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中洲(二更)

槁木魔明白自己已是必死, 它劇烈顫抖幾下,猛地竄起,全身化作朽木向男子卷去。

黑色的枯木不斷增生, 迅速将男子包裹, 然後便如擊石的卵一般, 爆裂, 眨眼化為飛灰。

大概是它生命最後,決然中帶着絕望的表情取悅了白衣男子,他挑了挑唇角, 回身進了大殿。

深紅色的大門爬滿黑色法咒, 在衆魔的期待下轟然關閉。一堵透明的法罩升起, 将整座宮殿裹住, 把所有魔隔絕在外。

殿裏陰暗, 高大的圓柱上幾盞幽藍的燈閃爍, 光滑的地面反射着僅存的幾縷光。殿前一個金玉王座刻滿精致繁複的花紋, 花紋裏鑲了無數奇珍異寶,整個王座與宮殿格格不入。

雎不得走到王座前, 徒手摳下幾塊繁麟玉。

玉聲清脆, 響得他煩躁,他指尖輕搓,硬若磐石的玉便一點點變成粉塵自指縫流落。

近了看,精美華麗的座椅已是斑駁, 劃痕遍布。

他看着這王座, 不知想到什麽,眼裏爬滿瘋狂笑意。他笑了一陣, 繞到後面, 一個金色複雜的法陣正在運轉。他站上去, 轉眼來到一處更加隐秘之地。

此地比宮殿更空闊,更陰暗,只有中間一處湯池。

雎不得走進去,沉入池底,煩躁的情緒一下疏解許多。他躺了很長時間,才開始運動魔力。

他的眼一下翻黑,黑色的花紋爬滿他整個身體,片刻後開始慢慢退卻,血液中俱是洶湧魔氣,在他刻意的引導下向心髒湧去。

他對林念慈一下陌生起來,所有記憶都彷佛是旁觀了一場戲劇。

心髒處凝起一滴泛了金光的紅色珠子,它穿過他的身體,懸在水中。雎不得拾起紅珠,把它封存在識海裏。

他絕不能容忍任何人挑動他的心弦,任何一點變動都必須扼殺。

林念慈獨自回了宮裏,月明星稀,周圍的房間都已熄了燈。她敲了敲雎不得的房門,未有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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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也有過這樣的情況,他不打一聲招呼便消失不見,過幾日再回來,這次應該也是這樣。

她回了自己房間,昏暗的月光下,桌上燃了一盞走馬燈,燈面還在不停走轉,是她送雎不得的那盞。

她以為他不喜歡,也沒有多想,将它收進了儲物戒裏。

第二日清晨,她又去敲了隔壁的門,依然無人回應。

不得已,林念慈只能自己去拜見瓊音公主。

檐下五彩斑斓的彩繪栩栩如生,幾只麻雀飛近啄了幾下,很快又飛遠。因為昨日她在木镯上畫了驅邪符,封住其中陰氣,所以今日來看,洛水殿一派清新氣息,不再有陰森森的鬼氣缭繞。

柔弱嬌美的少女單手支頤靠在榻上,淡紅的口脂、粉色的腮紅、滿面細粉依然擋不住慘白病氣,她杏眸微阖,長睫顫動,聽見人來,輕擡了眼皮。

林念慈行禮,在一旁坐下:“殿下今日感覺如何?”昨日,她代替雎不得開了養氣補神的藥方,說是治病良藥。

瓊音容色淡淡,蒼白的臉上浮起一抹虛弱的笑:“我感覺,似乎比昨日有了些精神。”

但神态動作還是虛浮無力,絲毫沒有她所言的有了些精神。

林念慈眼神沉下,按理說驅邪符加上安神符的功效足夠讓公主在第二日恢複部分元氣,現在看來,卻沒有半點作用。

難道公主的病不是因為鬼氣侵蝕?

她道:“我家公子前幾日車馬勞頓,今日實在無法面見殿下,便由我來問診,再将殿下症狀回複公子。”

瓊音立刻:“醫師身體要緊,我這副殘軀比不上醫師康泰來得重。”

言畢,她垂了長睫。自己雖為公主,卻不得半分重視,醫師四處治病救人,而自己卻只能庸庸碌碌,老死宮中。

她什麽都沒得選,只能不置可否。

林念慈伸出手來:“殿下的身體同樣重要,切不可妄自菲薄。請讓我為殿下診脈。”

瓊音剛要将手搭到桌上,發現沒有脈枕,她低頭找了一圈,沒有找到。

她向門外喚:“莺屏!莺屏!”連喚幾聲,門外都無人出現。

最後新筠踢踢踏踏走進來,眼裏全是不耐煩:“公主莫再喚,那個小蹄子昨日便不見了,定是偷偷出去玩了!”

瓊音噤了聲。

她粗糙行禮:“殿下有何吩咐?”

瓊音低聲:“我的脈枕不見了。”

新筠更不耐煩了:“不見了不能自己找嗎?真以為你是個受寵的公主了?要不是雎公子,誰會理你?”

林念慈聽不下去:“殿下不是,難道你是?那雎公子為何不理你?”

新筠不屑翻個白眼:“你一介草民有什麽資格同我說話?”

林念慈哼笑:“我雖是一介草民,卻能治病救人,你又哪裏比我高貴?”

