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那一虎兩狼也不知道楚賀潮怎麽處置的,元裏之後再也沒在府中見過它們。
說起來還有些可惜,元裏其實很喜歡那麽野性難訓的猛獸,他欣賞它們身上勃勃的生命力,尤其是老虎,那斑斓張揚的虎紋實在太有吸引力了,誰能拒絕得了這樣的大貓?
他原本還想去找楚賀潮問一問一虎兩狼哪兒去了,但奇怪的是,楚賀潮不知道在忙什麽,元裏硬是好幾天都沒見到他人。不止平時見不到人影,連吃飯的時候都沒見到過楚賀潮。
元裏疑惑了幾天,到最後都放棄了,不再試圖找到楚賀潮。
沒過幾日,剿匪的騎兵們送上來了一件重要的情報。
在邬恺和汪二帶着人剿滅薊縣周邊的匪賊時,他們從土匪的嘴裏得來了一個消息。幽州內有一個最大的土匪窩,跟兖州的沂山軍一般無惡不作。這群土匪常年待在漁陽郡中一個名叫九頂山的深山裏,每到深秋便會劫掠周圍的村縣,百姓深受其害。
不止如此,他們還從土匪的嘴裏挖出來了一條消息,原來這些大大小小的土匪窩都有些聯系,各州郡的土匪竟然也有聯系,偶爾彼此會互通有無,打聽各州的情況如何。
如果有哪個州的刺史脾氣軟,不敢多管土匪,他們就往哪個州紮堆聚集,專程欺負那裏的百姓。
九頂山上的這些土匪,就和翼州、青州、兖州中的一些土匪窩有聯系。
因為幽州許多年沒有主人管理,各地的郡守也都是只顧着自己忙着斂財的人,所以幽州內的這些土匪都極為猖狂,他們已經把幽州當成了他們燒殺搶掠的沃土,把自己看成了幽州的土皇帝。
當元裏和楚賀潮回來之後,薊縣周邊的這些土匪就把消息傳給了九頂山土匪。
九頂山土匪本來也是吓了一跳,以為楚賀潮要帶兵常駐幽州了,最後得知楚賀潮只是暫留,而暫掌幽州刺史之印常駐幽州的只是一個還沒立冠的小子後,他們頓時放松了下來,哈哈大笑,完全不在意了。
土匪們根本就沒把元裏放在心上,他們不信一個毛頭小子能幹出什麽威脅他們的事來。
薊縣周圍的土匪本來也是這麽想的,但這樣的輕視換來的卻是被鐵騎踏平的土匪窩。
他們終于開始害怕了。
元裏看完這些,面無表情地放下了紙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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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中,邬恺和汪二經過近日連翻的剿匪勝利,變得更為穩重自信,氣勢已然有了将領該有的威嚴。此時此刻,他們滿面都是硬壓着的怒火,等元裏看完之後,汪二立刻就抱拳道:“主公,屬下請命想前去漁陽郡剿滅九頂山這群匪賊!”
邬恺沉聲跟上,“屬下願與汪兄弟同往!”
他們心裏都憋着一團火氣。這火氣并不單單只是為了百姓,更是因為這些土匪對元裏輕蔑嚣張的态度。
元裏教他們識字,給他們建功立業的機會,他們對元裏忠心耿耿,完全無法忍受這些土匪對元裏的的輕視和侮辱的嘲笑。
鐘稽也在書房中,聽完全程後,他同樣痛恨于這些土匪的所作所為。他咬牙站起身,“元公子,請讓我也跟着同去。我想要親眼看着這些匪賊被剿,否則心中難安!”
元裏沒讓他們失望,給出了肯定的回答,“剿,必須剿!還必須在冬日來臨之前把九頂山的匪賊給我剿了!”
既然已經開始了剿匪的頭,那就一鼓作氣全部剿完。
否則給他們一個冬季休養生息,還不知道有多少百姓要遭難。
邬恺和汪二松了口氣,雙目灼灼地等着元裏下令。
元裏沉吟一聲,看向他們二人,“你們日日訓練騎兵訓練得極為上心,騎兵的能力也一直在突飛猛進,這些都被我看在了眼裏。周圍的匪賊對上你們根本沒有一戰之力,但九頂山的這群匪賊可是幽州土匪之首,你們可有信心一舉拿下?”
