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楚賀潮直接跑出了莊園。
好像身後有豺狼虎豹在追擊一般,楚賀潮不敢停,等到停下來時,他已經走到了田地旁結冰的小河邊。
天寒地凍,呼出的熱氣變成白霧。楚賀潮原地站了一會兒,走到河旁蹲下,魂不守舍地看着結冰水面。
水面倒映着他的影子,狼狽驚懼。但影子變着變着,變成了另一張唇紅齒白的臉。
楚賀潮被吓得臉色驟變,猛地伸手攪碎了池子裏的影子。
人影晃了晃,冰水碎成了數片,倒影沒了。
楚賀潮的臉色卻沒有好轉,他餘光一瞥,才發現自己的手竟然在發抖。
可笑,北周戰神的手竟然因為一個少年郎在抖。
天色逐漸暗了下去,楚賀潮動也不動,大腿好似結成冰凝在了原地。他好像想了很多,但又好像什麽都沒想。大腦一片空白,額上甚至在大冬天的出了一片冷汗。
夜幕之下,眼前的河流也不再是河流,而是變成了一道亂倫的漆黑深淵。
親情倫理、禮義廉恥,所有的一切都幻化成妖魔鬼怪一般的包圍着楚賀潮、拷問着楚賀潮。
“你竟然對你嫂子動情了?”
“你在想些什麽!”
“——那是你兄長的夫人。”
“是你爹娘給楚明豐娶的媳婦!”
匈奴單于曾經試圖激怒楚賀潮的話也在他耳邊一遍遍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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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賀潮面無表情,眼底浮浮沉沉。
哪怕他想要否認,但也認清了事實,他對元裏确實……有超過叔嫂之外的想法了。
心在跳着,火一般地想要吞噬舔舐掉元裏。蠢蠢欲動的念頭從骨頭裏冒出,楚賀潮無論是精神還是身體在面對元裏時都越過了那條線。
那不是一個小叔子該對嫂子會有的心思,而是一個男人火熱地在戲弄着看着想占為己有的人。
這種肮髒的心思,顯然見不得光。
更何況,元裏還和楚明豐情投意合。
楚賀潮呼吸粗重,隐約流露出幾絲痛苦。眼前一花,就好像出現了楚明豐冷冷看着他的模樣。
楚明豐冷嘲熱諷地道:“辭野,我讓你多照顧我的夫人,是讓你這麽照顧的嗎?”
楚賀潮道:“滾。”
聲音消失不見,楚賀潮閉了閉眼。
沒過幾日,元裏的風寒便好全了。
疾醫對他能夠如此快速的痊愈感到很驚奇,元裏覺得這也許和他每日用花椒鹽水泡腳驅寒有關系。他還将這個辦法告訴了劉骥辛,讓劉骥辛也照着這個方法做,劉骥辛的病情果然也好轉了很多。
元裏找了個時間去看望了劉骥辛,還有為他救火而受傷的士兵們。
等元裏走了之後,劉骥辛的夫人鄭氏将他送來的藥材好好整理放到了庫房中,不安地去同夫君說道:“公子送來了許多的珍貴藥材,只怕你風寒好了也用不完。這些藥材裏有一些實在名貴,我們就這樣收下是不是不太好?”
劉骥辛老神在在地躺在床上拿着手帕擤鼻涕,“你安心收着吧。主公既然送來了,那就沒有收回去的道理。”
看着夫人還是忐忑的模樣,劉骥辛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吧,主公向來對自己人安護有加,又禮賢下士,出手大方。你看我自從拜入主公門下,家中又何嘗少了吃穿呢?”
鄭氏笑着應是。
劉骥辛又道:“況且這些藥材放着也不是無用。我已寫信給了我的好友和你的弟弟,我記得鄭榮身體瘦弱,正好可以給他補一補。”
鄭氏驚訝地問:“弟弟要來幽州嗎?”
