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開始征兵後,武器就不怎麽夠了。

煉制武器需要鐵,但鐵礦如今還是鐘稽的鐵礦,元裏沒那臉皮直接據為己有。他等征兵一事邁上正軌之後,便收拾軍馬打算前去兖州剿滅沂山軍。

得知此事後,鐘稽激動異常,他連夜從張密那裏趕了回來,請求想要同兵馬一起前去剿匪。

元裏知道這是他心中疙瘩所在,派了十名精銳親兵保護他後,便颔首同意了這個請求。

鐘稽對着元裏深深一拜,獨自一人走到了院中枇杷樹下。

枇杷樹已随春風長出了綠葉嫩枝,在昏黃殘陽下微微搖動。

鐘稽擡頭看着枝葉,殘存的餘晖從縫隙之中刺在他的身上。

他想起了妻女的音容笑貌,想起了她們臨死前的慘狀,不知不覺之間,已經淚流滿面。

他終于、終于可以為他的妻女報仇了!

五日後,邬恺便帶着人馬往兖州沂山而去。

這畢竟是逼入兖州刺史的地盤行剿匪一事,名義上不怎麽好聽,因此,他們潛入得很是低調,只有幾個薊縣的官員隐隐知道有隊人馬夜中離開了。

在邬恺帶着鐘稽前去剿匪之後的半個月,廣陽郡的郡守蔡集忽然宴請了元裏前去赴宴。

收到邀請時,元裏有些出乎意料,他拿着請帖看了一會,琢磨蔡集請他赴宴的目的為何。

平日裏,蔡集和他井水不犯河水。因為蔡集在他手中吃過虧,所以無事絕不會登三寶殿。

這是蔡集第一次宴請元裏,元裏是不好不給蔡集面子的。他猜不出蔡集的目的為何,幹脆去參加了宴席。

等到場了之後才發現,蔡集不止是宴請了他,還宴請了楚賀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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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身姿筆挺地站在席前,幾個親兵立于後方,年邁蒼老的蔡集正在一旁彎着腰對楚賀潮賠笑。

遠遠見到元裏之後,男人面無波瀾的面孔微微一動,轉過頭看向蔡集,“你把刺史也請來了?”

蔡集樂呵呵地道:“刺史大人照顧卑職良多,卑職自然不能忘了刺史大人。”

這話楚賀潮不會信,他嗤了一聲,在自己的位置上大馬金刀坐下,看着元裏越走越近。

蔡集親自去将元裏引到位子上,熱情地道:“刺史大人能夠前來,真當讓卑職榮幸之極。”

元裏笑着跟他客套了幾句,便被安排到了楚賀潮對面的位置上。

楚賀潮這才開口,道:“刺史大人。”

元裏呼吸平靜,他微微點頭道:“将軍。”

走到上首處坐下的蔡集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們二人,便拍了拍手。

聽到聲響,訓練有素的仆人魚貫而入,将菜肴美酒一一放在席面之上。不久後,又有一行貌美的胡人舞姬衣着輕曼地走了進來,在宴席中間配着奏樂跳着充滿異域風情的舞蹈。

看這些女子的面貌,就知道其中有不少是來自鮮卑和匈奴。元裏看着這些胡人舞娘,回頭瞥了蔡集一眼。

這麽大的手筆,蔡集的目的不簡單啊。

果然,酒過三巡後,蔡集便站起身端起酒杯,朝元裏和楚賀潮道:“唉,我年歲大了,腦子糊塗了,在将軍和大人前來幽州之前确實做了許多錯事,我在此和将軍和大人賠罪。”

說着,蔡集便顫顫巍巍地鞠了個躬,并把杯中的酒水一飲而盡。

楚賀潮沒動,元裏當做不知道一樣地反問,“大人何出此言?”

蔡集又長嘆了一口氣,“我雖是廣陽郡的郡守,卻碌碌無作為,沒有做好我該做的事情,讓百姓受苦、稅收低微,實乃我之過錯,我悔之晚矣啊。”

說着,蔡集便讓人搬上了五個大箱子。箱子打開後,只見裏面是堆滿了的金子。

蔡集暗中看着元裏和楚賀潮的神色,道:“這是我變賣家産後所得錢財。我聽聞刺史大人近日招兵,錢財怕是有些缺失,我雖無能,卻知道刺史大人此舉是為了整個幽州,我甘願獻上這些錢財助刺史大人一臂之力,以彌補我過去的錯失。”

元裏聽懂了。

蔡集這是在跟他們賠罪。賠先前貪污稅收、在幽州活成了土皇帝的罪責。

但怎麽早不賠罪晚不賠罪,非要這會兒忽然賠罪了呢?

