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元裏知道是自己把楚賀潮惹生氣了。

他心中五味雜陳。

在假山洞中,楚賀潮說得清清楚楚,那是最後一次放縱。元裏聽懂了他的暗示,知道楚賀潮只是想出格那麽一次,放縱之後,他們還是正常叔嫂之間的關系。

果然,出了山洞後,楚賀潮便對待元裏客客氣氣規規矩矩,于是元裏也理智地減少和楚賀潮的對碰,他們互相配合互相忘掉不正常的一切才是最好的結果。

元裏知道,即便他可以承受得住和楚賀潮在一起的後果,但楚賀潮卻承受不住。他承受不住奪走兄長夫人的痛苦,承受不住來自父母的責罵失望,他是個土生土長的古代人,怎麽能受得住?

所以楚賀潮說只放縱一次,所以楚賀潮喊了他嫂嫂,一切的意思都是想要到此為止。

從這個方面來說,他們兩個人完全想的一樣的。

元裏都明白,也一直很理智。但看到楚賀潮裹挾怒火離開的背影,他心中卻有些茫然又難受。

楚賀潮為什麽生氣?

他不也是這麽想的嗎?

感情……這件事原來這麽複雜嗎?

他頭一次碰這玩意,手生又無措。元裏試圖用邏輯和理智進行分析,最後卻發現情感太過複雜和私人,他分析不清楚的。

元裏深呼吸一口氣,試圖讓心裏的郁氣消散一些。他故意忽略心頭的酸澀,理智甚至冷酷地想,楚賀潮要是被他惹怒得徹底失望那就失望吧,這正好是彼此雙方都想要的結果。

“主公……”

部下關心地看着他。

元裏道:“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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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起精神,将楚賀潮他們還沒吃完的飯食收拾收拾,給了幾個幹活最勤快的俘虜。

這些俘虜絕對不會嫌飯菜多,也絕不會嫌棄飯菜被人吃過。拿到多餘的飯菜之後,俘虜們都有些受寵若驚,弓着背道:“謝謝大人、謝謝大人。”“多謝大人賜飯。”……

其實,這些白米衆俘虜在元裏這過得很好,他們有安穩的居所,有能夠飽腹的飯菜,對大部分稀裏糊塗跟着造反的百姓來說,有了這些他們就能安安份份心滿意足了。他們對能給他們提供這樣生活的元裏滿心感激,為了不被趕走,每次幹活都勤奮努力,從不敢偷懶。

下午,吃飽飯的俘虜們活幹得更快。因為土豆塊和棉花種子很少,就這麽忙了一日,這兩樣新作物就全部種下地了。

忙完這件事後,元裏去找了楚賀潮。

他并不是去找楚賀潮說上次那件事的,而是公事公辦地談征兵。

楚賀潮聞言,耷拉着眼皮笑了,“你就只想和我說這個嗎?”

元裏垂着眼睛,坐在楚賀潮兩個座位以外。他雖已立冠,看在楚賀潮的眼裏卻還是俏生生的少年郎的樣子。如綠柳如清荷,又君子如玉般俊俏靈動。耳邊飄蕩的發絲,握住袖口的手指,楚賀潮一寸一寸看過,看得心中一股無名火漲起。

就是這麽個讨人喜歡的笑面郎,那張嘴巴看着多麽柔軟好看,就能說出多麽句句戳他心窩子的話。

楚賀潮心裏還殘存着的怒火悄無聲息地燃燒了起來,他冷笑着,起身走近元裏。

高大的身影越來越近,越看元裏,楚賀潮心裏的那股火便燒得更盛。他的眼中凝着寒冰利刃,但心底與之一起燒起的,還有禁锢困獸的牢籠。

元裏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楚賀潮冰冷又炙熱的眼神,他睫毛顫了顫,唇角抿了抿,看着有些緊張。

楚賀潮看着他跳動的眼睫,幾乎有些出神了。

他忽然生出了些從深淵中碾轉出來的困惑。

我到底在隐忍什麽。

楚明豐已經死了,即便沒死,我奪了他的夫人又如何?

父母的斥責咒罵楚賀潮不在乎,部下、天下人如何想關他何事。他毫不顧忌我用了全部理智忍耐着不去碰他的心來說出催我成婚的話,我又為何要顧忌他摯愛楚明豐的心。

理智岌岌可危,楚賀潮喉結滾了滾,聲音沙啞道:“怎麽,不說話了?”

元裏眼皮緩緩擡起,擡眸看向他。

那雙眼定在楚賀潮身上的時候,楚賀潮的火突然就熄滅了。

迎頭一盆冷水一般,元裏曾跟他說過的與楚明豐情投意合的畫面出現在眼前。

楚明豐死前枯槁憔悴的模樣轉而接上。

楚賀潮說不出話了。

過了一會兒,男人擡手抹了把臉,眉眼間疲憊深深,他不再看元裏一眼,轉身大步走到座椅前坐下,道:“繼續來聊征兵一事。”

在正事上,兩個人都不是任由私人感情作祟的人。

幽州兵是必須要征的,楚賀潮的十三萬士卒是邊防常備的兵力,幽州內還要征兵練兵。這次征兵,最少也要征十萬以上的數量。前後方的士卒加上俘虜營和民夫的人數,大約會有二十七八萬張口吃飯的人。

這個壓力很大,但士兵不能不征。別看這些人數看似很多,真正能夠随時動用上戰場作戰的,充其量不過十五萬人。

“江東的陳留王號稱有五十萬士兵,但實則最多只有三十五萬人左右,”楚賀潮恢複了冷靜,“江東那片的土地肥沃,糧食充足,他能養得起這三十五萬士卒。幽州卻荒涼偏僻,地廣人稀,此次征兵十萬已是很多。”

元裏若有所思地道:“将軍可還記得我曾經提過的一個教我武藝的并州老兵?”

