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回到膳廳後,元樓兄弟倆已經快要吃完了。
見到元裏帶個不認識的男人過來,他們下意識地多看了楚賀潮幾眼。只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很是高大威武,相貌英俊,氣勢相當不凡。
兄弟倆都有些拘束,“這位是?”
“這位便是北疆大将軍楚賀潮楚辭野,他還未用晚飯,便過來一起吃個飯。”元裏笑着給他們互相介紹了一遍。
楚賀潮随意對他們二人颔首,掀開衣袍就坐在了空位上。
他很是平靜,元樓元單兄弟倆卻是倒吸了一口冷氣。
楚賀潮?!
此人竟是楚賀潮!
兄弟倆對視一眼,胸腔怦怦跳着,沒有想到自己竟有朝一日能夠見到被稱為北周戰神的大将軍。他們連忙站起身同楚賀潮行禮,“小民見過大将軍。”
楚賀潮點點頭,淡淡道:“坐吧。”
兩個人這才拘謹地坐下。
元單從少年時便極為推崇楚賀潮,每次聽聞楚賀潮的功績便熱血沸騰,時常想着同楚賀潮一般上戰場殺敵。然而當楚賀潮真正出現在他面前時,他卻有些畏懼大将軍的氣勢,想說話卻不敢多說,緊張得坐立不安。
元裏注意到了他這副樣子,打趣道:“要不要将軍給你簽個名啊?”
“簽名?”元單疑惑,“簽名是何物?”
他的表情太懵,配上臉上的兩坨高原紅,元裏莫名其妙被戳中了笑點,笑得彎下了腰,頭都埋在了桌子底下,只留下一只手使勁地朝着元單擺了擺手。
其他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在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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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賀潮嘴角一抽,把他提起來,“好好吃飯。”
元裏臉色通紅地起身,他把楚賀潮面前自己的碗筷端過來,伸出手挑出一塊肉塞進了嘴裏。
楚賀潮看完他是怎麽吃的後,也跟着像模像樣地學着他的動作嘗了一口,一入口便眉頭輕挑,不錯。
但他此時的食欲卻不是很好,再好的味道到了嘴裏也是泛泛。楚賀潮懶洋洋地動了幾個筷子,随手端起一杯水一飲而盡。
元裏看着他喝完,默默地道:“這是我的水。”
“咳咳咳,”大将軍一下子咳得驚天動地,“你的?!”
元裏點了點頭,大方地道:“沒關系,你喝了就喝了吧。”
楚賀潮卻像是碰到什麽髒東西似的,把這個杯子推得老遠。
元裏盯着他:“你這是在嫌棄我?”
楚賀潮垂着眼睛,好笑,“嫂嫂,你我叔嫂還需要顧忌一些為好。”
他好久沒有叫元裏“嫂嫂”了,現下一叫出來,元裏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楚賀潮已經不吭聲地繼續吃吃喝喝了。
之後,楚賀潮沒再說過一句話,直到吃完散場,各自回到了房間。
次日,元裏便打起精神,開始試用立式風車的效果。
他記得楊忠發對立式風車也很感興趣,不忘派人去通知楊忠發一聲。
楊忠發果然高高興興地來了,他還帶來了兩個小孩。一個是元裏曾經見過一面的韓進的女兒韓燕。一個是楊忠發的幼子,年僅五歲的小童楊義宣。
兩個小孩都被教養得極好,元裏仔細看了一遍韓燕。韓燕臉色紅潤,穿得厚實,臉上帶着絲絲羞赧的笑意,可見被照顧得很好。他心中熨帖,又看向了楊忠發的幼子。
楊忠發常常跟旁人炫耀自己的幼子天資聰穎,敏而好學,連元裏都聽他說過幾次,早已對楊義宣好奇至極。
如今一見,楊忠發的這個幼子看起來果然不同尋常。才五歲的年齡,行禮規矩便做得一絲不茍,還帶着嬰兒肥的小臉蛋板着,說起話來條理清晰,不急不忙,和楊忠發這個急脾氣的爹一點兒也不相同。
只是這孩子有些胖,但這樣的胖放在孩子身上只會可愛得令人心軟。宣兒穿得也很厚實,走起路來跟個球一樣,他約莫走起路來也很是為難,便慢騰騰的,不急不躁。
真是土匪窩裏養出來了一個貴公子,看得元裏感嘆不已。
結果這個小貴公子卻直溜溜地跑到了元裏的面前,擡頭看着元裏,“元公子。”
元裏蹲下身看着他,笑着問:“叫叔父。”
“叔父,”楊義宣的小胖臉一說話便是一個吭,他口齒清晰地問,“叔父給姐姐的風車,可以給我一個嗎?”
