奔皇帝寝宮。

寝宮裏似乎很是熱鬧,遠遠便聽見靡靡絲樂之聲,輕薄的紗帳若有似無,隐隐能看見紗帳後身姿窈窕、曼歌曼舞的美人,奢華的宮殿若隐若現,數不清的酒果美食被宮奴送進去。

高大的衛慶宮滿是浩蕩龍氣,邪祟不敢靠近,黑蜘蛛爬不過去,又不敢不完成任務,只得引了陣風,将人皮吹進了寝宮。

過了片刻,聽見裏面此起彼伏的尖叫後,它才終于挪了挪長腿,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天終于暗下來,灰蒙蒙的夜色漸漸變成深藍,雲藏匿其中,遮住大片星點。

皇宮忽然戒備森嚴,守兵包圍了整個皇宮,開始挨個房間搜查。

林念慈聽了個牆角,說是皇後的玺印丢失,所有人都要接受搜問。她微微遺憾,不能去看花燈了。

侍衛很快問到洛水殿,大概是因為已問過太多宮,到他們時,侍衛們已明顯不耐煩,只随意問了幾個問題便走了。奇怪的是,他們發現了莺屏失蹤,卻不以為意。

檢查完洛水殿,滿宮的侍衛突然撤去,說是皇後玺印找到了,但是在哪個宮裏找到的卻又沒有傳出來,宮裏隐隐傳出流言,皇後玺印丢失與洛水殿有關。

林念慈絲毫不關心這個,她只關心能不能出去看花燈。

宮門前聚集了許多巧笑的宮女和太監,他們與她一樣是出去看花燈的。

出宮的檢查格外嚴格,宮女們由嬷嬷全身檢查,而太監由侍衛檢查。一個人一個人地查過去,時間過得格外慢。

林念慈等不及,找了處偏僻的牆角翻了牆。

花燈節已進行到最熱鬧的時候,目之所及的所有人幾乎都手持一盞花燈。

宮門不遠,一個錦袍的少年拎了兩盞粉紅的蓮花燈在等人,淺藍色的絲綢外衫在一衆素衣裏格外顯眼,讓人一看便知是權富家的貴公子。

林念慈與路人一樣一身素衣,但她出衆的氣質與長相也同樣讓人無法忽視。

她緩步走過去:“雎公子。”

雎雒容見了她很是驚訝,似乎沒想到她能來。

他将手中花燈遞與她:“宮裏忽然看得那麽嚴,我還以為姑娘出不來了。”

他說着看向她身後,看沒人,有些失落:“白醫師沒有來嗎?”

林念慈沒接他的燈:“公子不喜熱鬧。”

她在宮裏時還沒想到,出來後才發現他們兩人實在太過招眼,尤其是雎雒容,幾乎是人群的焦點。

雎雒容拿回來上下打量:“姑娘不喜歡此燈?”這可是他選的最貴的燈,本想着給白醫師和林姑娘一人一盞,沒想到白醫師不來,那便只能自己替他拿着了。

林念慈不忍心駁了他面子,便道:“不是,是我聞不得此燈氣味。”

雎雒容湊近一聞,确實是濃郁的蓮花香,他朗笑:“沒事,街上許多燈,總有姑娘能聞得的,到時我為你贏一盞來。”

林念慈皺眉,已經想走了,他與瓊音感情正深,為自己贏燈算怎麽回事。

雎雒容沒注意她的表情,轉身招呼她往街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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