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領帶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 盛苡都沒有理他。

自顧自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将鋪了滿桌的文件分門別類地整理好。

謝問琢自己抱着個筆電坐在沙發上,看得出來心思投不進去, 時不時的就要擡頭看她一眼——看看她有沒有時間理自己。

他感覺,他現在就像是在等待寵幸的妃嫔……?

見她忙得那麽認真, 還真騰不出神來分給自己, 他有些煩躁。屏幕上是一份合同,他看了三遍, 發現根本看不進去。

又等了一會,盛苡終于忙完了, 她望着幹幹淨淨的桌面,滿意揚唇。

謝問琢幾乎是立時放下了東西, 朝她走來, “忙完了?”

盛苡佯裝詫異地挑眉:“你在等我嗎?”

謝問琢懷疑這就是她對于自己剛才莽撞的懲罰,因為他看出了她眼中的狡黠。偏偏他還拿她無法。

他颔首,将人擄去沙發。

盛苡彎了彎唇。她承認,她就是故意的。這些東西做不做都行,她不僅做了,還做得那麽細致,就是想冷落冷落這個人,省得他越燒越燙, 燙到都快自燃。

不過一個多小時而已,就把他給不滿的——側顏看去,下颚緊繃, 面無表情。

可是這才哪到哪呢?待會還有一件事。

盛苡心惴惴。

她其實, 心裏也沒譜。主要是, 她覺得蘇棠因好像也不太靠譜。兩個沒譜的家夥湊在一起商量出的事情——可別就成了“離譜”吧?

還沒多晚呢, 只是湊在一起看了會電影,他就湊過來将頭抵在她肩上:“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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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苡:“?”

她還以為是時間快到她無所覺,可是看了眼時間,她發現确實很早。比昨天之前他們的正常睡覺時間還要早上一個小時。今天怎麽就……這麽早就困了?

盛苡并不笨,她怎麽可能想不到是為什麽。她抿緊唇,控訴地看着他,倔強仰頭:“不困。”

謝問琢擡了擡眉梢,“——行。”

他對于自己的目的被洞察,沒有絲毫慚愧,反而很是坦蕩。坦蕩到盛苡自愧不如,她另一側的手緊張地緊攥。

有時候越想時間過得快點,它就走得越慢;越想它慢點,它反而越快。

一小時很快過去了,他的目光準時而至。

盛苡抱緊懷中的抱枕,“我、不是很困,要不你先去睡?我再看一會……”

謝問琢了然颔首,看上去很好商量,實則一點也不好商量:“不困沒事,不着急睡,距離睡覺還有一會。”

不着急睡……

距離睡覺還有一會……

他要做什麽,已經是浮于表面的分明。

盛苡長睫不停輕顫,如似即将起飛的蝶翼,“不不了吧?”

“要的。”他的商量到此為止,俯身抱起她,往房間走,很溫柔地貼貼她的臉,“今天忙了一天,累嗎?”

她搖搖頭,只與他說着要緊的事情:“明天我的第一本漫畫就要預售啦。”

謝問琢颔首。他記着的,這個日子。從她第一次提起,就被他放在了心上。

“明天周末,我在家陪你。”他想陪她一起等待結果。

盛苡眨了下眼,點頭:“好。”

緊接着又跟上一句:“可以吃你做的紅燒小排、糖醋魚、蟹黃豆腐嗎?”

他低笑出聲。今天蒙在心頭的所有陰霾,在踏進這個家門的那一刻就已經被掃幹淨了,而這一刻,更是叫他常處深谷的心情格外愉悅。他一一應下,“明天去超市,随你點菜。”

盛苡一下子就滿意了,被哄好的貓兒,也願意給人rua,故意掐着聲音喊:“謝謝老公。”

謝問琢的腳步似有一頓。

他低沉的眸光落了下來,罩在她的身上,晦暗不明,“潋潋乖,待會也這麽喊。”

盛苡:“?”

盛苡:“……謝問琢!”

原先乖極了的小貓一瞬間炸起毛,整個尾巴都炸開了,怒視來人。

偏來人即使如此,亦是不影響半點心情愉悅度,反而極為耐心地俯首貼着貓兒的臉,哄着誘着,“叫老公。說好了的。”

她更怒:“誰和你說好了!”

謝問琢算是看明白了,心情好的時候,她也願意說幾句好聽的哄一下他。她對他來說不一樣,只要主動一哄,就沒有不成功的時候,在她面前,他實在是太容易哄高興了,而她自己是知道這一點的,而且用得極為順手。心情不好的時候——別說哄他了,他就算是反過來哄,盛潋潋也不帶給個眼神的。

他失笑,不僅無半點介意,心髒還更加柔軟,只會有更加強烈地往她跟前湊的欲望。她的驕矜,不僅不惹人厭,還會叫人心甘情願地捧着一顆真心去助長。

她天生就有這個能耐,換成在古代,那就是能讓人一擲千金只為換來她一笑的禍國妖妃。而他,就是自願被她拽進迷魂陣、即便王朝颠覆亦是無悔的那個昏君。

他笑而不應,将她放在床上,“我先去洗澡。”

