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中洲
雎不得松了手, 他饒有興致地用玉扇敲敲掌心,在床榻對面坐下,直接下結論:“你沒病。”
瓊音微笑:“我的镯子丢了, 兩位醫師可曾看見?”
“你是說這個?”林念慈拿出木镯, “裏面的鬼是你母親吧?”
瓊音呆了一瞬, 接着站起來:“母親?”
原來她不知道。
雎不得笑出聲:“你不會天真地以為, 你殺的那些人都是自己消失的吧?”
門外忽然撲棱棱飛進一只鳥,在他冷嘲的笑意裏炸作血霧。
林念慈猛地起身,擋在雎不得面前, 警惕環顧四周。飛揚的血濺到她身上, 形成密密麻麻的紅點, 對面瓊音也不能幸免。
唯有雎不得, 一身白衣還是幹淨如雪, 只有指尖濺了幾個星點。
林念慈回身看見, 極自然地伸手替他抹去。
這麽幹淨的白衣, 沾了血便不好看了,不若委屈委屈自己, 替他擋了。
前天他直接坐在滿是灰的椅子上, 蹭了一背的黑灰,夜晚放天燈時,她不小心瞧見,險些笑出聲, 卻也沒好意思告訴他。
唉, 這麽不拘小節,穿什麽白衣。還是她平日多替他注意點, 免得他丢了臉都不知道。
指尖傳來細細的觸感, 雎不得立時收手, 他不喜歡被人觸碰,更不喜歡這種感覺。
他又有些新奇,原來除去因她而生的心頭血,再面對她時,真的是截然不同的感覺。他記得之前她不小心碰到自己,感覺是酥麻,如今卻是厭惡。他記得那時的感覺,卻沒了那時的心境。
他冷冷地問:“你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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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念慈還是很警惕,難道這裏有其他修士?
她順口道:“你的衣服髒了不好看,我幫你擋擋。”
不好看?他要好看做什麽?
他忽然很想讓她知道,他有多惡劣:“方才那只鳥,是我殺的。”
林念慈警惕的神情收起,不解問:“你為何要殺它?”
他輕輕勾起唇角:“因為它礙了我的眼。”
她尚未作出反應,瓊音撲過來,匕首抵着雎不得的脖子:“镯子還我。”
雎不得眼裏興味的光頓時冷下去,他坐得散漫,手指點在茶杯上:“你确定要靠我這麽近?”
濃濃的女兒香圍繞了他,令他惡心,衣服不時碰到他,更令他不适。
瓊音将匕首按在他脖子上,眼神兇惡,看着林念慈:“還我!”
林念慈勸道:“你傷不了他,不若我們一起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談談。”
雎不得的笑意徹底消失,他長指一撥,瓷杯打着旋滾下桌面。
與此同時,瓊音手中的匕首跌落,她自己也滾到地上。劇烈的疼痛侵襲了她,她的骨間咯吱作響,似乎下一刻便要碎裂。
他挑釁般看了一眼林念慈,林念慈卻回以奇怪的目光,似乎在問他看自己做什麽。
他的表情微微僵住,她依然不覺得自己的舉動過分,這到底是為什麽?若是一般仙門弟子,早便沖上來質問他了。
還是說,自己是什麽樣的人,她根本不在乎?她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幫她集齊星之力?
他又笑起來,若真是如此,便更好了,等她得知真相,一定會非常有趣。
林念慈不知道雎不得在這幾刻裏腦補了什麽,若是知道,定會笑他。她在蜃境裏呆了五年,早沒了以前的是非善惡,他的惡劣于她而言只是正常手段。
镯子裏的鬼再也呆不住,沖出來護住瓊音。
此鬼滿身邪祟陰氣,一身淡紫色衣裳,長發用一根銀簪簪起。模樣與瓊音極為相似,但比她成熟許多。
她伏在瓊音身上,擡眸看向罪魁禍首,那一刻,林念慈彷佛看見了自己。
紫色的衣裳,銀簪簪着的長發,連衣飾都如此熟悉。
為何會如此?
她沒想太久,反應過來立刻斬斷紫衣鬼與木镯的聯系,嘗試吸收木镯裏的星力。
閃着光的星力卧在镯裏,怎麽也摸不到,看來只有紫衣鬼消散才能吸收。
雎不得隔空捏住紫衣女鬼,手下用力,女鬼變得忽明忽暗。他似笑非笑,看着她痛苦的表情,心底毫無波瀾。
瓊音回過神來,哭着去掰他的手:“母親!”
紫衣女鬼流下兩行血淚,掙紮:“求求兩位醫師放過小兒,我願自行消散……”
瓊音爬過來,不住磕頭:“對不起,對不起,放了我母親吧……”
比這更殘忍的場面林念慈不是沒見過,但看着她們,她還是生了恻隐之心。
不過以她對雎不得的了解,她不能直接求情。
“她們就這麽死了也太可惜,你不想知道外面為何那麽多人盯着這裏嗎?”
雎不得似乎只是為了看他人的掙紮之态,又欣賞片刻,他才松了手。
他揚手關好門,下巴一點,有了些興趣:“說來聽聽。”
門外忽然沖上許多侍衛,他們全副武裝,用力拍門,卻如何也打不開。
“瓊音公主,聖人召見!”
