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面具

寒風呼嘯, 荒草萋萋,秋日的草原,荒涼得令人心生絕望。

裴玄霜帶着蘭嬸等人在草原上東躲西藏了七八日, 至今都不敢回羯族舊部,朔風忽然發動的戰争無疑将羯族人與北夷人放在了對立面,讓他們這些好不容易擁有了容身之地的人再一次無家可歸。

“逐風公子為什麽要這麽做,漠川王對咱們北夷人有恩, 咱們萬不該恩将仇報啊!”蘭嬸渾身哆嗦得摟着小臉通紅的春兒, 滿是無奈地道。

跟着裴玄霜一起逃出來的北夷百姓紛紛附和, 大家都不認同逐風恩将仇報的做法,認為他此舉太過歹毒。

裴玄霜也是這樣認為的。

直到現在, 她都無法相信, 将她救出北夷城和帶領北夷人刺殺拓跋洪的人是一個人, 她更不能接受逐風刺殺漠川王的這個行為。

“他大概是魔怔了。”百思不得其解的裴玄霜道, “我常常聽他說什麽複國報仇的事,原本只當他年輕氣盛,随便說說而已, 沒想到, 他竟真的有這個打算。”

她苦笑地一搖頭:“可是他太着急了,他殺了拓跋洪又怎樣?羯族人不會接受他,不會跟随他,便是他強拉起一隊人馬,也沒有實力與國富民強的沛國一較高下, 他此舉不過是以卵擊石,自取其辱, 所以, 我說他是魔怔了。被仇恨蒙蔽了雙眼, 魔怔了。”

“唉,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才好。”蘭嬸道,“小婵,你說,咱們接下來該怎麽辦呢?好不容易有個家,這下又沒了,唉……”

裴玄霜心中跟着嘆氣。

“小婵姐姐,我們會死在這裏嗎?”春兒委屈巴巴,“小婵姐姐,我怕……”

裴玄霜心頭一酸,咧着幹裂的唇角勉強朝春兒露出了一個微笑:“春兒乖,不要怕,小婵姐姐會保護你。”

春兒扁了扁嘴,紅着眼道:“咱們背叛了羯族,羯族人不會再幫助咱們了,新首領帶着大家去打仗,兵荒馬亂的,咱們若是找了過去,會被沛國的戰馬踏死,被沛國的箭矢射穿心髒……小婵姐姐,我真的好怕啊。”

春兒一邊說,一邊哽咽得撲進了裴玄霜的懷裏。

裴玄霜摟着春兒,望着周圍不斷唉聲嘆息,狼狽凄慘的北夷百姓,欲哭無淚。

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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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辦?

愁苦無措間,一隊羯族人馬踏着夕陽的餘晖疾馳而來,将他們層層包圍了住。

裴玄霜連忙起身:“你們是誰?你們想幹什麽?”

為首之人帶着羯族傳統面具,明明聽到了裴玄霜的話,卻遲遲不應答。裴玄霜莫名覺得此人有些眼熟,忍不住皺了眉,謹慎地再問:“你是誰的手下?拓跋洪還是逐風?”

那人盯着裴玄霜的臉看了許久,在裴玄霜完全失去耐心前,總算給出了答案。

“我是拓跋氻,你便是胡婵?”

裴玄霜眉心一抖,猛地擡起眼,仔仔細細地在來人的面上打量了打量。

這個聲音!這個聲音!

“你、你是拓跋氻?拓跋洪的弟弟拓跋氻?”

“是。”來人道,“大王命我接你們回去,你們準備準備,跟我走吧。”

聞言,百姓們齊齊起身,情緒激動無比,便是要跟着拓跋氻離去,裴玄霜卻遲遲不動,因為此人的身形和聲音都像極了那個無數次出現在她噩夢裏的男人。

不過,也只是像而已。

他明顯比謝浔瘦削,聲音也更低沉。

裴玄霜眼珠一轉,計上心來,随即說了一句羯族語。

來人雖然遲疑了一瞬,卻也很快用羯族語回答了她,末了還帶着一縷嘲諷的笑意問她:“這回放心了嗎?”

裴玄霜想想,問:“大王還活着?”

“活着。”來人道。

裴玄霜又問:“大王現在在何處?”

來人道:“大王已回王營。”他縱馬向前兩步,“瞧你猶猶豫豫的,莫非,你有什麽顧慮不成?”

裴玄霜一頓,正欲解釋,蘭嬸走過來道:“沒有顧慮沒有顧慮,我們這就跟您回去。”蘭嬸湊到裴玄霜耳邊,嘀咕,“小婵,你再猶猶豫豫的,人家該以為咱們和逐風是一夥的了。你報信有功,大王記着你的好,所以才接咱們回去,咱們可不能錯失良機啊!”

