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送走周公旦後,堆積在劉骥辛身上的公務就更加沉重了。
尤其是蔡集逃走之後,元裏并沒有立刻任命新的廣陽郡郡守,而是将蔡集的公務也拿了過來,交給劉骥辛、鄭榮等人共同處理。
本來每日固定時間休息睡覺還能擠出時間品茶的劉骥辛再也沒有了空閑時間,被迫和同僚一起忙了起來。沒過兩日,臉上就有了黑眼圈,整個人都憔悴了不少。
其他人也不遑多讓。
劉骥辛、元樓他們和父親送來的門客組成的組織被元裏命名為政事堂,專門處理政事所用。
其中,詹少寧和元樓本來并不擅長處理政務,但在堆積如山的公文下也逐漸娴熟,甚至開始加班加點地熬夜。
在這個時候,元樓又被元裏拎走去培訓傷兵了。
元樓走的時候,堪稱是迫不及待。他拿着東西雙眼發亮,一向沉默寡言的人難得笑得牙豁子都露了出來,跟劉骥辛和詹少寧告別道:“劉兄,少寧,我先走了,你們繼續忙,不用送不用送。”
他這話一說完,劉骥辛和詹少寧等人臉都黑了,劉骥辛眼不見為淨地揮手,“你趕緊走吧!”
元樓轉身就跑了,樂不滋滋。
教導傷兵知識總比淹沒在公文中好吧!
文官這麽忙,武将也不例外。邬恺帶着副手龔斌前去剿匪,剩下的汪二既要防護薊縣的安危,又要負責征兵一事,忙得也是一人恨不得掰成兩半用。
元裏身邊的林田、郭林、趙營三人也各自有要做的事情。沒過幾日,從劉骥辛到趙營,都來跟元裏說人手不夠用了。
元裏也在發愁這件事。
晚上,他在楚賀潮耳邊一遍遍地念叨自己的人不夠,直接把楚賀潮給念煩了,“明天就讓關之淮過去幫你。”
元裏說好,又道:“不知道周公旦走到了哪裏,你說吳善世會不會看出什麽?爹娘他們也不知道如今來沒來……”
楚賀潮本來正捧着他臉親他,聽到這話忍不住咬了他一口,黑着臉道:“你能不能專心點。”
元裏捂着嘴瞪了他一眼。
楚賀潮頓時雙眼一眯,眼中有東西浮沉,“再這麽看我,我就親你了。”
元裏:“……”
天氣越來越熱,親着親着就能出汗,元裏眼睫濕着,男人的手摩挲着他的臉頰,唇越磨越熱,跟着火了似的。
過了一會,兩個人才退開,好一會兒都沒人說話。
片刻後,楚賀潮聲音沙啞地問:“喜不喜歡我親你?”
元裏點點頭:“喜歡。”
這個回答愉悅到了楚賀潮,他笑了兩下,又親了元裏一口,從床上下去穿鞋,“杏子熟了,吃不吃?”
元裏道:“吃。”
沒過一會,楚賀潮就拿着三四個杏子回來了。
“大晚上吃多了不好,”他拿着一個在衣服上擦了擦後遞給元裏,“我嘗了一個,挺甜的,你嘗嘗好不好吃。 ”
元裏接過咬了一口,香甜細膩的口感瞬間充滿了唇齒。楚賀潮問:“甜嗎?”