邬恺和汪二戰意滿滿,異口同聲道:“屬下必不負主公所望。”
“好,”元裏當機立斷下了命令,“你二人帶領一千騎兵攜帶少許糧食,以輕騎之身突襲至九頂山剿匪,快去快回!“
邬恺和汪二領命。
元裏又轉頭看着劉骥辛,“邬恺與汪二獨去漁陽郡還是令我有些憂心,劉先生,可否請你一同前去,為随行軍師一職,為他們出謀劃策?“
劉骥辛早就有心想在元裏面前大展身手了,他悠悠然地站起身,對着元裏一拜,“骥辛願随,請主公安心。”
元裏笑了笑,最後看向了面帶焦急的鐘稽,“你既然想去,那就跟着一起去吧。只是我的話還要說在前面,鐘稽,這一路奔襲萬分辛苦,若想取得突襲奇效,路上必然不能放慢速度。”
鐘稽毫不猶豫地深深一拜,“我必不會拖累各位大人。“
這事決定好後,元裏沒有片刻耽誤,用了一日功夫給他們整頓出了行囊,次日,邬恺他們便帶着一千騎兵往漁陽郡奔去。
漁陽郡八仙村。
剛剛受過土匪劫掠的村莊四處黑煙滾滾,房屋倒塌,鍋碗瓢盆倒落一地。
幾粒粟米混在黃土之中,濺上斑斑點點的血跡。
躲在地窖中或者山裏的八仙村村民們互相攙扶着走出來,看到村中凄慘的情況便忍不住淚流滿面。
但他們又對此早已麻木了,無聲摸了摸眼淚,便開始尋找親人,一起收拾着破破爛爛的房屋。
年已老邁的村長被幾個村民扶着,數着村裏剩下的村民們。
“四十,四十一,四十二……”
他們每年這幾天都會遭到土匪劫掠,村民們已經對此很熟悉了。家家戶戶都建了可藏人的地方,或是地窖,或是草堆。他們也得到了很多經驗,知道了不能把糧食都帶走,要留一些給土匪搶走,只有這樣土匪才肯罷休。
但有再多的經驗,每次土匪來村時他們都要死上不少人,因為總有些人來不及藏起來。有的土匪搶了糧食就走了還好,還有的土匪卻太壞,他們殺不到人就不肯走,會兇性上頭一點點搜尋村民,直到抓到人殺了為之。
許多年邁的老人來不及躲藏,就幹脆不躲了,讓土匪殺了過瘾,這樣總好過讓土匪殺了自己兒女孫輩要好。
等數完之後,村長擔心數錯了,又從頭開始重新數了一遍。兩次數的數都一樣,他嘆了口氣,渾濁的眼睛發愣,喃喃自語道:“別再來了,別再來了……再來,咱們村就沒人了。”
周圍聽到這話的其他人沉默不語。
他們心裏都知道,土匪還會再來的。
每年秋收交完賦稅後,他們剩下的糧食還得被土匪劫掠走大半,每年大半部分時間內村民們都是餓過去的。他們也報過官,但沒人管,這樣一年一年過來,土匪的胃口越來越大,八仙村的村民吃的卻越來越少,各個都瘦成了皮包骨。
明天不來,後天也會再來的。就算今年不再來了,明年還是會來。
扶着村長的大壯正想要說幾句話,忽然眼尖地看到了地面上震動起來的石粒,他心裏一顫,連忙喊道:“不好,那群土匪又回來了!”
聽到這話,村民們頓時驚慌害怕起來,“什麽?他們又回來了?!”
地面的震動越來越大,其他人也發現了不對,“快快快,寶兒娟兒快鑽地窖裏面去!”“快跑山裏面,快!”“別愣着了,趕緊啊!”……
大人的喊叫和小孩的哭聲混在一起,大人連忙捂着小孩的嘴抱起孩子飛快地往山裏跑去。
來不及跑進山的趕緊找能藏人的地方。村長走的太慢,大壯看得着急,直接扛起村長想往山裏跑,但沒跑幾步,身後轟隆隆的馬匹襲來聲越來越大,大得整個人都在抖動一般。大壯心裏一涼,知道沒時間讓他跑到山裏了。
更讓他恐懼的是,以往來劫掠的土匪從來沒有這麽大的聲勢。
這次的土匪得有多少人啊?
村長在肩上一直道:“大壯,你趕緊把我放下來,你快跑。別管我這把老骨頭了,你趕緊走!”