元裏微微一笑,“蔡大人出手太過貴重,我不敢收下這些東西。”

蔡集心中一驚,以為是元裏不接受他的賠禮,又看了一旁的管事一眼。

管事走了出去,又帶人搬了三個大箱子進來。

蔡集心疼得如同滴血,但面上還是笑容慈祥,“刺史大人,您這麽說是在折煞卑職啊。您要是再不肯收,卑職就算掏空家底也要給您送過去,做我幽州士兵吃穿住行之用。”

這八大箱金子雖說不是蔡集的全部家底,但也能看出他是咬碎了牙才拿出來的,元裏眼睛尖,他還看到了一些金子上有融過的痕跡,估計是把家中的金飾也拿出來充數了。

這些數量,也差不多能抵消蔡集先前貪污的稅收之數了。

元裏雖然不知道蔡集突然賠罪的原因,但錢都送到他的面前了,斷沒有拒之門外的道理,他含笑着收下,并跟蔡集道了謝。

蔡集又小心翼翼地看向了楚賀潮。

楚賀潮眯着眼睛看着這八大箱的金子,也露出了些滿意之色,他颔首,“不錯。”

蔡集這次可算是松了口氣。

有了這事為先,宴席上更是其樂融融。蔡集見氣氛正好,又道:“敢問将軍、刺史大人,先前那一批連夜出行的兵馬可是前往兖州剿匪而去?”

元裏和楚賀潮對視了一眼,雙方都知道正題來了。

對視完之後,元裏就反應了過來,他眼皮跳了跳,狀似從容地收回了視線,回道:“不錯。”

蔡集是廣陽郡的郡守,鐘稽前來拜訪元裏一事他可以輕易探查到,他再怎麽無能,也能猜出來邬恺鐘稽這一行人馬的目的為何,既然他已經知道,元裏就沒必要再騙他。

蔡集繼續問道:“不知剿匪一事,是大人之意還是将軍之意呢?”

楚賀潮淡淡道:“是誰的意思很重要嗎?”

蔡集被噎了回來,也不生氣,只是笑了兩聲,摸着胡子搖了搖頭,壓低聲音含蓄地道:“将軍、大人,您二位莫要嫌我這個老家夥多嘴,那兖州是車康伯的地方,你們派兵馬進兖州圍剿沂山軍,先不說有沒有越俎代庖,若是被車康伯知道,誤會我們派兵攻打兖州,這麻煩就大了啊,豈不是會讓人認為我們有禍亂之心?”

這話說起來有道理,只是有些誇大其詞了。元裏只是派千人騎兵過去剿匪而已,又不是派遣幾萬士卒虎視眈眈地駐守在兖州邊界,就算車康伯再怎麽誤會,他會覺得這千人騎兵就能攻打得了他?

車康伯此人性子軟弱,是個牆頭草,被誰欺負了就彎腰認誰為大爺,他不敢去剿沂山軍,元裏也不覺得他會因此而跟幽州叫板。

不過元裏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最多就是車康伯知道了這件事,覺得他們越俎代庖心情不悅,但元裏只要拿為國為民剿匪的說法出來,車康伯有再多的不滿也只能在心裏憋着,最多陰陽怪氣地譏諷他們而已。

元裏沒有半分退縮的意圖,道:“沂山軍太過嚣張狠毒,大人應當也知道,兖州濟陰郡的一個馬商鐘稽都求到了我這裏,我怎能袖手旁觀?沂山軍雖是兖州的土匪,但禍害的卻是途徑兖州的各州郡百姓,是我北周的毒瘤,想必車康伯知道我為他除了這處禍害時,也會為他州內百姓可免受其害一事感到欣喜感恩。”

蔡集還要再說,元裏卻揉住了額角,露出幾分醉态道:“我不勝酒力,暫借蔡大人客房休息片刻,待會兒再前來。”

蔡集看他桌上幾乎沒動過的酒水,就知道他是托詞不想接着談這事而已。但只能無奈地讓人先帶元裏下去醒醒酒,等元裏走後,他又立刻看向了楚賀潮,“将軍,您看沂山軍一事,是不是該從長計議一番?”

楚賀潮漫不經心地看着胡人舞姬跳舞,冷不丁道:“看你一直為車康伯說話,難道是車康伯私底下讓你來勸的我們?”

蔡集額頭冷汗瞬間冒了出來,下意識道:“下官冤枉!”

“那難不成……”楚賀潮餘光冷厲地看向蔡集,“你是在幫沂山軍說話?”

“哐當”一聲,蔡集手中酒杯摔落在地。他頃刻間臉色大變,慌慌張張又行動粗苯地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下官不敢!下官絕沒有和那些匪賊有任何牽連!”

楚賀潮沒說話,就讓他繼續跪着。一杯酒入肚,眉頭突然皺起,“停下。”

跳舞的胡人女子三三兩兩地停了下來。

楚賀潮的目光掃過她們,“少了一個人,她去哪了?”

他倏地看向蔡府管事,目光銳利。

管事跪在地上,頭埋在雙臂之間,聲音顫抖地道:“似乎、似乎是跟着刺史大人離開了。”

楚賀潮呼吸一窒。

手裏的杯子“咔嚓”一聲,被他硬生生地捏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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