紫衣女鬼緩緩開口:“醫師可知此宮為何名喚洛水殿?”她想要拉住女兒的手,濃烈的陰氣卻不小心将瓊音灼傷,她只得作罷。
“為何?”
女鬼看着瓊音:“瓊音,乖,回過頭去。”
瓊音似乎知道什麽,眼裏迅速含了淚水,她不忍讓母親為難,便背對了她。
女鬼瞬間換了一副容貌,身體枯黑若焦炭,眼眶空洞,四肢殘缺,僅有一個人形,看着格外吓人。這是她死前的樣貌。
她又變回去,修整了儀容,彷佛陷入回憶:“聖人為王爺時曾做過一夢,夢裏一紫衣女子立于滄浪之水,女子手持長劍,腳踏清波,遠遠而來,又淩空飛去。自夢境後,聖人一舉奪嫡,他對夢中女子驚為天人,以為洛水神女,便特意在宮裏為神女建了一座洛水宮殿。”
林念慈聽出端倪:“你與夢中的紫衣女子長相相似?”
女鬼露出恨意:“聖人建好洛水殿後便四處尋找與紫衣女子長相相似之人,找到我後,聖人日日将我帶在身邊,不久,我便懷了身孕。”
林念慈想到什麽,問道:“那為何不給你名分?”
一抹苦笑出現在她唇角:“聖人傾慕神女,我卻只是神女的替代品,自然不會給我名分。”
林念慈不自覺皺起眉。
門外的拍打聲更加激烈,伴着有人的叫門聲,震得人耳朵發疼。
“公主,你多次殺人的罪行已經敗露,不要再做無謂的抗拒!”
“雎公子已指控,他的失蹤與你有關!”
血淚不斷從她的眼眶湧下:“生下瓊音後,有人嫉妒我能日日陪伴聖人,誕下龍子,便向聖人推舉了一位民間的名道。那道士蠱惑聖人,若是能将我獻祭于神女,神女定會下凡。”
她自民間而來,沒有絲毫根基,極致的盛寵又招人眼熱,這宮裏想将她拉下來的人數不勝數。
“簡直荒唐!”林念慈義憤填膺。
雎不得起了隔音罩,屋裏終于靜下來。他斜靠着椅背,眼神裏帶了輕松的愉悅,似乎對這個故事很是滿意。
當人輕易有了一切,便會想要一些虛無缥缈的東西,為此不惜變得荒謬不經,即使錯殺,也不肯放過。
瓊音雖是第一次聽母親說出此事,卻不是什麽都不知道。她恨自己太過渺小,恨自己無能為力,她多次籌謀,想要報仇。
她望着母親淚水止不住流下。
“是啊,如此荒唐,聖人卻信了。”女鬼眸子轉紅,迸發出強烈的恨意,“他在禦林耗時五年建了祭壇,将我與數十宮婢一同燒死在祭壇之上……我化作怨鬼,機緣巧合下發現木镯裏蘊藏的星力,便一直隐匿其中,保護瓊音,替她掃平後事。”
猩紅的火焰吞噬一切,慘叫聲鋪天蓋地,所有人都無處可躲。她只記得眼前全是枯肢殘體,炙熱的火燒得她似要發瘋,宮婢們驚惶地撲到邊緣,想要爬出祭壇。獻祭進行了一天一夜,直到祭壇上只剩黑灰。
“母親……”瓊音淚流滿面,不顧一切想要去抱她,被她避開,“他們都欺負我,他們打我罵我……”
女鬼看着她滿眼悲傷。
“但是但是,”女鬼突然撕心裂肺,“他不肯放過瓊音,他也要将瓊音獻祭神女!”
林念慈明白了,難怪聖人與皇後根本不管雎雒容喜歡瓊音……不對!洛水殿失蹤過那麽多人,他們為什麽還能放心雎雒容來找瓊音?
她将疑惑問出來。
女鬼冷笑:“那些失蹤的人,聖人根本不在乎,他只在乎自己。雎雒容來找瓊音從不是因為喜歡,而是聖上授意。将我獻祭後,神女并未立刻下凡,又因有人在洛水殿失蹤,聖上便以為神女降在洛水殿,失蹤的人是神女帶走,但他葉公好龍,不敢親自來問,便讓宮婢來一探虛實。宮婢探了多次無果,他以為是瓊音不肯說實話,又派了雎雒容來誘惑瓊音。”
林念慈反應了很長時間才明白過來這位聖人的邏輯,真不愧是做了聖人的人,連腦回路都這麽與衆不同。由于太過離譜,她一時沉默了。
雎不得似乎也理解不了,不過他更想剖開聖人的腦袋,看看他的腦子是不是比別人多一道褶。
女鬼撲過去跪下,哭求:“求求兩位醫師救救瓊音,獻祭的日子快到了,他們要把她捉走!”
“母親,我不怕!”瓊音去拉她,“我要讓章恒陪葬!”聖人便叫章恒。
雎不得眼一擡,覺得這個提議非常妙。
他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塵站起來,揚手撤了隔音罩,門也被外面的侍衛撞開。
林念慈跟着站起身,臉上露出興奮之色,總感覺他要搞個大的:“你要做什麽?”
“那個章恒心眼子那麽多,我要去看看他的心是不是比別人多個眼。”
他手一擡,向屋裏沖的侍衛便紛紛飛出去。
作者有話說:
雎不得:讓我看看那個叫章恒的腦子是不是比別人多道褶,要不怎麽就他心眼子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