鄭榮是劉骥辛的妻弟,鄭家是商戶,出身并不好。但劉骥辛的這位妻弟卻很是聰明,劉骥辛曾和這位妻弟見過幾次,知道他心懷大志。
這位妻弟之前也很是上進,做了很多官員的門客,但因為沒有機會展露自己的才能,所以一直不被主人家看中,他郁結于心,最後索性回到了家中閑情野鶴度日,不再想着能做出什麽大事了。
“那就要看他來不來了,”劉骥辛摸着胡子笑了,“鄭榮做事聰慧,主公麾下缺少人才。他若是有心想要出頭,那自然會來。”
鄭氏卻不這麽看,她這個弟弟一向喜歡享樂,怎麽會跑來幽州呢?鄭氏委婉地道:“但幽州地處偏僻,遠在千裏,遠遠比不上洛陽繁華……這小子怕是不願意來。”
劉骥辛笑而不語,“那就等着看吧,夫人。”
元裏探望完人之後,又去看了豬崽和土豆。
土豆實驗基地裏的炕已經燒了起來,埋在地裏的土豆已經開始發芽,綠芽從泥地裏冒出,長勢格外喜人。
元裏看了之後心情大好,等回到莊園之後,發現莊園的院子裏堆積了不少木塊。
這些木頭是楚王府中未被燒壞卻被大火熏黑的一些木頭,它們不能再用在楚王府之中,但木料都是好木料,扔了很可惜。郭林記得主公曾想用木料做些什麽東西,便給送到了莊園中。
元裏看到這些木料,就想起了自己要做的立式風車和水車,正好如今閑着沒事,他找來了工具,自己照着圖紙打算試着做出縮小版本的風車和水車,看一看這兩樣農具的效果。
如果效果很好,他再請木匠來做大的立式風車和水車。
元裏準備先做立式風車,因為立式風車比水車簡單很多,他找出一塊差不多的木頭,量完尺寸之後就開始動手。
削木頭的過程很像在玩積木,有趣又打發時間。元裏很快便全神貫注地投入了進去,時間不知不覺間飛速流逝。差不多在第三日,元裏弄出來的立式風車已經有了雛形。
立式風車從外表上來看,是一種類似後世旋轉門的東西,擁有八個風帆,能夠接收各個方向吹來的風,并由風力驅動轉軸,轉軸下面則會帶動磨或者水車,以此來達到研磨谷物或者取水灌溉的目的。*
風車中最主要的組件是平齒輪、立軸和風帆。其中最難制作的就是平齒輪和一個小的豎齒輪的齧合,要将木頭修成完全可以契合的程度,精細度不必多說。
元裏在齒輪上卡了一兩天,搞得吃飯都沒有多少心情,吃到一半就急匆匆地繼續研究齒輪。
這一天,他正繼續磨着齒輪,就見楚賀潮從門外走來。
元裏有六七天沒見到他了,不由朝他揮揮手,“将軍?”
楚賀潮腳步頓了頓,面色平靜地走了過來,低頭看着坐在一地碎屑中的元裏,“幹什麽?”
少年郎渾身都是木屑,頭發上更是飄着雪似的一層,活像是個木匠。
“好久沒有看到你了,”元裏擡頭看着男人,好奇,“你最近很忙?”
楚賀潮淡淡應了一聲。
元裏“哦”了一聲,覺得他今日好像有些冷淡,又問:“将軍上次抓走了不少人拷問,有問出什麽嗎?”
“有的問出了一些,有的則沒有,但他們身上的疑點卻無從解釋,”楚賀潮冷漠地道,“為了以防萬一,我已下令将這些人全部斬殺。”
這些人或多或少地接觸過肖策,即便肖策死了,也不能将他們留在自己身邊。
元裏對楚賀潮的處置沒有異議,他點了點頭,繼續處理着手上的木頭。
楚賀潮想走,腳卻動不了。他低頭看了一會,漫不經心地問:“你弄的是什麽?”
