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節

望Harold。他站在走廊上，沉默良久，終于開口對Alicia說道：“Alicia，幫我聯絡Anna Klein博士，我需要知道V級仿生人超級戰士進展如何。”

“我馬上去辦。”

電動升降機的低鳴在這座巨大的實驗室裏回響。穿着專用全身防護服的工作人員來來去去，小心翼翼地盡量不發出噪音，仿佛生怕驚擾了沉睡在此間的某個未知的怪物。

“1號培養槽，人工血液注入完畢。”

“IFTDF-VB8105A-117仿生腦顱壓正常，腦電波偏差曲線1.2%，生物電信號傳導良好。”

“Klein博士，”站在控制臺面前的一名工作人員回過頭，望向身後那位面色嚴肅的女性，“可以開始傳輸主體自我意識380-00-0050的量子數據統合體了。”

IFT生化工程部的主管Anna Klein博士點了點頭，“那麽，開始吧。”

在那個填滿了半透明的鮮紅色人工血液的培養槽內，一個酷似人類大腦的無機質造物表面正閃爍着點點亮藍色的光彩——那是用新興的生化材料技術模仿人腦所制作的仿生腦正在從實驗室主機裏下載數據的特征。

Anna看着那顆懸浮在人工血液裏的閃閃發光的仿生腦，思緒卻飄到別的地方。

在這個時代，許多過去人類無法解決的問題都得到了解決，但更多舊的問題、新的問題仍然存在，并且愈演愈烈。人類從來沒有任何一個時代像今天這樣崇拜科學技術，只要是科技可能做到的事，人類都會想辦法去實現，仿佛越能深入某個領域的核心，就越能讓人興奮似的。雖然身為生化工程方面的專家，但Anna卻無法用語言去描述自己每一次看到那些将身體的某一部分用更堅固、更強大、更有效率的機器加以替代的改造人時的心情。

放棄與生俱來的溫熱柔軟的血肉之軀，換上人工制造的冰冷堅硬的機械義體，驅使那些改造人做出這種決定的原動力，究竟是對生老病死發自本能的恐懼，還是對科學技術永無止境的狂熱？

而像Anna Klein這樣能夠憑借一小片DNA憑空複活出活生生的生命，抑或是将已死之人的“靈魂”強行留在世間的科學家，他們的工作又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難道她真的能掌握生命的真谛？

Anna自嘲地笑了。

不，那是不可能的啊。就算她和她的同事能用基因技術創造出地球上從未存在過的新物種，那也并不是“生命”所代表的全部含義。蛋白質、多巴胺、脫氧核糖核酸……這些東西就是“生命”嗎？

偉大的科學啊，你甚至無法給“生命”一個準确的定義。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實際上只不過短短兩三分鐘，浸泡在人工血液裏的仿生腦終于不再閃爍亮光了。工作人員摁下另一個按鈕，便有四只機械臂牽引着一具結構複雜的超合金骨架進入了培養槽。這副骨架頂端的金屬顱骨在機械臂的控制下緩緩靠近那顆一動不動的仿生腦，如花瓣般張開的保護殼漸次合攏，把那人工制作的大腦容納進顱腔之中。緊接着，又有七八只機械臂從培養槽壁上伸了出來，将碳納米管纖維集束構成的人工肌肉貼在超合金骨架各處關節的無數接口上。與此同時，其中兩只機械臂把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微型化真空零點能量爐放置到這副骨架敞開的肋骨之間，并将對應的管路接駁上去。

一個“人”的身體，在這培養槽裏逐漸成形。

然而，它又并非人類。即使覆蓋上再怎麽以假亂真的仿真皮膚，也無法掩飾這具身體裏沒有絲毫人類的血肉這個事實。可是它已經足夠欺騙那些容易輕信、也容易自欺欺人的眼睛了。

Anna看着一個高大英俊的男性形象在培養槽中慢慢清晰起來，這個男人的容貌與Anna之前看見過的那張照片差異不大——除了“他”看上去比照片上那個人憑空年長了幾歲以外。

“博士，要啓動‘它’嗎？”