元裏點頭,笑了,“好吃。”
楚賀潮道:“給我吃一口。”
元裏把杏子送到他嘴邊,楚賀潮低頭咬了一口,三兩下咽下肚,眉頭舒展,“還行。幽州秋季的桃子更甜,等到時候我給你摘桃子吃。”
元裏吃着杏子,感覺甜到了心裏,說道:“好。”
第二天,楚賀潮說話算數,把關之淮派來給元裏用了。
關之淮長着一張國字臉,表情威嚴,不茍言笑。對元裏行禮時也是公事公辦,态度甚至有些疏遠和提防。
元裏從楚賀潮、楊忠發等人的嘴中聽過很多次關之淮的名聲,同樣的,關之淮也聽聞過這位刺史大人的很多事情。
無論是袁叢雲還是楊忠發,甚至是脾氣暴躁不好相與的米陽,都對元裏贊不絕口。
關之淮只覺得自己出去平定個起義軍的時間,後方就突然冒出了一個人。
他甚至聽說将軍打敗匈奴時的霹靂炮都是元裏所制,軍中的糧食滿倉也都是拜元裏所賜。這些種種的誇贊和傳聞交織在一起後,讓關之淮對元裏十分警惕。
等他仔細觀察後,發現将領們滿口稱贊不說,軍營中的士卒也對元裏充滿感恩和愛戴。
好似一夜春風來,軍營上上下下都滲透了元裏的傳聞。關之淮是個清醒理智的人,越是觀察,他眉頭皺得越深,對元裏越是防備。
再這樣任由其發展下去,軍營還是将軍的軍營嗎?
因此,在得知洛陽派人送信送到北疆之後,關之淮便自告奮勇前來薊縣送信。
實則送信是順便,他主要是想要近距離接觸一下元裏此人。
等和楚賀潮吃了一頓飯後,關之淮也看出了将軍對這位嫂子的維護。關之淮百思不得其解,尤其在知道将軍竟然允許這個才十九歲的小孩獨自訓練十萬士兵後,關之淮對元裏的不喜霎時間到達了頂峰。
玩鬧,這簡直就是在玩鬧!
他等了幾日,前去見元裏時,關之淮是抱着不滿的審視之心的。
見到人後,關之淮就知道為何那些同僚會這麽喜歡元裏了。
元裏毫無疑問是個名士,還是相貌光彩照人、舉止落落大方的名士,他比關之淮想象之中看起來更加年輕,笑起來時真誠溫柔,毫不具有攻擊力,令人不由放下防備,心生親近之意。
第一印象是個很重要的東西,關之淮雖不至于對元裏放下了戒心,但至少覺得元裏是個正派人士,不像是口蜜腹劍的人。
元裏看出了關之淮對他的疏遠,不過也不在意。人只要好用,能暫且緩解一下他手上的急情就行。
兩個人喝了一杯茶後,元裏就帶着關之淮來到了軍營。
他們到的時候,汪二正在訓練士兵跑圈。
除了跑圈,還有正在訓練百米沖刺、俯卧撐等體能項目的士兵。除此之外,場地中還有泥潭、水池和漁網狀的東西。
這是關之淮以前從來沒見過的訓練方式,他本來覺得是胡鬧,但看着士兵在地上摸爬滾打,或者攀着泥牆一躍而過時,眉頭越皺越深,雙眼卻移不開。
看起來像是玩鬧一樣,但仔細一想,卻覺得這些東西都藏有深意。
泥塘、水池、攀爬……若是當真樣樣都能訓練好,這一支士兵豈不是能很好的适應大江南北各種環境?
越想,關之淮越是沉浸在這些項目之中了。
元裏把他介紹給了汪二,私下底又交代了汪二一句,“不論他說什麽,都要讓他按着我的方式來訓練士兵。”
汪二抱拳,铿锵有力地道:“主公,您放心吧,屬下會看好關大人的。”
軍營方面,元裏暫時可以放下了心。但政事堂還是缺人,元裏直接去找了楊忠發,讓楊忠發給他推薦一些人才。
他這是真的找對人了。其他不敢說,在給元裏找行冠禮的大儒時,楊忠發幾乎是把附近幾個郡縣內的大儒名士能打聽的全都打聽了,還真的找到了一些隐居的人才。他想了想,決定先帶元裏去拜訪一個名叫郭茂的人才。
郭茂就住在薊縣鄉下,是離薊縣最近的一個人才。當日前去拜訪時,楚賀潮也跟着一起去了。
楊忠發沒想到将軍也會跟着,路上稀奇問道:“将軍怎麽也一道來了?”
