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空白
包裹過來的黑暗深處,無數的幻覺和畫面交替而來。
喜悅的,悲傷的,苦悶的,憤怒的,失落的,平靜的……那是,曾經的生活的一點一滴,宛如無數的光點,彙成了一條長河,洶湧流過。
兒時在空手道館被同齡的女孩子一拳打得哇哇大哭時,來接送的媽媽能照亮雨天陰霾的明燦笑臉……
媽媽去世時爸爸沈默在沙發上抽煙的側臉和妹妹們蜷在牆角哭泣的身影……
第一次被不良少年堵住說染發太嚣張時的無措和委屈……
漸漸變得堅強起來,無論是為了妹妹,還是為了反擊,都能忍住疼痛握緊拳頭主動沖上去……
國中交到了的朋友,以及不同高中帶來的分離……
鄰家女孩失去了相依為命的哥哥大哭著的模樣……
進了高中才發現她居然成為了同學……
發現被她暗暗戀慕著,一絲喜悅卻又不知所措的心情……
空手道社團參加比賽時,即将上場的自己的緊張,被身邊坐著的人一句“你可以的”輕易驅散……轉過頭去,看到的,是井上的笑臉……
不對,不該是井上的,明明浮現的是她的笑臉,但總覺得不是……但究竟是誰?
午餐時間,打開便當盒的時候,伸長脖子去看對面的人的,“你的便當是麻婆豆腐啊……知道麽?麻婆豆腐可是被評選為最受日本人歡迎的中國菜呢!”
“因為很辣!”
“哈哈,你的口味實在太重啦!不過我也會做呢,很辣的菜!”
“啊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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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定的口吻很熟悉,但是那個人的形影卻籠罩在一片陰影中,始終看不清楚……
……………………………………
…………………………
沖繩夜晚的海灘上空,星星宛如漫天灑下的鑽石,燦爛的美麗……身邊一起仰望的人散發出的,沈靜卻溫柔的氣息,以及自己歡喜得飄然的心情……
興致盎然地指點著星座說起那些或悲或喜的傳奇故事……
身邊模模糊糊的影像……又是誰?
突然變得清晰了,還是井上……
她在笑著,“黑崎君……你懂得真多……”
太奇怪了,有哪裏非常奇怪……那個始終重疊在她的笑臉背後的影子,是什麽?
對了,井上……井上現在怎麽樣了?
一驚之下猛然睜開了眼,一護被燦爛的光線刺得一時間眼睛刺痛,不由得轉過了臉。
但就是這麽一個簡單的小動作,也牽動了脖頸和肩膀的肌肉,酸痛得讓一護臉頓時皺成了一團。
那一幕幕,被欺淩,被壓榨到極限,被剝離了最後的羞恥,堕入放蕩的淫亂官能的自己……
一護咬牙坐起,不管腰腿背部叫嚣著的劇烈酸痛。
“嘶……”全身骨骼發出不堪承受的呻吟,承受的密處更是腫痛得厲害,一旦牽動,那酸麻就直入骨髓一般……
只是這麽一下,額頭就滲出了汗來。
但是身上的睡衣穿得還算整齊,曾經裹滿汗水和精液的身體也幹淨清爽,內部更加彌漫著絲絲清涼,是清理過,然後上了藥才對。
一護無法因此生出感激。
确實是自己強求,可……被欺淩被踐踏的又豈止是身體呢?