新筠被哽地一噎,垂了頭到處翻找,昨日小太監平訓便說這女子牙尖嘴利,把他訓地打掃了房間,她本不信,今日一瞧果然如此。

哼,她不過在此呆幾日,時候到了自然得走,但瓊音不一樣,她是要在這裏呆一輩子的,到時等人走了,還不是照樣被他們磋磨?以瓊音的性子,根本不可能告訴雎公子,誰還會知道她受人欺負?

她心下生了悶氣,找起脈枕來也橫了股氣,摔摔打打的。

“啪!”

床頭的木盒沒看牢,不小心摔到地上。

瓊音看清木盒模樣,幾步沖過去捧起來。

木盒打開,裏面的東西掉落在地。白玉碎成數塊,還是瑩潤有光。

一時間,殿裏鴉雀無聲。

瓊音蹲在碎玉前,長睫蓋住眸子,讓人看不清她的想法。她蹲了很長時間,才将碎玉捧進木盒裏。

林念慈心中有愧,若不是自己非要替她出頭,那女婢也不會摔摔打打。但是,她認為自己沒錯。

“殿下,我會修複玉石……”

瓊音将木盒蓋好,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它:“多謝姑娘,不必了。碎玉難圓,即使修好也不是從前。”

新筠知道自己犯了錯,平時再嚣張此刻也撐不起氣焰,她不過一個宮奴,只是仗着瓊音脾氣柔才多次蹬鼻子上臉。但瓊音脾氣再好,再不受寵,也是公主,一句話便能定她生死。

但她還是不甘心,嘟囔道:“一塊破玉罷了,當什麽寶貝。”

林念慈還是聽不慣,她不明白瓊音為何如此縱容刁奴。

瓊音将木盒放回原處,擺擺手:“你出去罷。”

新筠如釋重負,心底暗喜,扭身出了殿門。

瓊音側頭看她出去,漆黑的眸底古井無波,她的聲音輕渺,似喃喃自語:“玉再拙,也是母親留給我的……”

這麽一折騰,原本柔弱的公主似乎更柔弱了,她頭疼似地揉揉太陽穴,在榻上躺下:“姑娘請回吧。”

林念慈看她沒有心情,也不好再把脈,便起身告辭。

她離開洛水殿,在偌大的皇宮裏漫無目的地到處轉。

青白石磚打掃得很幹淨,一點灰塵也無,恢弘宮殿一座連了一座,沒有一絲人間煙火氣。遠遠看去,殿下人渺小如蟻,即使數十人站在殿前,也依然顯得空曠。

旁邊雅竺殿外掃地的宮婢瞧見她,拖着掃帚從後面追上來。

她眼裏閃動着八卦的光:“姑娘可是來為瓊音公主治病的醫女,白醫師的手下人?”

林念慈駐足:“正是。”

蔓菁手裏敷衍地掃着地,臉上現出擔憂之色:“我們殿下平日與瓊音公主最是要好,得知天下聞名的白醫師來為她醫治,高興地夜不能寐……不知瓊音公主病況如何,告與殿下也好讓她早早放心。”

她的眉間微皺,話間目中不時流露重重憂慮,看着格外真誠。

林念慈望着她眼底藏起的好奇,決定從她這裏打聽一下瓊音公主的母親。

“我剛跟了醫師不久,只是打打下手,具體的我也不清楚。”

蔓菁有些失望,但她還是循循善誘:“昨日醫師診完脈,沒有說什麽嗎?”

林念慈降低了聲,模棱兩可道:“沒有,不過我看他好像皺了皺眉,我還沒見過他皺眉呢。”

蔓菁瞬間精神起來,湊近她耳朵道:“你是外來的不知道,我悄悄告訴你,你不要說出去。”

她連忙點頭。

“洛水殿以前是冷宮,死過好些人,你說瓊音公主身子不好是不是裏面有什麽邪祟克她?她母親便是像她一樣半死不活的活了幾年死了,然後輪到了她,這樣醫師醫術再好也診不出來。”

“不能吧?這裏可是皇宮,有龍氣守衛……”

“龍氣守衛的是聖上,哪裏會來這等小殿。我告訴你,進了洛水殿的宮奴經常失蹤,之前去過洛水殿的公主皇子都失蹤了兩個……”

說着說着,她忽然意識到自己說的有些多,便掩飾般咳兩聲住了嘴。

林念慈直起身,餘光裏看見幾個宮奴聚在一起,正偷偷向她們這裏看,蔓菁将手背在身後,朝他們打手勢。

面前的宮奴彷佛确信了什麽驚天消息,迫不及待地想要過去分享,她往後退一步,又現出那副悲憫的神情:“既然姑娘也不知具體情況,那便不打擾姑娘了。”

林念慈不想她出去亂傳,拉住她:“我忽然又想起來,白醫師似乎向雎公子說過,公主的病是慢性病,大概是能治的。”

蔓菁眼睛睜大一下,她呆了呆,又道:“這是個好消息,更應該告訴我家殿下了。”

林念慈看着她隐忍着腳步,一邊假作掃地,一邊四處偷瞄地走遠。

自己則轉身又向原先的方向行去。

這皇宮裏果真處處是秘密,瓊音公主真的只是個病弱的公主嗎?為何洛水殿總有數十雙眼睛隐在暗處監視它?

作者有話說:

雎不得:我決不能容忍有人挑動我的心弦——

作者(冷漠):把心嘎掉(bu 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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