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中洲(一更)

燕都的夜晚是與白日不一樣的繁盛。街上搭了數個臺子, 其上唱跳歌舞無一不有。

來自西域的妖豔美姬穿了輕紗,随着樂曲跳舞,纖細的腳腕上金玲清脆作響, 玉白的赤腳一跳一踩, 彷佛要躍進人們心底。

素白紗衣的女子杏眼含光, 手撫琵琶, 一颦一笑皆是風情。

另一個臺上,兩個只着長褲的男子盡情歌舞,将男子的力量展示地淋漓盡致。

臺子上也不只唱歌跳舞, 還有琴棋書畫, 手藝展演, 林念慈看得目不暇接。

臺下聚了數人, 不時拍掌叫好。所有人都提了盞花燈, 有粉紅盛開的蓮花燈、有圓圓的月亮燈、有打開題字的書燈, 各種花燈應有盡有, 無不精巧。

雎雒容遙遙瞧見一盞尤其與衆不同的花燈,指着問:“林姑娘, 那盞燈你可喜歡?”

她反問:“你可喜歡?”

“我覺得它甚是獨特, ”雎雒容含笑,“姑娘若是喜歡,我這便去為姑娘贏來。”

花燈只有在節日前才能買到,花燈節當日若想要燈, 必須遵守店家的規矩, 才有機會贏燈。

林念慈不置可否,兩人來到他指燈的店前。

這家店只有一盞燈, 紅色邊框, 方形身子, 花紋花飾精致,與其它燈差別不大,唯一吸引眼球的是它的內裏。它的內裏竟可以無外力自轉,燈面上是兵将騎馬圖,轉起來好像幾個人你追我趕。

小二上前:“公子,此為本店特有的走馬燈,若是想要,需射中前面那枚銅錢。”

兩人望去,百米高檐之上挂了個人大的鳥籠,籠裏一只俏皮小鳥上竄下跳,小鳥身上還綁了根纏着銅錢的絲線,随着鳥的移動,銅錢也在上下左右晃動,盯得久了甚是晃眼。

前面很多挑戰者,無不失敗而歸。

雎雒容仰頭瞄了半晌,最終道:“開個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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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店家的規矩太難,實在無人能贏,便會開價競拍花燈,若碰上出手的大方的貴家,還能大賺一筆。

小二等了半晚上,終于等到個要開價的富家公子,正要說價,卻被林念慈攔下。

“我來試試。”

這燈一看便不便宜,今晚他買了燈給她,明天豪擲千金只為博美人一笑的傳言便該傳進宮了,不若她自己贏給自己,雎雒容丢了面子,傳言也不會往其它方面傳。

她拿過彎弓,輕松拉開,幾乎不用特意瞄準,長箭便射中銅錢。

人群靜默一瞬,緊接着響起暴雷似的叫好聲。雎家的小公子也跟着叫好,只不過臉色不那麽好看。

這個姓林的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他好心招待她,她竟然大庭廣衆之下下他的面子。要不是看她長得好看,又是白效先的人,他才不會如此大費周章去讨好一個女人。

不過是個女人,他長到現在,還沒人敢如此駁他,她不是清高嗎?那便讓她再清高不起來!

他的笑慢慢化為冰冷的嘲意,他漸漸停了鼓掌的手,帶着身後的侍從轉身離去,絲毫不管林念慈一個女子獨自站在那裏。

林念慈毫不意外他的作為,他一個自小深得皇帝皇後寵愛的公子會是個專情好脾氣的憨憨才讓她意外。

事實證明,他确實也不是這樣的人,只不過會演一點,把大部分人都騙過了而已,尤其是瓊音,被他蒙在鼓裏。

難怪在他身上,她總有種奇怪的割裂感。

林念慈取了燈,樂得自在一個人逛街。

雎雒容帶了幾個侍從等在偏僻的街角,就等林念慈走過來好把她裝進麻袋帶走。

街後陰影裏,一只長腿的巨型黑蜘蛛正陰恻恻地盯着雎雒容,它悄悄向前挪了挪,趁人不注意,翕動的口器快速吐出一根粘絲裹住雎雒容,然後長腿迅速轉動少年,将他完全地包裹在絲線裏。

少年沒來得及求救,便眼前一黑,徹底昏過去。

黑蜘蛛吊着絲線球,喜滋滋地攀上房頂,長腿幾個跨步,移到另一個房頂。它藏在陰影裏,一點點往宮裏爬。

它圓溜溜的大眼珠反着光,沒有被任何人看見地回到宮裏,邀功似地把人扔到白衣男子眼前。它的口器不斷張開,好像在說自己完成了任務。

屋子沒有一點光亮,男子閉起的眸子緩緩打開,他嫌棄踢了踢眼前的白絲球:“這麽長時間才回來。”

黑蜘蛛口器上方扭曲的人臉換了一張,變成一個啼哭嬰兒面,漆黑的眼睛沒有分毫眼白,看着分外瘆人。

“林念慈呢?”他将腳踩到白絲球上,碾了碾。

黑蜘蛛發出幾句不似人言的吱吱聲,宛如尖叫。

白絲球裏的人扭動幾下,又沒了聲息。

雎不得站起身,冷嘲:“廢物。”

寬闊的豐雲街上人潮湧動,明燈挂滿街頭,整條街亮如白晝。不時有人結伴路過,手中無一不提了盞花燈。

雎雒容的貼身小厮雙康帶着幾個家奴隐在暗處,探頭偷眼看閑适逛街的青衣女子。

“公子,她快到……”他說着回頭,正要問下一步指示,卻發現身後空無一人,“公子?!”

