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建原帝要死了?
元裏恍然大悟,“怪不得……”
怪不得蔡集這麽急匆匆地往外運送財物家産,原來是因為他也知道建原帝要死了。
建原帝一死,天下大亂,他這是生怕他們因為他之前做的事報複他啊。
元裏跟楚賀潮道:“蔡集這是準備跑了。”
楚賀潮冷漠地道:“跑就跑,一個蛀蟲而已,有他沒他無二樣。”
元裏點頭,“他走了,我也可以順理成章地安排新的廣陽郡郡守了。”
說完,他就沉思了起來。
楚賀潮捏過他的臉, “想什麽呢?”
“在想你我父母該怎麽辦。”元裏含糊地道,拍下了他的手。
他的父母在汝陽縣,離洛陽還有一日的路程。若是洛陽兵變或者發生了什麽大事,他的父母尚有準備的時間。但楚王夫婦卻在洛陽之中,楚賀潮坐擁着十三萬的大軍伫立在北疆幽州,無論新的上位者是誰,都不會輕易放楚王夫婦離開,他們會拿楚王夫婦來牽制楚賀潮。
元裏有些擔心楚王和楊氏,但看着楚賀潮還能跟別人喝酒的平靜樣子,也猜到楚王應當還給他遞了話。
果然,楚賀潮淡淡地道:“他們會在天子去前離開洛陽,與你的父母一同趕來幽州。”
元裏驚訝道:“我的父母也一同前來嗎?”
“沒錯,”楚賀潮捏了捏他的後頸,“你遠在幽州,又立了不少功勞,天下一旦大亂,難保不會有人挾持你的父母以此來威脅你。況且元家與楚家已站在一條繩上,我的父母親一旦逃走,難保不會牽連到你的父母。”
元裏若有所思的點頭,嘆了口氣,“只怕父親他不願意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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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陽縣相當于他們的大本營,耗費了元頌無數的心血,恐怕只有亂世當真要波及到汝陽了,元頌才會過來。
希望他的父母親能被說動,趕來幽州吧。為防萬一,他明日也給家中去個信吧。
楚賀潮又捏了捏他後脖頸,将洛陽的局勢告訴了他。
建原帝病重後,外戚李立與監後府的宦官蠢蠢欲動,彼此發生了多起争執,都想要在建原帝死後扶持傀儡皇子上位争奪皇權。
建原帝子女緣薄,膝下只有三個皇子,大皇子已經二十三歲,原本應該是最好的接任人選,但是在建原帝病重的時候,大皇子已經提前一步病逝了。
對外說是病逝,但終究如何他們心裏都清楚,只是不知道大皇子的死是外戚的手段還是宦官的手段。剩下的兩個皇子一個剛剛十二,另一個只有七歲,哪裏能穩住在風雨漂泊中的北周。
他們終究會成為外戚和宦官政治争奪中的擋箭牌。
元裏聽完這些,不由變得有些消沉,沉默的不再說話。
楚賀潮察覺到了他的異常,問道:“怎麽了?”
元裏還是不說話。
楚賀潮強硬地擡起他的下巴,“吱個聲。”
元裏緩慢地道:“我有點難受。”
楚賀潮皺眉,忽然雙臂一伸,把青年抱到了自己身上趴着,哄道:“難受就親我一口。”
元裏:“……”
楚賀潮“嘶”了一聲,“怎麽又掐我。”
元裏懶得搭理他。
男人的手在元裏脊背上摩挲着,一下又一下,聲音懶散而滿足,“說說,怎麽難受了。”
“族長太公……”元裏把臉埋在楚賀潮的脖頸處,聲音沉悶,“他本來可以不用死的。”
要是早知道建原帝會在今年病逝,要是早知道……要是早知道……
可誰也無法早知道。
之前在知道族長太公要為了他、為了家族病逝時,元裏只覺得沉重壓抑,他哭不出來。但現在,他卻眼睛濕潤,染濕了楚賀潮肩口處的一塊衣服。
明明可以不用死的。
人最難受的不是重于泰山的死去,而是明明為家族犧牲了,卻發現自己死得輕如鴻毛。
楚賀潮感受到了元裏無聲的眼淚,他粗糙的手指摸着元裏的後腦勺和額角,又去一點點擦掉元裏的眼淚。
“別哭了,”他親親元裏的頭發,“哭得我心疼。”
是真的在疼,一抽一抽的。
元裏在他的安撫下,眼淚反而更加止不住。他埋着頭不起來,雙手環着男人。
過了好一會兒,男人喟嘆一聲,聲音低沉又溫柔,“等以後回汝陽,我陪你去拜祭族長太公的墳,好不好?”