她幹幹淨淨,身上香軟,而他剛才從外面回來,滿身風塵。

盛苡趁着他洗澡的功夫,去保險櫃裏找出一份協議。

他們各自都有一個保險櫃,存放自己比較重要的東西。他放了什麽她不知道,她的主要是一些合同,還有比較貴重的幾套首飾。她的東西主要并不在這裏,所以并不多。

她将那份協議暫時放在自己的枕頭後面,稍微掩飾了一下。

謝問琢洗完澡後,一邊擦頭發一邊問她洗不洗。

洗的話……就去洗,不洗的話就直接……

盛苡跑得飛快:“洗的。”

謝問琢睃着她近乎逃跑的背影,輕搖了搖頭,不知道什麽時候她才能習慣這件事。他們是夫妻,這種事情……很正常。

只是她初初經歷,才會這般難為情。

以後會好的。

他很期待他們的未來。

是的,未來。

從前這兩個字之于他毫無感覺,他的生活不過行屍走肉一般,沒有任何痛感也沒有任何喜怒哀樂。只知道努力,但不在乎意義,反正只知道朝前面走就是了。

但是後來,他覺得,或許這兩個字也是值得期待的。

他們的未來。

有她的未來。

怎麽會不值得期待呢?

他洗澡很快,但他猜測,她這個澡會在半小時到一小時之間,甚至更久。像只烏龜,在裏面慢慢地磨。

好像磨着磨着,就能躲避掉被拆食入腹的命運一般。

怎麽能不說一聲這只烏龜不經世事,太過天真呢?

謝問琢一點都不着急,氣定神閑地處理了會工作。果然,過去了将将一小時的時間,浴室的門才終于打開。

盛苡捏着胸口的衣領,想了想,又覺得自己這樣太過刻意,于是又将手放下來。

謝問琢擡眸看她,“洗完了嗎?”

盛苡總覺得他的語氣帶了戲谑,像是在笑她——終于舍得出來了?

她不自在地撇了撇嘴,心想他們什麽時候這麽熟稔了?她竟然都能聽出他的話外音了?

盛苡點點頭,護完膚後掀開被子往床上鑽。她好像藏了事情要說,看上去頗為猶豫。謝問琢也不着急從桌邊走過去,靜靜地等她攤牌。

盛苡終于糾結完了——不,更準确地說是她終于鼓足勇氣了,開口喚他:“三哥……”

“嗯?”他饒有興致地挑起眉。

總算是開口了。

他倒是好奇,她預備說出些什麽來。

盛苡頂着他過分灼燙的視線,勉力維持着平靜,眸光心虛地閃爍:“那什麽,三哥,我們當初說好的互相救場……這個婚呢,一為我生日那時候不小心造成的局面擦屁股,二有利于兩家之間的生意往來……反正吧,就是挺多好處,你說對吧?”

他挑眉,示意她繼續。

“現在過去那麽久,我這個場算是救完了。現在沒什麽人在盯着我這件事,我和程慕辭之間也已經結束,再沒有可能。兩家的生意也都還不錯,聽我哥說,他那邊處理得差不多了,最緊要的危急時刻已經過了,現在正在慢慢回血,要不了多久就能回國。”她頭腦清晰地列出每一點,越說越順暢。

謝問琢的眸色漸沉,如墨水傾倒,滿地濃墨。

她剛說完第一句,他心裏對她今天預備說什麽就已經有了底。同時,他的心直直往下墜去,墜至谷底。他垂下眸,眸光最深處,是寒涼的冰。

他剛才嘴角微有淡淡的弧度,那是他與她在一處時常有的溫度。溫和,甚至是溫柔。

可以理解為:他平時是“冷”的,但和她在一起時,他是“常溫”的。

而現在,那道弧度被拉平。他的嘴角抿直,一點笑意都無。雖還在靜靜地聽着她說話,但是他整個人釋放的感覺已然變了。

盛苡其實今天這一番不單單是為了試探下他,也有些認真詢問是否需要結束的意味。

畢竟他們當初确實是因為這些目的而結合,而現在這些目的基本上都已經達成,這個婚姻存在的重要性已經不大。她也怕耽擱他。如果他覺得需要結束的話……那她,會考慮的,應該會答應的。

因利而結,因利而散。

從一開始就不是按感情來的,在這場聯姻局裏,她應該始終保持冷靜與清醒,不能亂動感情,更不能感情用事。

她越想越是理智,只是不知道為什麽,理智到了頭……她竟是有些難過。

她覺得她不是很舍得,不是很放得下……好吧,她承認,她不是一個很理智的人,也不是一個扮演成功的聯姻對象。這個卷子,被她答偏了題,越走越歪,早已脫軌,最終成績又怎麽會高?

真按理智來定成績,她怕是要拿到人生中的第一個不及格。

不過這些不重要。

最主要的還得是看他的意思。

畢竟當初,他吃了好大的虧。她是占便宜的那個人,她不能占便宜沒夠,将人家欺負到底。

他們是挺熟了,平時說話聊天越來越親昵,但是這會兒是在說正經事,所以她的面色稍有些嚴肅。她見他也是不茍言笑,于是便更加嚴肅了起來,“所以,三哥你看接下來有什麽安排嗎?你有什麽需求我這邊都會盡力配合的,你看——需要離婚嗎?”