“當然可以,”元裏沒忍住上手揉了揉他的臉,“等叔父忙完,就給你做個小風車。”
楊義宣眼睛一亮,“謝謝叔父。”
沒過多久,衆人便來齊了。
聽聞元裏又弄出來了新東西,剛剛痊愈的劉骥辛和汪二邬恺等人也趕來了莊園,想要見識見識新東西又是何物。
立式風車下方已經安好了石磨,被擡到了門口處。
幽州的冬季日日都有冷冽的西北風,唯恐孩子們受涼,便讓仆人将孩子們帶回了房。大人們三三兩兩站在立式風車旁邊,看着呼嘯的冷風将立式風車的風帆吹得不斷作響。
寒風中,大家夥都被凍得瑟瑟發抖。
劉骥辛裹得很厚,他就站在楊忠發身旁。楊忠發雙手抱住自己取暖,打着寒顫小聲跟他說:“元公子說只靠風力便能讓這個東西帶起石磨轉動,你信嗎?”
“我自然信。”
劉骥辛擤了把鼻涕,老神在在地道。
楊忠發嘆了口氣道:“不是我不相信元公子,只是我心裏沒底。這石磨雖是個小磨,但也需要一個人或者一頭毛驢才能拉得動,就靠着這木頭風帆做的玩意兒,靠着虛無缥缈的風,當真能拉動石磨?”
實際上,劉骥辛心中也沒底。
他從沒聽過利用風來拉動石磨的事,同楊忠發想的一樣,在他們看來,這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但哪怕再怎麽不相信,劉骥辛卻相信元裏。
元裏既然會将立式風車拿出來,那便說明他心中有底。
等了一會兒,立式風車還是沒有動,衆人忍不住小聲說起話來,心中都有些急切。
元裏面色淡定,但內心也升起了緊張,牢牢看着風車。
這個風車全程都是他做下來的,中間只有楚賀潮協助了他,即便元裏知道做實驗一次成功的可能性太少,但他也衷心希望這次能一次成功。
終于,在越來越緊張的氣氛中,立式風車開始轉動了。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目光灼灼。
初時,風車轉動得極為緩慢、細微,底部的石磨似乎狠狠拉住了風車不讓其轉動。但很快,風車的力度帶動着齒輪的齧合分離,石磨轉動得越來越快,越來越輕松。
石頭和石頭研磨間,清脆的谷子磨碎的聲響“咔嚓、咔嚓”響起,使谷物一點點被磨成了粉,從小口中溢出。
“真的動了……”邬恺喃喃地道。
元裏不着痕跡地呼出一口濁氣,微微揚起了笑。
當天,衆人圍着立式風車看了好一會兒,等把石磨擡回去的時候,一個個還覺得意猶未盡。
确定做出的立式風車能用之後,元裏便準備請工匠照着立式風車的結構打造更大的風車。準備來年先試着在薊縣推行,等到百姓們秋收研磨谷物的時候,便可以使用了。
如今百姓家中少有能夠當做勞力使用的畜生,研磨谷物都是用自家的人力。如果有了立式風車,秋收後百姓們也不必如此辛勞,可以解放人力種植更多的谷物了。
一群人之中,最為喜歡立式風車的便是邬恺。
以往家中研磨谷物,都是邬恺轉着石磨來研磨,他從來沒有想到竟只需要這麽個東西,石磨便能自己轉起來。看着這一幕,邬恺便想起小時候看着老母滿頭大汗研磨谷物的模樣。他小心翼翼地撫摸着風車,心想如果老母看到這樣的東西,必定會欣喜極了。
