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四月份,青蛙在田中蛙叫。

北方的四月熱的時候很熱,冷的時候又很冷,天氣有些陰晴不定。

吃飯前還是炙熱的天氣,飯吃到半途,陰雲就籠罩了太陽。

靠老天爺吃飯的農民和需要懂得天象打仗的将領都能看出來這天不會下雨,像這樣有明顯預兆的天氣變化他們都很有把握。沒有把握的只有毫無預兆突如其來的大雨,尤其是大旱後的大雨,就是因為如此,他們每每想起來元裏精準預測到了天降大雨一事就會驚嘆不已。

太陽被遮住,下午幹活還能舒服一些。別看才四月中旬,這幾個大老爺們下地轉了一圈,多多少少都出了些汗。圍在一起吃飯的時候,汗味更臭,但大家都臭,誰也別嫌棄誰。

元裏忙了一個上午,流的汗只多不少。

本來麽,元裏從上輩子的訓練到這輩子做事幹活,滿身大汗的時候也從來不會顧忌自己的味道好不好聞這種小事,但此刻聞着楚賀潮身上傳來的淡淡香皂味,他卻開始懷疑自己的味道送入楚賀潮的鼻端裏會有多麽難聞了。

他擡手擦擦額角的汗,假裝不經意地往旁邊躲了躲,離楚賀潮稍稍遠一點。

看在楚賀潮眼裏,這便是元裏在躲避自己。

男人嘴角拉直一瞬,又扯起了沒什麽意味的笑。

他們十幾日沒見,心中是什麽感覺,只有自己最知道。

人是有劣根性的。

對求而不得的東西越想要克制越是有瘋草狂長。尤其是他們彼此嘗過對方的味道,短暫且沉溺地得到過對方。那樣炙熱的鼻息和湧動的暗流像夢一樣刻入記憶深處,時不時會在夜間浮上腦海,令人沉沉浮浮,呼吸紊亂。

楚賀潮說過那是唯一一次的放縱,他确實是這麽打算的。但十幾天沒見到元裏,卻在壓抑之中思之如狂。

他并不是想要幹什麽,只是在克制到了一定程度,想要來見一見元裏而已。

但不見又想,見了面又隐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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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現下,楚賀潮就敏銳地察覺到了元裏所表露出來的冷淡情緒。

這是元裏告訴他的訊號,代表着疏遠、拒絕、維持叔嫂的關系就好。

楚賀潮接收到了。

皮膚相觸的熱氣又變成了冷凝。衆人聊了幾句之後,元裏忽然笑着對楚賀潮說道:“等吃完飯後,将軍帶着幾位大人就回去吧。田間悶熱勞累,有我們在這就好,不必多費諸位功夫。”

楚賀潮也笑了,薄唇勾起,“嫂嫂如此關心我們會累到,我們也不能辜負嫂嫂一片心意。”

他英俊的臉上神色淡了淡,“等吃完飯後,我們就會離開。”

元裏偏過眼,“好。”

氣氛有些古怪,但其他人沒有察覺到他們之間古怪的氛圍。看到這一幕,還在心裏感嘆元裏對楚賀潮的一片關懷之心。

幾個大大咧咧地都已經開始誇贊起他們叔嫂之間的情誼了。

楊忠發松松褲腰帶,說得格外真心,“将軍以往又要兼顧北疆,又要顧忌後方幽州,事事壓在身上不得展顏。有了元大人坐鎮後方後,前方穩定,後方無恙,不止将軍輕松,我們也輕松了很多。今年這個年還是這些年以來過得最平穩的一個,這可是先前都不敢想的事。”

何琅也點點頭,忍不住笑呵呵地道:“将軍的脾氣都比以前好了很多,這都是元大人教的好!”

元裏心裏一緊,立刻說道:“何大人別亂說,我哪有教将軍什麽。”

“您別自謙了,”因為有元裏在,所以何琅很敢開将軍的玩笑,他擠眉弄眼道,“将軍可比以前有人情味多了。”

元裏只扯了扯唇,用筷子撥了撥碗裏的飯,沒說話。

這話讓楊忠發又想起了韓進,他惆悵一笑,“當初跟将軍回北疆打匈奴前,韓進也跟我感嘆過将軍和元大人叔嫂情誼深厚的話,唉,現在想來,他都已經走了五個月了。”

元裏抿唇。

楚賀潮呼吸微沉,他擡手拍着楊忠發肩膀,“關之淮和袁叢雲已回到北疆駐守了,你要是還放不下,就去找他們喝喝酒去。”

“不了不了,”楊忠發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好不容易能在家中長待,找他們喝酒還不如在家中陪着老妻少子,好好照顧好燕兒呢。”

何琅插話道:“燕兒翻過年也九歲了吧?是不是該相看人家了?韓進把女兒留給你,你可要好好給她找一個夫家。”

楊忠發嘆了口氣,憂心忡忡,生怕找不到對韓燕好的人家,“我娘子也打算從今年開始給燕兒相看人家了。”

“這是不是太早了?”元裏皺眉說道。

“不早了,想要找個好夫家最起碼也要找個幾年,等及笄之後便可成婚了。”楊忠發道。

元裏搖搖頭,“從現在相看夫家可以,但不必急着及笄之後便出嫁。十五歲還是太小了,楊大人,你聽我一句勸,孩子太小嫁出去不好,留到十八之後再嫁人吧。”

楊忠發知道元裏說的話一定很有道理,便問都沒細問,豪爽點頭道:“好好好,元大人說的話我一定聽從。”

家中同樣有女兒的劉骥辛連忙追問,“主公,這可有什麽說法?”