Anna轉過目光，看着那個說話的技術員。年輕人稚嫩的臉龐上染着激動和期盼的紅暈，卻看不到半點兒對未知事物的謹慎或敬畏。

不知恐懼地追逐“真理”……這是不是正确的呢？

她深吸了一口氣，“啓動。”

這道命令順着纖細如發絲般的矽晶線路輸入IFTDF-VB8105A-117的仿生腦中，這個仿生人瞬間“活”了過來。

“這真是……”

年輕的技術員震驚地擡頭望着培養槽內那個赤身裸體的男性仿生人——而初次睜開眼睛看到整個世界的男人也同樣回望着他。

在那雙灰綠色的清澈眼睛裏，只有純然的好奇。

Anna心頭一緊，某個模糊的念頭毫無來由地闖入了腦海：那個仿生人的“好奇”或許并不是出于無知，而是源自某種她也看不懂的明了。

一則通過虛域網鏈接傳來的聯絡忽然在Anna耳邊響起：『Anna Klein博士，IFT總裁Nathan Ingram先生來了。』

Anna詫異地回過頭去，正好看見身後的電動門無聲地滑開，Nathan Ingram走了進來。“抱歉打擾您的工作了，Klein博士。”Nathan率先開口說道。

“哪裏的話，Ingram先生。”Anna微微一笑，“總裁親自莅臨，我這小小的實驗室可是蓬荜生輝啊。”

“哈哈，博士太客氣了。”Nathan禮節性地笑了一下。他轉過視線，注意到了培養槽裏的仿生人，眼中閃過一抹Anna無法理解的亮光。“那就是V級仿生人超級戰士的原型體嗎？”

“是的，Ingram先生。”Anna驕傲地昂起下巴，“第117號實驗體，也是第二批的300名實驗體中唯一的成功個例。‘他’在模拟環境中的表現堪稱完美，理論上可以說是有史以來第一個能夠通過圖靈測試的人造智慧生命體。前幾天在您身邊進行真實環境适應性驗證的那個女性仿生人搭載的人工智能就是我們以117號為藍本編寫完成的，我暫時将‘她’命名為3號。”

“非常好。”Nathan注視着那個仿生人，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Anna看見培養槽裏的仿生人突然有些笨拙地用四肢劃着水，移動到了透明的強化玻璃壁前。他擡起左手，速度很慢、但動作異常堅定地用食指在玻璃上寫着什麽。

“G、R、A……Grace？”Anna驚訝地喊出了聲，“這是怎麽回事？誰是Grace？”

“Klein博士，”Nathan的聲音顫抖了起來，“他能聽到我們說話的聲音嗎？”

“不，不能。”Anna強迫自己鎮定，“這具義體的聽覺中樞還沒啓用，但‘他’可以接收文字信息。”

“給我一個終端。”

“請用這個。”

Nathan接過Anna遞來的鍵盤，飛快地輸入了一句話。Anna悄悄掃了一眼：“Grace還活着”。

那個仿生人的目光落到了Nathan Ingram身上。

金發男人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而令Anna感到既吃驚又不解的是，那個仿生人笑了。

他滿足地笑了。

“Ingram先生，您能解釋一下……？”

『不，Klein博士，恐怕我無法給您任何解釋。』

與IFT總裁本人臉上淡淡的笑意相反，在虛域網鏈接裏，Nathan的聲音帶着難以形容的苦澀。

“《追憶逝水年華》？”

在醫院的病床上，Harold有些好笑地看着Nathan塞到自己手裏的那套厚厚的舊書，“你怎麽突然想到了普魯斯特？”

“有人說，要讀《追憶逝水年華》，最好是大病一場，或者把腿摔斷了，否則哪兒有這麽多時間呢。”Nathan溫和地笑道，“我知道你喜歡老書，Harold，不過我只能找到這套1945年出版的集子。現在要買紙質的東西并不容易。”

“很多時候有錢都買不到。”Harold微笑着用手指摸了摸有些褪色的封殼，“非常好的禮物。”

“那麽，你好好休養。”Nathan伸手拍了一下Harold的肩膀，“別太擔心工作上的事，我也是個計算機工程師，記得嗎？IFT不會因為你生病了就無法運轉的。”

“Nathan，”Harold抿緊了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