他碰觸風車的動作小心翼翼,生怕弄壞了哪裏。元裏見他如此喜歡立式風車,便幹脆笑着道:“等你成親那日,我便送你一個立式風車。”
邬恺一愣,他不知道這東西貴不貴重,生怕讓主公耗費錢財,下意識想要拒絕。但他心中實在是想要一個等以後給老母用,便羞愧地低下頭,黝黑的臉也透着股紅意,抱拳道:“多謝主公。”
立式風車的事情告了一段落,元裏正準備令工匠試着再做一做水車,沒想到過了幾日,他就接到了來自師父歐陽廷的回信。
歐陽廷在信中說,他的師娘呂氏特別喜歡元裏送過去的香皂,尤其是雕刻成梅花模樣和菊花模樣的香皂,這兩種香皂她都不舍得去用。呂氏偶爾出去同其餘夫人小聚時,更是不忘替元裏誇贊他所送來的香皂。只要将這香皂拿給這些夫人一看,讓她們上手一試,這些夫人就沒有不愛的。
元裏送給歐陽廷的二十套香皂,都已被呂氏送出去了十五套,只給自己留了五套。
但送出去的十五套猶如杯水車薪,滿足不了夫人們的需求。當地不少富商已然從中看到了商機,他們順藤摸瓜地找到了歐陽廷,想要讓歐陽廷将他們推薦給元裏,好同元裏做香皂生意。
歐陽廷對此也是感嘆十足。
他在徐州的處境并不怎麽好,徐州官員從上而下十有八九都是本地人。即便歐陽廷乃是當世大儒,是曾經的三公之一,但他身為一個外地人卻成了徐州的刺史,哪怕他再怎麽有聲望,底下的官員也都在陰奉陽違。
歐陽廷也用了不少手段,卻見效緩慢。但因着這香皂,這些官員夫人們吹了不少枕頭風,乃至這些官員都對歐陽廷熱情了不少。
歐陽廷說到這都哭笑不得。雖然這熱情沒有實質性的作用,但歐陽廷卻能借此打開場面。誰能想到,這是一塊香皂而已,竟會有如此效果。
因為歐陽廷知道元裏也想要同徐州、揚州的南方商人做生意,所以他并沒有拒絕商戶的示好。為了弟子着想,他嚴格地考察了這些商戶,從中挑選了十名人品名聲算好的商戶。歐陽廷告訴元裏,他将會等開春後派人帶這些商戶前往幽州與元裏見面。
至于元裏所說的甘蔗,他也在當地找到了一些,會同商人一起送到幽州。
元裏看完信封之後,不由笑了。
徐州、揚州的商人要等二月才會出發,到達幽州也是五月份的事情了。元裏将這件事先放在腦後,轉而專注起即将到來的邬恺的成親日。
很快,這一天便到了。
世家豪門之間的婚姻,講究得是一個鋪張浪費。越是辦得奢華盛大,越是能夠彰顯自身家族底蘊。這樣的風氣席卷了整個北周,連帶着貧窮的百姓家,每到家中有喜事,咬牙也要同親朋好友借錢來撐場面。
不過邬恺和芸娘的成親卻辦得格外簡單。
他們二人,男方只有一個老母,老母遠在汝陽。女方也沒有父母兄弟,到了成親這日,只是在家中挂上了幾個紅綢,貼上了幾面“喜”字,芸娘親手做了幾桌子飯菜,這便是所有了。
元裏被率先請下來坐下,随後便是楚賀潮。楚賀潮卻沒有坐在元裏身旁的座位,而是空了兩個座坐得稍遠一些。
元裏看了他一眼,有疑惑從心中一閃而過。
男人坐得很挺拔,從腰背到大腿猶如石雕一般堅硬。他很敏銳地擡頭看了過來,“嫂嫂,有事?”
