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宴席上,元裏看似談笑風生,其實有些心不在焉。

等宴席散了回到房間,他才卸掉了一口氣,靠坐在床頭疲憊地揉着額角。

有點累。

其實吃飯也不是很累,累的是……他和楚賀潮。

兩個人一整場宴席下來都客客氣氣的,彼此不朝對方多看上一眼,比他們剛認識的時候還要客氣。

但偶爾兩個人在空中相撞的視線,像是帶着火燒一般,每次會讓元裏升起一種觸電了的感覺,讓他總會匆匆忙忙就移開眼,心中有異樣浮現。

細細麻麻的,撓着人心癢癢,仿佛有什麽暗流包裹着他們,別人看不見,他們卻清清楚楚地明白。

元裏覺得這樣的狀态有些危險。

還是少見面吧……

元裏默默地想,至少在回歸正常的狀态之前,還是減少見面交際吧。

大雨果然被元裏說準了,連下了三日後就停了。

即使衆人早知道元裏的神異,但真的親眼見到大雨如預測那般停下後,還是驚呼着再次對元裏佩服得五體投地。

這場大雨來得很是時候,雨水過後,河道已滿,萬物複蘇。田地已經得到了滋潤,元裏也準備開墾荒田了。

荒田開墾出來,只有少部分的田地會種土豆和棉花,其餘田地依舊種植糧食。這不僅是因為土豆和棉花種子稀少,也是因為任何作物之中,還是五谷最為重要。

土豆的産量确實很多,但可能會有土豆晚疫病。土豆晚疫病一旦發作,植株生長衰弱,産量會大幅度降低,如果只倚靠土豆作為主食,一旦出現這樣的情況就會全軍覆沒。所以即使是種植土豆,田地數量也要屈居在五谷之後。

開墾荒田的人還是白米衆俘虜。元裏倒是想要開始軍民大範圍屯田,好儲存糧食應對戰事。但楚賀潮的軍隊十三萬人需要駐守在北疆,不能動。如果想要開啓軍民屯田,還得開始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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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春後,事情一樣接着一樣,不止是田地水車要忙,楚王府也要修繕,牲畜要麽閹割要麽要帶出來放牧。元裏忙了一段日子之後,發現自己預告天降大雨的事情已經傳遍了幽州。

傳的內容很是玄乎,說是刺史大人憂心春雨不降,夜觀天象數日,到祠堂中為幽州百姓祈雨。上蒼感動于刺史大人愛民之心,于四月四日酉時三刻降下大雨。

傳聞中将元裏能夠預測到下雨時間這樣的鬼神手段轉化為了蒼天有感,主動降下大雨。這樣做既宣揚了元裏的愛民之心,又不那麽樹大招風。畢竟歷來的刺史、郡守祈雨的事情不止元裏這一例,甚至聽在其他很有經驗的世族高官耳朵裏,還會以為元裏這是看天下雨了,所以往自己身上攬名聲,也不會引起他們的忌憚。

元裏一聽就知道這是人為傳播出去的謠言,還沒找人來問,劉骥辛便和周公旦一起前來找他,主動表明這般傳聞是他二人所為。

劉骥辛毫不攬功,道:“這還是文寧提醒我要做的事。主公通曉天地造化之法,這雖是讓我等欣喜若狂的事情,但終究不好在此刻彰顯出來。為了防止那些烏丸人離開後傳出什麽對主公不利的話,我們便先下手為強傳出此事了,還請主公責罰。”

元裏挑眉,看向了周公旦。

周公旦穿着他送過去的嶄新的鞋子,恭恭敬敬地彎着腰。元裏可以看到他對今日拜見他一事的鄭重,發絲一絲不茍,衣衫整潔,和初見元裏時天差地別。

元裏心裏明白,周公旦這是真正想拜他為主,所以拿出自己的誠意和能力來表态了。

“你們是為我做的好事,我怎麽會責罰你們?”元裏微微一笑,“不瞞你們二人說,自從烏丸人離開後,我也在斟酌此事,就怕烏丸人會借機攪局。只是這些日子太過忙碌,讓我将這件事忘在了腦後,你們能夠記得,還是為我除了一個心頭大患。”

劉骥辛笑眯眯地看向周公旦,“主公,這我可不敢邀功,都要多虧文寧才是。”

周公旦适時謙虛地道:“長越兄過譽了。我乃大人府中門客,吃着大人府中的飯菜,住着大人賜下的房屋,自然要為大人盡心盡力,鞠躬盡瘁。”

這便是在含蓄地表明自己的忠心。

元裏立刻征辟了周公旦為自己的屬官,周公旦同意了,順水推舟地便改了口,“多謝主公看中,公旦不勝感激。”

在自己人面前,元裏的态度向來親近,他笑着扶起周公旦,“都是自己人,文寧何必這麽客氣?”

周公旦此人聰明機智,自有一番為人處世的原則,只他這麽快就能組織好言論,将“元裏為民祈雨”這件事傳遍幽州,便能看出他掌握輿論的潛力。

元裏身邊正好缺少這樣的人才,他欣然接受自己麾下能多出這麽一員大将。

确定好“君臣”關系後,劉骥辛二人便一起離開了。

出了門,周公旦呼出一口濁氣,這才察覺到背上有些冒汗。他好笑一聲,跟劉骥辛道:“主公分明親切溫和,我卻緊張得很,還冒出了一身冷汗。”

劉骥辛笑而不語,心道,主公這樣的命世之才,自然會具有足夠的威儀。

兩個人慢慢往門前走去,周公旦緩緩平靜了下來,又頗為促狹地道:“長越兄,我拜入主公麾下成為了主公的謀士,你可緊張?”