元裏已經收了情緒,又陷入到了情緒崩盤後的尴尬階段。他感受到臉下衣服的潮濕,臉皮發燙,默默地點了點頭。
楚賀潮道:“乖。”
元裏抖了抖:“……你是不是太麻犯了些。”
麻犯是肉麻在這個時代的說法。
楚賀潮面紅耳赤,臊得耳根子紅,“我跟我媳婦麻犯幾句還不行?”
元裏看他要惱羞成怒,就說行行行,又往他身上蹭蹭眼淚。
楚賀潮餘光瞥了一眼,嫌棄地道:“怎麽把鼻涕也蹭我身上了。”
元裏認真地道:“我沒流鼻涕。”
楚賀潮敷衍道:“嗯,你說沒有就沒有,那鼻涕都是我流的。”
元裏手又癢了,“本來就沒有。”
楚賀潮壓下他的臉親了一口,“沒事,就算流鼻涕我也喜歡。”
元裏:“……”
他被氣得直接把楚賀潮給踹下床了。
次日,元裏叫來了劉骥辛和周公旦兩位謀士,同他們說了蔡集将要逃離幽州的事。
劉骥辛聞言後沉吟片刻,問道:“主公是想放他離開,還是……”
元裏毫不猶豫地道:“殺了他。”
經過肖策敲響的警鐘,元裏清楚地明白,決不能對禍患仁慈。
蔡集就是這樣的一個禍患。
今日放他逃走,誰知道他日又會有什麽災禍因他而起?
如果只殺他一個就能避開不确定的災難的話,元裏毫不遲疑會選擇犧牲掉他。
“他知道太多幽州的事情了,”元裏平靜地道,“他在幽州做了幾十年的郡守,對幽州了解得一清二楚。不止如此,無論是土豆、棉花或者是我派親兵前去兖州剿匪一事,他多多少少都會知道一些。便連我當初所做的霹靂炮與四月份的那場大雨,也不确定他能得知多少實情。若是他加以利用,會對我們很不利。”
劉骥辛親眼見證了元裏的成長,這成長速度快得超出他的意料。他心中又是感嘆又是欣慰,垂手道:“主公之意便是骥辛所想。”
周公旦也是這個想法,“如果可以,自然是讓他無法活着離開幽州才好。但主公萬萬不能倉促下手,蔡集此人雖好殺,他背後還有蔡家。蔡家也是鼎鼎有名的世家門閥了,主支一脈中如今官職最高的便是司隸校尉蔡議,祖輩之中還有高至三公的大儒。也算是門生無數,況且蔡家還與不少權貴世族有姻親在身。只是一個郡守棄官而逃罷了,若是刺史還要派人追殺,這事傳出去,終究對我等無益。”
元裏笑了,“文寧說得對。”
三個人又聊了幾句,确定了怎麽殺蔡集。
他們決定佯裝放任蔡集逃跑,在蔡集逃出幽州後便僞裝成白米衆或者土匪将蔡集殺死在半路。
第二日傍晚,趙營跟元裏彙報時帶來了蔡集生病了的消息。
據他探查,郡守府閉門不再接客,但每晚運送薊縣外的財物還沒有停。
元裏因此更加确定了蔡集要逃跑的心,他讓趙營派人看好蔡集,一旦見到蔡集帶着家眷離開薊縣,就立刻告訴他。
趙營派人盯得很仔細,但一連三日,只有財物不斷運送出去,蔡集本人卻一直抱病,從未出府。
三日過後,元裏都有些覺得不對了,他告訴了楚賀潮,兩個人直接帶着親兵前去郡守府“探望”蔡集,但闖進去後才大吃一驚地發現,蔡集原來早已逃之夭夭了。
府中只剩下一些奴仆和女眷。
審問過後才知,原來在關之淮剛進薊縣時,蔡集就得到了消息。他猜測出來楚賀潮和元裏恐怕也得到了天子不好的消息,當夜便決定提前離開薊縣,讓仆人口稱抱病,繼續往薊縣外運送財物,佯裝還在薊縣的樣子。