元裏搖了搖頭。
楚賀潮又轉過去了臉。
這場喜宴雖簡單,但卻溫馨萬分。等用完飯後,衆人幫着收拾了桌椅,很是識趣地沒有多待,給這一對新婚夫妻留下獨處的時間。
吃完邬恺的喜宴,匆忙從邊疆回來的何琅便迫不及待地把虞氏美人接回了自己的府中,相比于邬恺和芸娘的簡樸,他直接出手請了俳優來府中為衆人表演。
俳優是古代以樂舞諧戲為業的藝人,和相聲頗有些異曲同工之妙。語言精妙而豐富,動作表情誇張,講的幾個故事逗得人開懷大笑。
元裏也笑得不行,他的笑點極低,笑着笑着人都從凳子上滑下來了。
楊忠發坐在他的旁邊看了元裏一眼又一眼,忍俊不禁地跟另一邊的楚賀潮道:“将軍,您瞧,元公子還是個孩子呢。”
楚賀潮目光定在臺上,沒看元裏一眼,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地道:“嗯。”
楊忠發又是幾聲大笑,“将軍,哈哈哈,你快看元公子,都要鑽到椅子下面去了。”
楚賀潮還是一副沒什麽興趣的模樣,他帶着皮手套的手撐着側臉,手指輕敲,餘光都不想偏過去一眼,“不想看。”
仿佛臺上是什麽曠古絕倫的表演似的,少看一眼就是虧了。
楊忠發啧了一聲,捂着嘴小聲道:“将軍,您這幾日看上去對元公子頗為冷淡啊。”
也不是冷淡,如果要說,那便是客氣。
以往這對叔嫂很是相親,但現下卻好像泯然于衆,和其他普通叔嫂沒什麽差別了。
楚賀潮懶洋洋地,眼皮半耷拉着,“嗯。”
楊忠發:“您二位又吵起來了?”
“沒有,”楚賀潮看着臺上的俳優,嘴角敷衍扯了扯,“只是覺得跟個小孩子攪合沒什麽意思。”
楊忠發不太信,他聳聳肩,“行吧。”
元裏沒注意到他們在說什麽,他笑得臉疼,連喝了幾杯水,但過了一會兒又因為喝多了水想要去茅廁,便起身暫且離開了。
俳優正講到故事引人入勝處,所有人都在哈哈大笑,沒有人注意到元裏的離開。
楚賀潮的餘光追了過去,又很快收了回來,速度快得楊忠發也沒有發現。
臺上的俳優還在說說唱唱,打打鬧鬧。絲竹管弦奏起,熱鬧喧嚣。
楚賀潮閉上了眼睛,揉着額角,英俊的臉上顯出幾分被陰影籠罩後的深沉與冷酷。
嘴角拉直,不見一絲笑意。
忽然,臺上的俳優話音一轉,講起了民間流傳的一個故事。
“話說那公子去探望病重的兄長,這兒時照料他長大的兄長已然骨瘦如柴面色焦黃,公子淚流滿面趴在床頭嚎啕,轉眼卻見到自己貌美的嫂嫂端藥含淚而來,嫂嫂眉如柳葉唇如芍藥,霎時将這公子看得一愣……”
臺下随着俳優的話時不時哄然大笑,再罵上幾句這公子當真畜生不如,又催着俳優快往下講去。
“公子動了心,他自知禽獸不如,卻敵不過寡嫂一個纏綿眼神,終究是咬牙狠心,将寡嫂拉入懷中,正欲行那茍且之事……”
“嘭”地一聲巨響,俳優被吓了一跳,話音戛然而止,場下一片寂靜,衆人驚愕地轉頭朝楚賀潮看去。
楚賀潮掀翻了面前的桌子,他站在一地狼藉之前,死死看着臺上的俳優,一字一頓壓抑地道:“閉嘴。”
怒火燒得他雙眼通紅,表情駭人至極:“叔嫂茍合,此等髒事,你大庭廣衆的拿出來講,是想污了所有人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