雖然這問題好像有點奇怪,但她想了想,還是得問清楚點好。

盛苡主要是覺得,他一個大好青年,不能被聯姻局給耽擱了。她是個知恩的姑娘,不能強行扣着人家。

不管他是怎麽想,反正她該提還是得主動提。至于答應還是拒絕,那是人家的事。

他們這也算是借機正經地交流一下這件事。

至于那什麽,昨晚那事情……她也不虧。

他條件也是極好的。

都是成年人了,她想得很開。

她從枕頭後面拉出那份協議書來,一邊翻看着一邊說,“你看,我們當初寫得還算是清楚。”

盛苡期待地看向他,安靜地等待他的答案。就是突然覺得……嗯?他臉色是不是有點黑?

謝問琢勾起唇,卻沒什麽笑意。

白疼了。

他咽下苦澀。這幾個月還以為成果卓著,現在一看,哪有什麽成果,還是一場空白罷了。

原以為昨晚之後,他們之間突飛猛進,已經是真正的夫妻,不會再有什麽分開。

可又哪裏能想到,這個小沒良心的,隔天便能指着協議書跟他說着分開的事情。

小家夥是懂得怎麽剜心的。

他連個眼神都沒分給那份所謂的協議書。

當初本就是他自己拟定的一份協議,後來覺得可能不太正規,叫律師修了修,而後拿去給她簽的名。他自己拟的東西,他怎麽會不知道。上面确實寫得清清楚楚,雙方的權利與義務、該合的該分的都寫得詳盡。可她并不知道,上面雖然是寫了如果分開該怎麽處理,但他從未想過分開。那個部分,甚至還是律師加上的。

盛苡仔細凝着他的神色,今天這一出,她本來就是想确定一些事情。

可他實在是個城府極深的人,單從表面,太難看出他在想什麽了。他的情緒并不外洩,甚至可以說是控制收斂得極好。

這個年紀裏,她極少見到這麽厲害的人,他是一個。

謝問琢擡起眼,問說:“說完了嗎,苡苡?”

盛苡其實不太能區分他究竟是如何選擇“苡苡”和“潋潋”的使用情境。好像自從坦明之後,他所喚的就一直都是“潋潋”,不再僞裝。可現在,為什麽又叫回去了?

但她很敏感地感知到,這一句話、這六個字裏蘊藏着的危險氣息,她呼吸微滞,眼眸閃爍,心裏有些不安,“說完了……”

他的眼眸危險地眯起,淡淡勾唇,一步一步朝她壓來,嗓音沉沉:“不好意思,忘了告訴你,謝家的門,只能進,不能出。”

随着距離不斷拉近,盛苡的心跳越來越快,對于危險的感知程度逐漸加深。她下意識捏緊了手邊的被子,防備地看着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的人。

……有這規矩嗎?她怎麽不知道?好像沒聽說過呀。

而且……

這是法治社會吧?是的吧?

為什麽她有一種自己落入獵人的網中,想要離開,但是反複掙紮,只有越纏越深,而根本不可能松開分毫的感覺?

不是的、不該是這樣的,事情不該是這樣發展的……

謝問琢剛才的衣服就放在他身後的椅子上,他不知是何時取走其中的領帶,此刻正神情悠閑地在手中纏繞把玩。

盛苡咬了下唇,她試圖從床上爬起來,暫時離開這個危險之地。

但她聽見他又出聲了——

“苡苡确定嗎?要離婚了?”

他聲線平靜,可是盛苡很敏銳地從其中捕捉到了他的受傷。他的心情遠沒有看上去的這麽平靜,他的怒火,說不定如同火山一般,正藏在平靜的表面之下叫嚣沸騰。

她讪讪一笑。這時候別說是叫她再去分析什麽他的神情,她心慌得厲害,只覺得這時候她能全身而退就已是不錯。她隐隐已經有了預感,這次說不定,真的是很離譜的一招。

盛苡掐緊手心,及時根據情況調轉方向,十分識趣地改口道:“不确定不确定,這不是在征詢你的意思嗎?”

“可我看,你很确定。已有此意,才來同我商量。”他的神色看上去頗有幾分受傷。

而此時,他們之間的距離已經近到只剩三步。

盛苡深呼吸一口氣,目光在他的臉上和纏繞在他手指上的領帶之間不斷徘徊,心跳越來越快。她飛快地掃了眼門口的位置,已經跑不掉了。

她磕磕絆絆地猶豫出聲:“等等,我覺得我還能搶救一下。”

他亦是朝她微微一笑,聲音出口,卻如冬天的冰雪一般的涼:“晚了。”

作者有話說:

評論沒破,只有一半,但是這章也很肥!明天繼續,大家多評論啵啵!(昨天結尾加了兩百字,前半小時看的、接不上的寶貝可以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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