元裏含蓄地說了一番女子早婚的缺點。

女孩身體要是沒發育完全,太早承歡或者懷孕都對自身的損傷極大。懷孕後母體不一定受得住,還很容易就會流産,就算沒流産,生下來的孩子也容易早夭或是畸形,身體不會很康健。

這些話不好由元裏一個男人說出口,元裏便借口這是因為家中有幼妹,便向一些游醫打聽了一些女子婚嫁的事。

衆人恍然大悟,劉骥辛苦笑道:“怪不得我娘子剛嫁我那會,生的兩個孩子都沒有長大。”

楚賀潮不由也想到了楚明豐的身體。

想到楚明豐之後,他的臉色便沉了一些。

楊忠發打算回去就跟婆娘說把韓燕在家裏多留幾年,正想要感激元裏告訴他的這件事,餘光瞥到楚賀潮之後,他頓時靈機一動,起身擠到元裏身邊,低聲道:“元大人,您別光關心我們家燕兒,也多多關心将軍啊。”

元裏幾乎以為他看出來了什麽,呼吸都停了停,随後便知道自己多想了,鎮定地笑道:“怎麽突然這麽說?”

楊忠發催了楚賀潮成婚好幾年了,本來都打算放棄了,如今可算是看到希望了,他嘿嘿一笑,“大人,您看在座的人裏面,二十六七歲還沒婚配的只有将軍了,這放在尋常百姓家都是少見的事情。元大人,您是将軍的大嫂,将軍爹娘都不在幽州的時候,您得給将軍操心操心終身大事啊。将軍不聽我們的話,還能不聽您的嗎?”

元裏笑容微僵,随後收了收笑,“你們将軍不會聽我的話。”

楊忠發急了,“大人,您說這話我都不信,将軍究竟聽不聽您的話,您自己還不知道嗎?”

元裏垂下了眼。

楊忠發道:“長嫂如母也如父啊,大人!”

這話說得元裏手指一顫。

楚賀潮是楚王的獨子,注定要娶妻生子的。楊氏若是知道自己的二兒子喜歡上了元裏,又該怎麽辦?

最終,元裏眼簾掀起,放下了手中的東西,轉頭看向楚賀潮,輕聲道:“将軍。”

楚賀潮轉過頭看他,眼眸幽深。

元裏張張嘴,“他們希望你快快成婚。”

楚賀潮面無表情,沒有動。他手中的筷子跳了跳,男人回過神一般,“什麽?”

話堆在嗓子裏,元裏低聲咳了咳,擡頭自然地笑了笑,端着長輩的姿态苦心勸道:“辭野,你年齡也不小了,該成家立業了。楊大人為你急了這麽多年,你就松松口吧。”

這話一出,其他幾個人連忙附和,跟着勸道:“是啊,将軍,您看元大人都勸您了。”

“您不聽我們的話也該聽聽元大人的話吧。”

“趁這幾年邊關安穩,您快成親娶個媳婦回家吧,您都不知道家裏有個女人的日子有多好,是不是,邬恺?”

邬恺臉色一紅,“何大人,這話你自己就能知道,你可別拿我開玩笑了。”

說話聲嘈雜。

但元裏卻覺得很寂靜,寂靜得有些可怕。

楚賀潮低着頭看着他。

陰影落在男人的臉上,遮住了他的表情,漫過額角,高聳的鼻梁,只留下緊抿怒火的唇角。

怒火如有實質。

元裏好像能看到楚賀潮的表情。

好像盛着千萬般的情緒,卻又有苦楚的冷水迎頭澆下。楚賀潮的目光将元裏牢牢地定在地上,仿佛有海浪拍打一樣,頃刻間将元裏拍打得狼狽。

元裏感覺到呼吸困難,他掙紮地偏過眼,移開了和楚賀潮對視的雙眼。

楚賀潮一直沒有動。

他的太陽穴鼓了又鼓,下颚死死繃起。呼吸聲清楚地傳到元裏的耳朵裏,從輕松變得粗重,又變得很平靜。

“誰讓你來插手我的事的?”

最終,男人冷漠地道。

元裏忍不住再次看向他。

男人直起了身,英俊的臉龐從陰影中顯露。他濃眉壓着,嘴角扯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喉結高聳,冷嘲熱諷地道:“嫂嫂,我成不成親,娶不娶妻,用不着你來多費心思。”

說完,楚賀潮就撐起大腿起了身,居高臨下地看了元裏一眼,輕呵一聲,仿佛在嘲弄元裏亦或是嘲弄自己,轉身大步離開,往綁在田埂邊樹上的馬匹走去。

他大步流星,被留下來的人卻都一愣,面面相觑。

楊忠發目瞪口呆,忙站起身道:“元大人,都怪我多嘴。這不是你的事,您也別放在心上。往日裏我們催将軍成親催煩了将軍,他就是這個德行。對誰都一樣,一談讓他成親他就心煩,絕非是生您的氣,我這就去跟他說說去,您千萬別放心上啊!”

楊忠發匆匆對着元裏歉意抱拳,連忙跟了上去。

何琅把最後一口飯扒到嘴裏,跟着翻白眼地解釋道:“老楊說得對,大人,将軍對誰都這樣,他之前還比這語氣更重地罵過我們呢,就是被催煩了娶妻而已,您別生氣啊。”

說完,他也匆匆忙忙走了。

田埂上,楚賀潮已經率先一步翻身上馬,帶着無盡的怒火揚起一地黃沙而去。

男人的背影越來越遠。

元裏喉結動了動,轉頭看向自己的部下,道:“我讓他生氣了。”

劉骥辛勸慰道:“主公,楊大人也說了,将軍就這脾氣,一談讓他成親娶妻他就生氣,這哪裏是您讓他生氣了呢?”

元裏搖搖頭,低聲再次重複道:“是我把他惹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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