刻印在心靈上的烙印血一般紅,而灼痛無比。
理智明白是一回事,感情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曾經因為他反複在耳邊訴出的“愛”,而無論如何對待,也依然在深心處保持了一絲半點的信賴。
信賴著他無論如何是對自己有感情的。
信賴著他無論如何不會太過分。
信賴著他的能力,他的智謀,他的強硬的決斷和行動力,以及他的執著。
但是現在,在無止盡般的折磨之下,這絲信賴,宛如燃到了盡頭的燈芯,終於化作了灰燼。
心灰意懶,大概就是形容這種心境的吧……
──已經無所謂那個複雜難解的人到底是怎麽想的,那樣故意地花樣百出地羞辱自己到底是出於什麽樣的心情,都不在乎了。
只要井上平安,就……就随他怎麽樣好了。
身體橫豎早就不是屬於自己的了,但心靈的距離,則比天涯更加遙遠。
曾經還有著探詢的欲望,現在也消失殆盡了。
但我還活著。
不想死。
落地的時候,腰際傳來刺痛,雙膝虛軟得厲害,搖搖晃晃好不容易挪進浴室,一護支撐著洗漱過了,感覺萎靡不堪的精神好歹振作了一點。
擡起頭,鏡中的橘發男孩眼睑下帶著濃重的陰影,臉色卻在蒼白的底色上凝出了妩媚的豐澤緋色,流轉在眼底的色彩中帶著淡漠,卻反而将那盈滿水意的豔色襯出奇異的韻味──即使輪廓依舊,散發出來的氣息卻改變了,被欲望澆灌之後透出媚意,即使本人未曾意識到,也嫋嫋發散向空氣之中。
羞憤湧上,一護扭開頭不再注視,匆匆出來,到了外間的小客廳。
支撐不住地坐在了柔軟厚實的沙發上,酸痛難當的腰骨終於放松下來,那絲絲刺痛卻更加鮮明地流竄。
他不在。
是……履行諾言去了嗎?
那個陷阱,他……事先知道了的話,應該不會中計吧?
但是要救出井上,或許即使清楚,也不得不涉險。
會回來的吧?
如果……發生了不好的事情,無論如何,他也只是人類,并非無所不能,受傷了一樣會流血,被圍困也也沒有辦法生出翅膀逃走,如果……如果出了什麽意料之外的危機……
我在擔心他嗎?
啊,就是擔心又怎麽樣?畢竟是幫我去救人才會……
即使指望著井上平安,也從沒想過要以他和其他人的性命來換啊……
真是僞善呢!
內心深處一個聲音指責道,你說沒想過就沒有了嗎?
你明明清楚,面對預設好的陷阱,相互争鬥,相互拼殺之下,會沒有人傷亡?
不認識的人也好,殺過人的人也好,他們都是曾經的同學……
可是那些人,已經堕落成獸群了啊……他們欺淩曾經的同學,雙手染滿鮮血,侮辱沒有武力的女孩子,那種人……那種人,死也有什麽關系?
只是不知道為何,卻無法将朽木白哉跟“那種人”歸類在一起。
胡思亂想了很久,因為過於疲倦的關系,一護不知道何時又睡著了,蜷縮著倒在沙發上,睡夢中一雙耳朵卻還記得支楞起,注意著外面的動靜。
直到一陣喧嚣把他驚醒。
喧嚣中,音量并不高,卻在漠然中帶著獨一無二的優雅的聲音竄入耳朵,一護立即辨認出來了,是朽木白哉在說話!
“你們這是要做什麽?”
“會長和副會長不用這麽嚴厲地瞪我們──我只是想為死去的兄弟讨個說法罷了!”
“沒錯!組長說得對!他是代表我們的!”
“這次可是死了将近一半的人啊!有這麽利用人的嗎?!”
內杠?一護緊張地站了起來,想要去拉門,但是一如既往,門從外面鎖上了,根本拉不開。
手頭也沒有開鎖的工具。
一護焦急地将耳朵貼在門板上。
因為救井上,死了很多人?所以……他們要反對朽木白哉了?萬一控制不住局勢的話……
“我們跟随會長是為了活下去,可不是為了無謂的理由去送死的!”
“說得對!”
“好了!”那個似乎是領頭的人制止了其他人七嘴八舌的起哄,“會長,為了救這個哭哭啼啼的小寵物,突擊組在您的命令下死命拼殺,折損了一半,您總得給點補償吧?”
沈默了一會,一護聽見朽木白哉依然漠然的聲音,“你們想要什麽補償?”