蔡集在幽州當了幾十年的郡守,在幽州埋伏的探子不可小觑,他又不是為了錢財不要命的蠢貨,深知命留住才是一切,所以在察覺到危險後,他當機立斷地舍棄了剩餘的家財和沒帶走的家眷,直接逃命離開了。
元裏臉色沉着,派汪二前去追擊。
但他心中知道,距離蔡集逃走已經過去三天,三天時間,汪二速度再快也追不上了。恐怕蔡集已經離開了幽州的地界。
他到底還是小瞧了蔡集。一個能在混亂的幽州安然做郡守做到五十多歲的人,怎麽可能沒有一些手段。
回去後,他便叫來了謀士們,将此事告知了他們。
書房中,劉骥辛和周公旦坐在下方,兩個人面色微凝,都在思索着這件事。
元裏坐在上首,他已經恢複了平靜,來不及懊惱怎麽讓蔡集逃了,先思考着怎麽補救。元裏喝了口茶,問兩個謀士道:“兩位可有什麽主意?”
劉骥辛問道:“主公可知蔡集逃往了何方?”
元裏颔首,“被他抛在薊縣的家眷之中有他的幾個妾室,蔡集曾和其中一人說過,他将會逃往翼州,投奔翼州刺史吳善世。”
劉骥辛微微一驚,“吳善世,這可不是一個好相與的人。此人乃是汝南吳家的後代,在外有寬宏大量、禮賢下士的名聲,他的聲望很高,士人很喜歡投奔他。”
元裏也聽過吳善世的名號,吳善世是個了不起的英豪,曾在宦官大肆禍害士人時公開發表了針對宦官的言論,說出了“若有宦官與我同席,猶如食之蠅蟲,寧割席斷袍,絕不與其為伍”的話。他也因此遭到了宦官們的憤恨,從中央被驅逐到了地方,卻受到了士人們的追逐擁護。
他很喜歡結交士人英豪,人脈遍布天下。汝南吳家更是當世最有世資的世家門閥,如果說元裏是寒門士子,那麽吳善世便是世家子弟的代表,一旦天下大亂掀兵而起,吳善世定會受到絕大部分世家的支持和擁戴。
元裏贊嘆道:“我聽過他的名聲,他是當世之英雄。”
“雖說如此,此人也不是沒有缺點,”周公旦起身笑道,“主公,吳善世表面雖寬容大度,實則格外多疑。因為他的家世和聲望,投奔他的人很多,謀士也是多不勝數。這本是一件好事,但他雖有謀略卻容易被左右對錯,一旦遇到下屬意見相左,總是猶豫不決地拿不定主意。等能夠下定決心之時,已經過了下決定的最好時機。不止如此,此人還好大喜功,喜歡旁人誇耀他的功績,這便是他的兩處弱點了。”
劉骥辛嘆了口氣道:“但他的家世也足夠彌補這些缺點了,他身邊的能臣謀士會為他謀劃好一切。這人野心不小,實乃大敵,蔡集帶着幽州的消息投奔于他,只怕不妙啊。”
周公旦颔首,微微一笑道:“正因為如此,公旦才有妙計獻上。”
元裏挑眉,“哦?”
周公旦對着元裏深深一拜,朗聲道:“公旦願趕往翼州,假意投奔吳善世!”
這話一出,元裏和劉骥辛都有些詫異。
“文寧,你要假意去投奔吳善世?”元裏連忙放下茶杯,面色嚴肅,“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一旦被吳善世發現,你将會死無葬身之地!”