“立式風車。”
元裏将一旁的圖紙遞給了他,低頭一邊小心翼翼地磨着齒輪,一邊将立式風車的作用原理講給了他聽。
立式風車的原理并不難理解,楚賀潮聽完之後再看着圖上的樣子,就知道他要做個什麽東西了。他看了會兒,“你做的不對。”
元裏頭疼,“我也總感覺做的不對。齒輪齧合不到一塊。”
楚賀潮突然伸出手,“把東西給我。”
元裏将信将疑地把東西遞給了他,“将軍,你行不行?不行別亂弄。”
楚賀潮席地而坐,“你以為誰都像你那麽笨?”
“……”元裏頓時呵呵一笑,把東西等着他,等着他這個“聰明人”鬧出笑話。
但沒想到一上手,楚賀潮還挺有模有樣的。他對比了兩個齒輪的縫隙,拿着匕首修改着平齒輪上的細節,神色認真,下颚緊繃,看起來很是英俊。
沒過多久,凝神聚氣而出的汗意便凝成了珠子,順着楚賀潮的下巴滑下,男人味十足。
但在元裏眼裏,齒輪要比楚賀潮的色相更有吸引力。元裏看着看着,忽然想起一件事,“将軍,何琅跟我求娶兩個虞氏美人中的長姐。我問過了這位虞氏美人,她願意跟着何琅離開。你回頭問問何琅,他什麽時候把人帶回家?”
楚賀潮停下手裏的東西想了想,問道:“邬恺何時成親?”
“農歷十二月廿八那日,過年前兩天,”元裏笑道,“也快了,就七日後了。”
不知不覺間,還有九日就過年了啊。
這一年過得真夠快,但匆匆回顧一番,卻又格外精彩。
元裏感嘆一聲,又開始想過年的東西自己是否準備齊全了。
米糧肉食,新衣酒水,該有的全都有了。
給洛陽的楚王夫婦,汝陽自家爹娘以及歐陽廷送去的年禮早在幾個月前便送出去了。
想了一遍,沒有什麽地方出錯,元裏放下了心。
楚賀潮一錘定音,“那就讓何琅明後兩日回來,讓他同邬恺同一日把人接走。”
元裏道:“好。”
“那另一個呢?”楚賀潮冷不丁地問,“繼續讓你養着?”
元裏道:“她姐姐倒是想将她帶走,但她覺得待在王府挺好,希望能繼續待在這裏,以後也想要回報我為我做事。”
“為你做事?”楚賀潮舌尖品味着這四個字,扯唇笑了一聲,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說完這件事,楚賀潮又不說話了。他今日如此沉默,元裏還有些不習慣,“将軍,你今日的話可真少。”
楚賀潮又淡淡應了一聲。
不止話少,楚賀潮好像都沒看元裏幾眼。
元裏狐疑地看了楚賀潮好幾眼,楚賀潮懶聲道:“別看我,看我手裏的家夥。”
元裏低頭一看,楚賀潮手裏的齒輪越來越清晰,他的注意力被吸引了過去,湊得越來越近,想要近距離看看齒輪。沒在意之下,他的發絲打在了楚賀潮的臉上,楚賀潮手一抖,差點削壞了齒輪。關鍵時刻他及時把匕首拿遠,這才沒把手裏的玩意給弄壞。
楚賀潮手背上青筋暴起,他額頭突突地蹦着,對元裏的一舉一動敏感到了極點,低聲,“你離我遠點!”
元裏茫然地轉頭看着他,低頭聞了聞自己的肩頭,“我身上很難聞嗎?”
元裏的氣息飄在楚賀潮鼻端,全是香皂和木頭的味道。沒什麽特別,但卻讓楚賀潮心裏發癢。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扭着元裏的頭轉向了一邊,低頭繼續看着齒輪,不怎麽耐煩地道:“你擋着我了。”
元裏乖乖地:“哦。”
接下來的時間,兩個人倒是沒怎麽說話。元裏也在搞立式風車其他的部分。楚賀潮在心裏松了口氣,但餘光卻忍不住地朝元裏的身上看了好幾眼。
當他反應過來自己幹了什麽之後,又面無表情地快速收回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