“什麽補償?就把這個漂亮的小寵物給我們玩幾天好了!!”
“對啊對啊!”
“會長總是把寵物藏起來獨享,這次我們大家出了力幫你救回來,也該大方點!”
“呀!不要!!”女孩的驚叫聲傳來。
一護目呲欲裂,真是禽獸!
但是朽木白哉不會答應他們的,他說了會帶回井上的!
“這就是你們的要求?将這個女人給你們?就不會再不滿了?”
這……這是什麽口氣?一護泛起不詳的預感。
“沒錯!就是這樣!”
“就要小寵物!”
“好吧,随便你們,別弄死了就行。”
朽木白哉的一句話令群狼嗷嗷嚎叫起來,一護渾身僵住了,血液一下凍結。
怎麽……怎麽可以這麽做!
“呀!不要!不要啊!!救命!!黑崎君!救救我!放手!呀!不要過來!放開我!”
女孩凄厲的尖叫聲向著遠處移動了。
門鎖打開的聲音。
一打開一護就往外沖,被門口的身影攔了個正著。
“要去哪裏?”
一護兇狠地瞪著若無其事般堵在門口的朽木白哉,“讓你的部下放開井上!”
“你也聽見了,為了救這個毫無用處的女人,出擊的部下折損了半數,不安撫一下 ,組織只怕就要四分五裂了!”
上前一步順手将門關上,頭發衣服一絲不亂的人面無表情地道,“那是他們應得的補償,也是那個女人為了生存應該付出的代價,放心,她不會死的。”
“你……你答應我救井上的!”
唇角一撇,就輕描淡寫地擋了回來,“我只答應你帶她回來而已。”
“朽木白哉!!”女孩遠去的,卻益發尖利凄慘的叫聲中,一護只覺得憤怒又絕望的火焰從腳底直燒上來,将他置身於一片血紅的火海,大吼的聲音嘶啞兇狠,卻藏著無限深的恐懼,“你……你這麽做的話,我就殺了你!我一定會的!!”
回應他的只有才狠狠淩辱了他的男人充滿輕蔑的嗤笑。
高高在上,冷漠俯視。
嘲弄著他的無能為力。
“可笑!假如你真的有那個能耐,為了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能夠弄髒自己的手,你也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了。”
尖銳的刀,剖開了一直以來粉飾的膜,暴露出無法直視的軟弱。
一護只能凝出憎恨的目光淩遲著面前吐出無情話語的人。
“!啷!”
落在地上的,是一把出鞘的短匕,清亮的匕身在明亮的光線下閃爍著致人死命的寒光。
就落在腳邊。
“假如你要動手,那就現在!馬上!立刻!”
強行奪取了自己的所有的男人,眼裏流露出輕蔑的冷光。
令血液凝結,心頭揪痛。
他看不起自己!奪取了自己的一切,包括最重要的尊嚴,現在又站在高處蔑視著自己!
“否則就去躲在牆角,徒然憎恨自己的軟弱與懦弱!”
呼哧呼哧……氣流在胸膛裏膨脹,粗糙摩擦著氣道。
心髒拼命張縮,擠壓著快要沸騰的血液。
憤怒在血管中流轉,燒穿了眼,燒穿了胸膛。
眼前漸漸綻開一片血一般濃的猩紅。
“不!救命!黑崎君!救救我!”
女孩的尖叫聲越發凄厲,一聲一聲,如拉緊的鋼琴線,切割著耳膜。
“死女人!省點嗓子吧!待會有你叫的時候!”
“快把她拉走!”
“不!滾開!”
“媽的!臭女人居然敢咬人!”
“啪!”“啊……”響亮的掌掴聲和罵罵咧咧的聲音之後後,是女孩痛楚的呼喊。
橫亘在面前擋住去路的男人,輕蔑的眼神輕蔑的臉輕蔑的話語。
那些長夜裏無盡的折辱,從自己的痛苦難堪中獲取滿足……
連回想都會疼痛不已的傷痕……
一定是憎恨了!