楚賀潮心想,誰會記得你這種小事,但說出來的時候就是:“記得。”

“并州兵號稱二十萬,這個數量應當出入不了多少,但裏面大多數都是民兵。”元裏嘆口氣道,“當初與我這個并州老兵師傅一起活下來的人,百不存一。”

民兵,是指沒有經過專業訓練就收編軍隊的農民。他們的作用是充作數量,以撐大場面威吓敵人而已,真正戰鬥的時候,這批民兵會死的最快,用屍體來拖延敵人的腳步。

楚賀潮,“你想說什麽?”

“這次征得的兵力,全部由我安排訓練,”元裏直接道,語氣不容置疑,“我不想征白白會在戰場上喪命的士卒,我會親自鍛煉他們,将他們訓練成精銳之師。”

楚賀潮挑眉,略有些意外,“我承認,你的親兵的确訓練得很好,但十萬士兵可不是你當初所征的八百親兵,你當真可以訓練得住?”

元裏笑了,如果是其他的事他不會說太滿,但怎麽科學且專業的練兵,那他可太懂了,“将軍,你可見過我跟你承諾過什麽沒把握的事情嗎?”

“沒有,”楚賀潮扯唇,“你性子一向謹慎。”

他可以看出元裏的胸有成竹。

想到元裏身邊親兵的勇猛和令行禁止的行動力,楚賀潮當真生出了一些期待。

說不定将這些士兵交給元裏訓練幾年,當真可以帶出一支銳利刀鋒般的軍隊。

元裏是幽州刺史,征兵本就是他所有的職權,又是他掏的銀錢糧食養的兵,他都這麽說了,楚賀潮也不反對了。只是元裏還是太過年輕,十萬士兵并不是一百、一千、一萬那般的好對付,他最終道:“可。我軍中虎贲中郎将關之淮也是練兵的一把好手,我會将他派給你用。”

頓了頓,楚賀潮又道:“全權由你做主,他只做協助之用,處理你覺得棘手的事。”

元裏忍不住抿唇一笑,“那便先行多謝将軍了。”

這麽一笑,氣氛都緩和了許多。楚賀潮看着他,應了沉沉一聲。

征收幽州兵和征收親兵的标準不可能是一樣的。但元裏的要求同樣嚴格,他唯一放寬的,便是在身高體型這一方面。

在年齡要求上,他要求十五到三十五歲的青壯年才能參軍。

除了這一點以外,其他的方面一如元裏征收親兵時那般嚴格,尤其是不收背景有污這一點。

幽州是罪犯流放之地,元裏絕不允許流放的罪犯編入軍隊。将罪犯編入軍隊,一會影響士卒的地位,二會影響隊伍的團結性和榮譽性。

想要保障部隊的建設質量,最有效的方式就是融入榮譽感。讓部隊中的每一個人都以自己的軍人身份而感到驕傲自豪。

只有這樣,這一個隊伍才有了靈魂,部隊中的士卒在這種自豪之中會自覺維護軍隊的軍規法治,這樣自發性的行為一旦出現,就證明這支隊伍已經和其他的軍隊區別開了。

當一個軍隊的目标不是為了填飽肚子而是有了其他的信仰支撐時,這個軍隊注定會成為堅不可摧的勝利之師。

當元裏發出征兵的消息之後,很多人都趕到薊縣投軍。

元裏本身就是名士,在幽、并、翼三州名聲遠揚。他的老師又是大儒歐陽廷,為他加冠的人則是宗師崔玄,這樣大的來頭,早已讓許多人對他多有仰慕。就算不論這些光看名士元裏本身,元裏身有擊殺馬仁義之功,不提這個小功勞,他還協助楚賀潮擊殺了匈奴首領呼延烏珠!

只這一條,就會讓幽州內的義士毫不猶豫地前來投奔元裏。

而元裏更是派兵剿滅了幽州內的土匪,這等愛民如子的刺史,怎能不讓幽州百姓愛戴追随?

但前來應征的人很多,然而因為元裏的要求太過嚴格,投軍的人都有些躊躇不前。

最後應征被選上的人也只有寥寥無幾。

知道這件事後,元裏沉吟了一會,想到了一個辦法。

第二天,元裏親自待在征兵的現場,等當日選上的人聚在一起時,他當着圍觀衆人的面鄭重其事地親自發給這些人軍服、武器,還有因為被選上而賞賜的錢糧。

這些糧錢并不是軍饷,而是可以由他們帶回家中的賞賜,元裏說得明明白白,這是他對這些士卒父母的感謝。感謝他們為幽州培養出能夠保家衛國的英才。

這些錢糧并不是很多,但都是免費由官府給予的。這個時代的百姓從來沒有見過聽過這樣的事情,也從來沒聽過元裏這樣的話語。

元裏說完之後,圍觀百姓面面相觑,一片嘩然。

被當衆授予東西的士兵們臉色微紅,他們緊緊抓着手裏的銀錢糧食,在旁人或驚訝或羨豔的目光中,這些人逐漸昂首挺胸,莫名生出了一股驕傲。

幽州飽受戰亂,地處荒涼,百姓大多貧困潦倒,能被送來當兵的人家多是吃不起飯的人家。對他們來講,銀錢和糧食永遠是最無法拒絕的東西。

而對于不缺糧錢的義士來說,元裏這番贊賞他們的話,更是讓他們豪情頓生,覺得元裏是真正愛惜人才、禮賢下士的賢主。

這日之後,争相前來投奔元裏的人更多。哪怕元裏的要求再嚴格,也擋不住投軍人的腳步。

征兵的進度飛越一般,開始一日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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