大壯沒聽,他咬咬牙,直接拐進最近的屋子裏。他知道這是李叔的屋子,也知道地窖在哪裏。大壯打開地窖把村長塞進去,村長進去後地窖裏已經沒了再藏人的地方,村長着急得雙手發抖,破口大罵道:”大壯你個死孩子,趕緊把我拽出去,換你進來!“
大壯急得滿頭汗,“村長,你可別出聲。”
說完,他就把地窖門一蓋。在屋裏看了一圈,拎了把石刀就藏在了稻草裏,死死盯着門外。
大壯沒把門關上,他有自己的小心眼。這個村子剛被劫掠過,門沒關就代表裏面沒人,門關了肯定會有人過來查看。大壯想要拼一波,看門大敞着還有沒有人過來。
要是真有土匪發現了他,他也認栽了,死之前怎麽也得砍死一個土匪!
八仙村外。
邬恺一行人風塵仆仆地停下了馬。
除了專門訓練過的一千騎兵還精神奕奕外,劉骥辛和鐘稽兩人都有些憔悴。劉骥辛還好,只是臉色略微蒼白了些,嘴上幹得脫皮,眼底有些青黑,看着還有說話的力氣。
鐘稽就臉色白到毫無血色了,唇色跟着發青,緩了好一會兒突然栽下馬跑到一旁彎腰嘔吐。
邬恺和汪二凝視着八仙村的方向,兩個人已經看到了空中飄着的黑煙,面色都很沉重。汪二嘆了口氣,“奏勝兄,我們還是來晚了一步。”
劉骥辛驅馬走到他們身旁,也跟着嘆了口氣,“我們已是快馬加鞭趕來了。”
即便是萬分不适的鐘稽,也沒有拖累行程,一路強撐着趕到了這裏。
說話間,前方探路的斥候已經趕了回來,“報!前方村莊已被土匪劫掠過,土匪已經離開了村莊,粗看之下并未發現村民。”
鐘稽漱了口,虛弱地走過來,聞言一怔,“一整個村莊的人難道都被土匪殺死了嗎?”
汪二搖搖頭,“暫且別下定論,我們還需要進去仔細查看一番才是。”
邬恺點點頭,沉聲,“走吧。”
數個斥候往各個方向飛奔而去,防止土匪突襲。
千人騎兵放慢了速度,慢慢走進了八仙村內。
八仙村內一片凄厲慘狀,煙火黃土之中還有一些老人屍體橫在其中。整個八仙村內除了火燒木頭的噼裏啪啦聲,竟然聽不到一點人聲。
別說是人聲,就連鳥雀聲都聽不到幾聲。
難道真的一個人都沒有了嗎?
不對,那為什麽屍首只有老人,未見年輕人和孩童呢?
汪二曾經逃過難,他最知道受難的百姓們會想什麽。他道:“人應該都藏起來了。”
說着,汪二指了指村裏的屋子和後山,”要麽躲在了屋子裏,要麽躲在了山中。他們應當是剛被土匪劫掠過,聽到咱們的馬匹聲以為來的還是土匪,便躲着不敢出來。“
鐘稽苦笑道:“原來百姓都已被吓得膽小如鼠了……“
劉骥辛也同汪二想的一樣,他撚着胡子思索了番,“百姓們被吓成這樣,我們也不好冒然搜人,唯恐驚吓到他們。不如令士卒們在道路中間喊明我們的身份吧,讓他們知道我們是幽州刺史元裏所派來的剿匪之人。“
邬恺和汪二點頭,按着他的話去通知士卒。
鐘稽若有所思地看向劉骥辛。
劉骥辛察覺到了,笑問:“鐘兄可是覺得我所說的話有何問題?”
鐘稽猶豫道:“元公子還未真正成為幽州刺史,這般說法是否會落下話柄?”
“哎,”劉骥辛搖搖頭,“主公幹的事已是幽州刺史該做之事,幽州刺史之位也是早晚的事。更何況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不這麽說,這些百姓又如何會安心?會信服于我們?他們只是一群普通的百姓,不懂得什麽叫立冠入仕,也不懂什麽叫暫掌幽州刺史之印,同他們這般直說,才是最簡潔有用的辦法。”
鐘稽點頭,“劉兄所言極是。”
但他也知道,劉骥辛此舉同樣也是再給元裏造勢。
當幽州的百姓都認為幽州刺史是元裏時,當元裏得到幽州百姓的民心時,一旦元裏成年,即便楚家反悔不想給元裏幽州刺史之位,那也要不得不給了。
士卒們聽從命令,站在村中道路上朝着兩側房屋不斷喊着:“幽州刺史元裏元大人派我們前來剿匪,可有村民在此?”“我等是刺史府中騎兵,前來剿匪的人!”“村民何在?我等不是土匪!”