見元裏第一反應是關心他的安危,周公旦不由心中熨帖,他露出抹從容的笑,“主公莫急,我心中自有成算。公旦只是個無名小卒,吳善世再是厲害也只聽過您的名聲,哪裏能注意到您身邊一個寂寂無名的謀士?”
劉骥辛細細思索了一番,覺得可以,又有些憂慮,皺眉道:“那蔡集或許也認識你。”
周公旦哈哈大笑,打趣道:“長越兄多慮了,那蔡集尚可投奔吳善世,我一個才來投奔主公不過一月的寒門子弟,怎麽也不能投奔吳善世了?”
說完,他話音一轉,“那蔡集要是當真認識我,還省得我多費口舌了。吳善世若是知道我來自主公身邊,不管是懷疑我還是得意可以收服主公身邊人才一事,都會對我多加注意。只要我才能夠好,很快就能從吳善世那群謀士之中脫穎而出,獲取他的信任了。”
劉骥辛眼睛一亮,覺得這個主意甚好。但轉念一想周公旦來無影去無蹤,甚至沒有家眷待在元裏身邊,若是他假戲真做,當真叛變投誠吳善世又該怎麽辦?
周公旦知道的東西,那可比蔡集知道的更多、更細。
想到這裏,他審視地看了一番周公旦,閉口不言了。
劉骥辛無論做什麽都是以穩妥為先,走一步看十步,不留一絲危險潛伏在身邊。而周公旦的這個主意雖好,卻太容易出現意外了。
元裏倒是爽快,他起身走下來握住了周公旦的手臂,誠摯地道:“既然文寧這麽說,那我便将此事托付給你了,文寧,你這一去千萬小心,不管成不成功,保命為重,我盼着你早日回來的那一天。”
周公旦見元裏毫不猶豫便信任了他,心中感觸良多,更是覺得自己沒有選錯賢主,他又是一拜:“還請主公放心,公旦定不負所托!”
元裏拍了拍他的肩膀。
周公旦又道:“我此番前去,還請主公給我兩樣東西。”
元裏道:“你說。”
“一是不能種植的土豆,二是一小盒棉花。”周公旦笑了笑,“只此兩樣,無論蔡集說什麽,我都可以讓吳善世信任于我。”
元裏立刻就道:“好,我會派人給你準備好這兩種東西。”
周公旦深深看着元裏,再次掀起袍子跪地,“請主公放心,我若有背信棄義之舉,那便讓我吐血而亡,死無葬身之地。”
元裏扶起他,皺眉輕聲斥責道:“這說的什麽話。我既信了你,自然不會懷疑你。文寧,你盡管去吧,不管此事成不成,我只願你平安回來。”
周公旦深呼吸一口氣,“是。”
等他走後,劉骥辛略有些擔憂地道:“主公,若是周公旦當真投誠了吳善世,那……”
元裏搖了搖頭,看着周公旦的身影逐漸遠去,“長越,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但我同樣知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這點度量我還是有的,如果我當真看錯了人,也不畏懼失敗的結果。”
歷史上的英雄豪傑,有哪些是小肚雞腸的人,又有哪些沒經歷過失敗呢?
派周公旦前去翼州,此事有五成的成功率。既然有五成,元裏就敢賭一賭。
大不了失敗了就是為吳善世送去一些消息而已,送去了這些消息,卻能夠看清身邊一個潛伏的毒瘤,在元裏看來,這不失為是一件得利的事情。
見他如此,劉骥辛忡愣一瞬,只覺得和元裏相比起來,年長數歲的自己實在是小肚雞腸,他笑着搖搖頭,呼出一口濁氣道:“主公之氣度,令我嘆服。”
元裏失笑。
此後兩日,為了防止時間久了發生事變,周公旦匆匆便整理好了行囊。在這日清晨,他帶着包袱告別了元裏等人,帶着人馬趕往翼州而去。
元裏和劉骥辛等人看着他的背影逐漸消失在白霧之中。
劉骥辛心中複雜良多,他輕輕嘆了口氣,在心中想到,周公旦,願你千萬不要辜負主公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