她表情凝重地看了看春兒:“再熬下去,大家會熬病的。”

裴玄霜無奈至極。

似乎,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來解決眼前的困境。

她看了看跟在面具男身後的羯族将領,終是放下心來,催促大家上路。

老弱婦孺坐上馬車,年輕人或騎馬,或奔行,裴玄霜原本也想找匹馬騎,可馬匹實在太少了,想要騎行,需與人同乘一騎。

正尋思着該向哪一位騎兵求助,“拓跋氻”忽地朝她手:“上來吧,我帶你回去。”

雖然戴着手套,卻也不難瞧出那是一只極為修長有力的大手。

裴玄霜盯着那只手直皺眉,然而男子卻沒給她過多猶豫的時間,俯身攬住她的腰身,将其抱上馬背,絕塵而去。

狂風烈烈從耳邊掠過,裴玄霜半眯着眼睛,看着燃燒着篝火的營帳越來越近。

她低頭直背,不敢和身後的拓跋氻靠得太近,拓跋氻也十分有風度地和她保持着一段距離,只是缰繩與手臂到底還是圍成了一個圓,将她不松不緊地圈了進去。

“胡婵姑娘,你明明是北夷人,為什麽要幫着羯族人,給大王通風報信。”拓跋氻一邊縱馬一邊問。

裴玄霜直勾勾地遠方的家園:“沒有什麽理由,我覺得該這樣做,就這樣做了。”她心下着急,忍不住催促,“可以再快些嗎?”

“拓跋氻”默默移開雙眼,用力攥住了缰繩道:“當然可以,只是,胡婵姑娘要坐穩了!駕!”

身下的駿馬利箭般竄了出去,速度快得驚人,裴玄霜明明做好了準備,卻還是不受控制地撞進了拓跋氻的懷抱裏,即便四周大風呼嘯,風中蹄音陣陣,她還是清晰地聽到了拓跋氻澎湃有力的心跳聲。

“撲通撲通撲通。”

懷着複雜的心情,裴玄霜與拓跋氻一同回到了漠川。

王帳前,裴玄霜飛身下馬,潦草地向拓跋氻道了聲謝後奔向人群,急着尋找蘭嬸和春兒,“拓跋氻”盯着那抹靈巧的背影看了許久,一轉身,與随從一并進了王帳。

帳內,身負重傷的拓跋洪正在換藥,見“拓跋氻”來了,立刻起身道:“侯爺。”

“拓跋氻”潇灑利落地摘下面罩,對着拓跋洪一笑:“漠川王可好?”

拓跋洪恭敬地一躬身:“若非謝侯爺出手相助,拓跋洪早已曝屍荒野,謝侯爺,請受拓跋洪一拜。”

“謝侯爺,請受我兄弟二人一拜!”真正的拓跋氻一拱手,與拓跋洪一齊對着謝浔一拜。

謝浔亦欠了欠身,道:“漠川王當真是折煞謝某了,能為大王解憂,是謝某的榮幸。”

漠川王一手按着傷口,一手引着謝浔坐下:“謝侯爺,這邊請。”

謝浔便在拓跋洪下首坐下:“大王,那逐風到底是何來路?”

提及逐風,漠川王一臉的晦氣:“他是北夷人,帶領八百多北夷百姓來投奔我的,我看他們可憐,便收留了他們,沒想到好心沒好報,差點死在對方手裏。”

謝浔漠然一笑,淡淡道:“此人野心極大,卻太過冒進急躁,根本□□便敢挑釁沛國,簡直是自尋死路。”

漠川王冷冷一哼:“那個兩面三刀的東西!等我抓到他,一定将他碎屍萬段!”

“對!碎屍萬段!”拓跋氻氣憤填膺地道,“那小賊可夠狡猾的,竟能從侯爺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侯爺放心,我兄弟二人便是掘地三尺也會将那賊子揪出來!料理幹淨。”

“那謝某便等着二位的好消息。”謝浔将面具還給拓跋氻,笑着道。

一番推杯換盞推心置腹後,謝浔走出了王帳。

月挂中天,于天地之間鍍上了一層薄薄的冰霜。

謝浔擡頭望月,心裏想着的,念着的,全是裴玄霜。

三年了,整整三年了。

再次相見,他竟是生出了一絲怯意,不敢與之相認的怯意。

她幾乎和三年前一模一樣,目光純淨,冷面如霜,雖是穿着一襲紫黑相間的羯族服飾,卻依舊空靈可人,出塵絕豔。

他以為自己放過她便是放過自己,可他明白,三年來,他一直想着她,記挂着她,但他們的過往太多猙獰,他似乎沒有勇氣再擁有她了。

即便在見到她時,他的心跳的是那麽的快,心情是那麽的激動。

他不舍就這樣與她擦肩而過,卻又怕揭開彼此的傷口,弄得鮮血淋漓。

可老天畢竟給了他再見到她的機會,這是否證明,他與她,尚有一絲緣分。

謝浔想着想着便笑了,他不敢相信,如此坐立難安,舉棋不定的人,是他自己。

“我要見大王,拜托你們讓我見見大王!”

一身材高挑的婦人闖進人群,強行打斷了謝浔的思緒。

謝浔打量了婦人兩眼,走過去問:“怎麽了?”

蘭嬸本在和侍衛争執,見了謝浔後先是一愣,繼而跪地祈求:“大人,我兒子和幹女兒失蹤了,求大人幫民婦将兒子和幹女兒找回來!”

“兒子?幹女兒?”謝浔腦海中浮現出婦人與裴玄霜說悄悄話的畫面,“你兒子是誰?幹女兒又是誰?”

蘭嬸立刻道:“我兒子叫春兒,幹女兒叫胡婵!大人,您能幫幫我嗎?”

“胡婵?”謝浔意味深長地一笑,“當然可以,本官剛好也在尋找胡婵姑娘,本官和她,有話要講……”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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