“公子呢?”幾個家奴也顧不得套人了,匆匆收了麻袋找雎雒容去了。

雎不得坐在高樓的憑欄上,低頭望着林念慈像只出籠的鳥一樣,這裏瞅瞅,那裏摸摸,隔得那麽遠,他還是一點不落地感受到她的開心。

哼,沒他在,她便這麽開心?

他的視線轉到她小心護着的燈籠,眼神微沉,這肯定是雎雒容給她的,一個燈籠而已,那麽寶貝幹什麽。

他從樓上跳下,跟在她身後不遠處。

走了幾步,他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他為什麽要跟着林念慈?自己不是出來看花燈的嗎?

“雎不得?”林念慈往後一瞟,看見一個無論身形還是氣質都格外像雎不得的人。

他又冷淡下來,平聲應:“嗯。”

林念慈看見他似乎很高興:“你來的正是時候,待會甘澤橋那裏可以放天燈,我們一起去放吧?”

他的聲調揚起些許:“嗯。”

她又将手裏的走馬燈塞給他,自得道:“給你,這是我贏來的。”

他小心接過,唇角似乎也揚了起來:“嗯。”

橋邊,數千人捧着天燈擠在一起,等待鐘聲響起。

林念慈買了兩盞天燈,遞與雎不得一盞,自己拿了燈在一旁寫上心願。

雎不得本不想要,但看她很高興期待的樣子,便接過來。

“希望能早日集齊星力,讓世界回歸正軌。”

她放下筆,正對上雎不得來不及收回的目光。她下意識捂住燈面:“不能偷窺!”

雎不得的視線還停在燈面上,他的眼神有些無措,過了一會才道:“那你來打我吧。”似乎是要故意惹她生氣一樣。

林念慈聞言,果真伸出手來,照着他的胳膊一拍:“好!”

她拍的不重,雎不得卻感覺被拍過的地方酥酥麻麻,心弦微動。

眼前的人一瞬模糊起來,好像與逐風重疊。

他的腦海立刻敲響警鐘,他想起寂空就是這樣一步步淪陷的。

人的情感很奇怪,明明知道往前便是飛蛾撲火,卻仍忍不住一點點向前試探。心底一旦有了種子,便不由自主地想要發芽開花結果。

他控制不住。

他不是寂空,林念慈也不是逐風,他不應該讓錯誤一直延續。

趁現在還有回頭的機會,不能讓這突如其來的情緒破壞了計劃。

雎不得克制住自己想要靠近她的想法,僵硬地拎着天燈。

林念慈好奇問:“你不寫你的願望嗎?”

他望着手裏的天燈,語氣飄遠:“我的願望,天道實現不了。”天道也不會為他實現。

悠遠的鐘聲自天邊響起,數千盞帶着美好祈願的天燈緩緩升天,與星月争輝。燈光明亮,照亮漆黑夜色,橋邊水上倒映萬千人影,風吹過,蕩起層層漣漪,蕩碎了岸上的萬盞燈火。

林念慈看着眼前壯觀的景象,心潮澎湃。

天燈漸行漸遠,慢慢消失不見。人群散去,橋邊只剩呼呼風聲。

她正要招呼雎不得離開,身後卻沒有他的身影。

四周充滿陰晦的邪魔之氣,烏雲滾滾,目之所及俱是灰黑色,連宮奴都是深黑的宮裝。

遠處天邊忽然出現一抹極耀眼的亮色,所有魔都下意識看去。只見密布陰雲中一個白衣男子正快速飛來,極快的速度卷起密雲,露出被遮住的一線日光。

宮奴心底一抖,站得更直了,生怕被來者注意到。

白衣男子在空闊的殿前停下,漫步過來。

宮奴們緊緊盯着腳尖,無人敢擡頭,察覺男子靠近了自己,俱指尖發抖,冷汗冒出。

與之前不同的是,此次男子并未駐足,似乎并無折騰他們的意思。

正當男子要踏進殿內,所有魔要松口氣時,他突然轉了身。他骨節分明、白如玉筍的指遙遙指向百米外的一只魔。

那只魔身穿黑色長袍,寬大的帽子遮住大半張臉,只露出一小截形似枯木的下巴,皺皺巴巴,滿是紋路。

男子冷着臉:“你,哭一個我看看。”

那魔反應過來他指的是自己,腿一軟,撲通一聲跪下,幹若樹皮的臉一動,便向下撲簌簌地掉木屑,他因驚恐而無法發聲,嘴巴嗫嚅幾下才得以出聲:“魔尊,屬下不會哭……”聲音幹啞,異常難聽。

其它魔努力止住顫抖,不看那槁木魔。

槁木魔為朽木所化,自成魔起全身便沒有丁點水分,莫說眼淚,它甚至沒有血液,哪裏會哭?

男子卻玩味地笑了:“我知道,可我偏要你哭。”

作者有話說:

雎不得:敢跟我老婆單獨出去,把他捆回來!

黑蜘蛛:悄悄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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