如果還會憎恨什麽的人的話,那就是這個人沒錯了!
腦海驟然一片空白。
──!!!!
滴答!滴答!
鮮紅,滴滴答答,從清亮的鋒刃上蜿蜒成線,然後漫過握持的手掌,一滴滴墜落。
那麽的紅。
溫熱,濃稠地滑過皮膚。
近在咫尺的,是俊美如同修羅,卻驟然蒼白了虛弱了的臉。
帶著一絲茫然,一絲震驚。
這樣的表情,讓他從冷酷的修羅一瞬間變回了人類。
我……我做了什麽?
哢嚓哢嚓……低頭的動作中,脖頸的骨骼發出僵硬的摩擦聲。
然後一護震怖地睜大了雙眼。
──插在朽木白哉心口的匕首的把手,正握在自己手上。
一護驚恐不已地松開的瞬間,被匕首刺穿胸膛的身體就那麽直直倒了下去。
濃稠的深紅從他身下漸漸擴大,宛如一汪小潭。
那緩慢卻不可挽回地趨勢昭示著生命的流逝,可怕極了。
一護被驚醒了一般地蹲下身,徒勞地用手去按住匕首根部的傷口,想要阻止那血再出來。
“我……白哉……前輩!”
我不是……不是有意要這樣做的啊!
“不要,不要啊……”
“一護……別怕!”虛弱的聲音喚著一護的名字。
“對,叫人來,趕緊叫人來救人!”突然的想法宛如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緊緊抓住了就不肯放開,一護手忙腳亂就要起身去門外叫人,手腕卻被拉住了。
冰涼,滲出冷汗的掌心,沒有了從前的有力和穩定,在細細地顫抖著。
巨大的恐慌和茫然襲擊而來,一護覺得心髒仿佛被劇烈撕扯著,前所未有的痛。
我幹了什麽!我究竟幹了什麽啊!
再聽不見走廊上的尖叫和喧嚣,一護反手握住倒下的人的手,“白哉……你在想什麽啊!讓我去叫人啊!”
冰涼的手指費力地擡起,按在了一護的嘴唇上,阻止了他的道歉。
“沒事的,別怕!一護,沒關系了,已經沒關系了……”
虛弱的面孔搖了搖,安撫的語氣前所未有的……溫柔……
仿佛褪去了一直以來戴著的面具,朽木白哉在一護愕然的視野中央微笑了。
如釋重負般的微笑,無數喜悅的星點閃爍在眼底,而冷夜月華般的清輝清亮四溢。
那是一個美麗,幹淨,輕松,蘊滿無法形容的風姿的微笑。
如同月光下翻湧碎銀的海,寧靜遼闊,深沈而溫柔。
又如夜色裏盛開的白昙,只得芳華一瞬卻銷魂入骨。
“這樣我就贏了。”
他在一護無法移開的眼底微笑著,喃喃地說道。
然後安詳阖攏了雙眼。
沒有了聲息。
“不!不……不會的……不可能!”
劇烈抖動起來的手探到了筆挺的鼻的下方。
毫無氣息。
死了?被我殺死了?怎麽會?這簡直……像是個玩笑一樣!簡直跟假的一樣!
騙人!
太荒謬了!
就這麽……死了?
怎麽可能!
你不是一直那麽強的嗎?多少戰鬥,多少陰謀,都若無其事跨過去了嗎?
你不是一直高高俯視著我,用主宰者的面孔,剝奪我的自由,扭曲我的命運的嗎?
你不是一直在嘲笑我的天真,嘲笑我的愚蠢和懦弱,那就……那就別傻到将匕首扔在我的面前,激怒我殺了你啊!
“不啊啊啊啊啊──……”
胸中激烈的情緒化作嘶喊爆發出來的瞬間,一道白光從眼前閃過,絲毫不能有所抗拒地将一護的神智淹沒。
作家的話:
白菜滿意地贏了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