劉骥辛淡然笑着,“跟随我主的人只會越來越多,我不僅不會因此而失落,反而會心中歡喜,樂見其成。”

周公旦哈哈笑了,“長越兄大氣。”

劉骥辛搖頭笑笑。

劉骥辛早就做好了元裏身邊謀士會越來越多的準備,而在這些謀士之中,劉骥辛有過兩次背主之經歷,難免要遭受到一些針對和鄙夷。

但他并不在乎,也并不會因此而阻攔人才來投奔元裏。

如果想要走到那個位置,自然是能幫助主公的人越來越多越好。

劉骥辛對自己很有自信,他相信無論來了多少英才,他絕對會坐穩第一謀士的位置。

周公旦又好奇地問:“聽聞主公立冠時,請來的貴賓是大儒崔玄。這幾日沒有見到這位大儒,敢問他可是離開了?”

劉骥辛颔首,“給主公加冠後,崔先生便離開了,不過他的兒子崔言倒是留在了器物部,學問也很是不錯,主公也經常找他講解經文。你若是想要讨教,可自去器物部找他。”

周公旦大喜,“多謝長越兄告知。”

劉骥辛笑着道:“我們身為同僚,自然要互幫互助。”

兩個人都有意交好彼此,幾句話下去,已經親密如摯友了。

在劉骥辛和周公旦聯絡感情的時候,元裏卻一直躲着沒和楚賀潮碰面,這一躲,就躲了十來天。

終于這一日,他們倆碰面了。

在開墾出來打算種植土豆的田地之前。

元裏卷起了袖子,親自下地教導俘虜怎麽種植土豆。正低頭忙碌時,就聽見有人喊了幾句“将軍”。

他手上一頓,若無其事地轉頭看去,就見楚賀潮快步從田埂上走了過來。高大的男人一邊走,一邊掀起袍子扯在腰間,走動間,褲子繃在結實有力的長腿上,幾步走到了元裏面前,陰影籠罩,他低頭看着元裏,問:“土豆種上了?”

元裏聞到了他身上的淡淡香皂味,一看,男人連衣服都是新的,好似是洗過澡才找來的。

他悶悶“嗯”了一聲,轉過頭繼續擺弄着手中的土豆,裝作不經意地問:“你怎麽來了?”

楚賀潮的視線在他的臉側、耳後緩緩掃過,然後蹲下了身,“來看一看。”

不知道他說的是來看看土豆種植的情況,還是來看看種土豆的人。

楚賀潮生得健壯,蹲下身後幾乎遮住了照向元裏的太陽。元裏唇有些幹,他抿抿唇,不說話了。

沉默晃悠在他們之間。

楚賀潮看到了元裏頭上夾着的一根青草。

他手動了動,想要擡手摘下。但手擡到半途又放了下來,克制地低聲道:“你頭發裏夾了根草。”

元裏摸了摸,沒有找到,他轉頭叫了一聲,“周公旦。”

周公旦從農夫身邊走了過來,笑吟吟地問道:“主公有事找我?”

“幫我把頭發裏的草拿出來吧。”元裏道。

周公旦應了一聲,走到元裏身後彎下腰,手指在元裏的發絲中撥動了幾下,找出了那根青草,好笑,“這草怎麽到主公頭上去了。”

元裏笑了,“大概它被我踩了一腳,也想要踩回來吧。”

楚賀潮就在一旁靜靜看着他們兩個人說笑。眼中有什麽東西沉下,又有東西浮起,最終,他起身後退幾步,轉身而去。

元裏聽到聲音,轉頭看着他的背影,看了一會兒,才繼續低頭,認真擺弄着手裏的土豆。

一上午很快過去,中午時分,元裏讓人送飯給衆人加餐,一行人索性在田邊吃了。

種植的俘虜們沒有想到中午竟然能夠吃上飯,人人喜出望外,捧着飯食就跑到樹地陰涼中吃了。

元裏等人的飯菜也被擺在了樹下,衆人在地上席地而坐,遙望叢林蔥蔥和白雲碧天,都有種悠閑輕松之感。

元裏和楚賀潮是這些人裏做主的兩位,被人讓着位子坐在了最中間。陰涼就那麽一點,人又多,坐着坐着就被擠在了一塊。

最後,元裏就算再怎麽注意,再怎麽避開,還是和楚賀潮胳膊貼着胳膊,大腿貼着大腿了。

在碰到元裏的那一個瞬間,楚賀潮身體繃緊,他手握成拳頭,表情看着很是冷凝。

元裏低頭看着碗裏的飯,一股熱氣從脖頸沖上,渾身不自在。

對方炙熱的體溫透過衣服傳了過來,像是火撩一般瞬間兇猛地掠過身體。那股熱意太過于強烈,讓人忽視都忽視不了,心中那股子異樣感又生了起來。

大庭廣衆之下,這樣的相貼就像是隐晦的偷情一樣,讓人心中長草,又被草根紮得生疼。

元裏腦海中古怪地浮現出了這樣的想法,又眉頭一皺,連忙壓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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