藏在稻草裏的大壯聽到他們的喊話,心中大恨,咬牙切齒地想,這些土匪怎麽這般可惡!
只是劫掠村莊、燒殺村民還不夠嗎?竟然還耍起這一套,還想假裝成官府之人騙得他們出去再大肆屠殺嗎?!
真是豬狗不如,他們怎麽能這般惡毒!
大壯一點兒都不信他們說的話。
當初土匪初來他們村莊時,他們不是沒報過官。可是官府卻恍若未聞,完全不将他們百姓放在心上。一次次的報官換來的都是無用的結果,怎麽可能官府這次就突然派人來剿匪了?
大壯還是藏得嚴嚴實實的,并心生焦急地期盼村內其他人不要相信這些土匪的鬼話。一旦被騙出去,着才是中了計,才是死無葬身之地。
但事實和大壯所期盼的并不一樣。他眼睜睜地看到對面的屋子裏走出了個六七歲的丫頭。丫頭手裏攥着個木棍,臉上帶着茫然,小心翼翼地從屋子裏走了出來。
不要出去!不要出去!
大壯在心裏吼着,眼睜睜地看着丫頭從他門前經過,往那群喊話的人走去。
這個丫頭大壯也認識,是村裏孫寡婦家的孩子。孫寡婦為人和善,曾經也照顧了大壯好多回,大壯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她去送死。
大壯眼底憋地通紅,一股力氣忽然從心裏冒出,他猛地沖出稻草,拎着石刀就跑了出去,大喝道:“老子殺了你們這些土匪!”
但一出去,刀還沒揮出去,大壯就看了諸多身強力壯、穿着盔甲,站在路中央的士兵們。
成群的馬匹在他們身後,這些士兵腰間配着大刀,各個帶着股軍人才有的肅殺之氣。
而孫寡婦家的丫頭正站在他們身前站着,沒有受到一點傷害。
石刀“嘭”地砸到了地上。
士兵……真的是士兵……
真的是幽州刺史派人來剿匪了……
大壯猛地回過神,連爬帶滾地回到了屋裏,掀開地窖門,又哭又笑地道:“村長,官府派人來剿匪了!!!”
等村民才全部從山裏和屋子裏出來後,劉骥辛等人才知道這所村莊叫什麽,一共有多少人。
這個村子叫八仙村,離九頂山很近,遭到的蹂躏也最大。原本一個村子有七八百人,算是個很大的村子,到了如今也只剩下了三百多人。
村長跟劉骥辛說完了這些,又顫顫巍巍地道:“在各位大人來之前,我們村剛被土匪劫掠過一遍,将各位大人錯當成了土匪,這是我們的罪過。我替村裏百姓同各位大人陪個罪。”
“老人家,不必如此,”劉骥辛嘆了口氣,“這怎能是你們的錯?應當都怪那群該死的土匪才是。你們以前才是受苦了,不過你們放心,咱們今年新上任的幽州刺史元裏元大人聽聞了此事後便派我們前來剿匪,我們必定剿滅那群匪賊,定不讓你們再遭受其害!”
村長抹着眼淚不停地道:“多謝刺史大人,多謝刺史大人。”
劉骥辛又問:“不知老人家可知道這些土匪往哪裏跑去了?他們下一個劫掠的村子可能會是哪個村子?”
村長聞言陷入了沉思,過了好半晌才不确定地道:“他們應當會去安定村,或者是林西村,也有可能先去小河村。”
劉骥辛問完這三個村子的方向後,邬恺便準備派斥候前往這三個村子打探消息。
劉骥辛凝眉,“要是能夠确定他們的下一個要劫掠的村子是哪個就好了。”
一旁聽着的大壯小心翼翼道:“我好像聽到了他們下個要去的村子是哪……”
衆人立刻朝他看去。
大壯咽了咽口水,有些緊張,也有些激動地道:“我躲起來的時候,聽到了兩個土匪的對話。他們說下次到村子裏後想要爽一爽,那個村子裏的婆娘很漂亮。還說到下個村子要逮幾個娘們伺候他們洗一洗,那村子裏水幹淨,他們身上都要長虱子了……我想,他們要去的是小河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