楚賀潮和元裏并駕齊驅,淡淡地道:“閑得無聊,同你們去看看鄉間野趣。”
“那咱們就在鄉下多待幾日,偷得幾日閑如何?”楊忠發嘿嘿一笑,“我看元大人近日忙得都不見人影,正好趁着這次松快松快。”
楚賀潮涼涼地道:“何止你見不到,我與他同住一個莊園,也見不到他的人影。”
楊忠發驚訝,“呦,元大人這麽忙嗎?”
元裏笑而不語。
等楊忠發轉過頭的時候,他快速地踢了楚賀潮一腳。
楚賀潮的腿上頓時多出來了一個灰色腳印子。
楚賀潮啧了一聲,彎腰拍掉腿上的腳印,“說你忙你還生氣?”
“怎麽就見不到人影了?”元裏壓低聲音,餘光瞥着楊忠發,嘴唇幾乎沒動,“你別亂說話。”
楚賀潮道:“這話你說着不心虛?”
元裏理直氣壯,“不心虛。”
楚賀潮:“……”
鄉下很近,沒到一個時辰就到了郭茂的住處。
眼看了快到了,楊忠發就跟元裏說了這個人的事跡。
郭茂這個人有些獨特,他自幼家中貧寒,沒有讀過什麽書,也不認識字。但他打小聰明伶俐又心有大志,不甘心只做一個鄉野村夫。年輕時候跟商戶做生意掙了筆錢,離開家開始四處游學,但求學之旅太過艱難,後來偶然遇到了一個寡婦,寡婦的父親是當地的縣令。他心中一動,直接上門給人家當上門女婿去了。
做別人家的上門女婿,這在當下看來是件很丢臉的事情。郭茂卻毫不在乎,有了資本可以學習之後,他如饑似渴地識字讀書,聰明才智更進一步體現了出來。
如果只是這樣,楊忠發也不會将他推薦給元裏,畢竟郭茂實在太不要臉,也極其喜歡用陰謀詭計之道。但郭茂最為出名的不是他的才智,而是他選賢舉能、能說會道的本事。
他們停馬在郭茂宅邸門前,上門一問卻被告知郭茂并不在家。
楊忠發連忙問:“那他去哪兒了?”
“下田了,”仆人道,“我家老爺說,若是有人想找他,可自去田地裏找他。”
元裏和楚賀潮對視一眼,郭茂知道有人會來找他?
問清了田地在何處後,一行人便往地裏去了。
很快,他們就看到一個卷着褲腿一腳泥,躺在樹下乘涼的中年男人。
這個中年男人身穿一身粗布麻衣,長相端正,身高八尺,英姿甚偉。元裏一見,就知道他便是郭茂。
聽到馬匹聲,郭茂也站起了身,元裏幾人剛剛下馬,他就熱情地迎了上來,滿臉笑容道:“諸位可是來找在下的?”
楊忠發道:“沒錯。你可是郭茂郭平之?”
郭茂笑眯眯地道:“是,在下就是郭茂郭平之,敢問閣下幾位是?”
楊忠發讓出元裏道:“這是刺史大人。”
郭茂又驚又喜,二話不說就對着元裏深深一拜,“小人拜見刺史大人,未曾想到小人還有見到刺史大人的這一日,小人仰慕刺史大人久矣,有失遠迎,還請刺史大人恕罪!”
元裏從來沒有見過這麽熱情的名士,他扶起郭茂,“平之言重了。”
郭茂起身,滿目期待地問:“敢問刺史大人此番前來,是否是為了辟我為官?”
元裏的話都被他搶完了,還有些不習慣,他緩了緩,笑着點點頭,“正有此意,不知平之你可願意?”
“願意,我自然願意!”元裏話音剛落,郭茂便毫不猶豫地道,像是早就等着這句話一樣。
等說完這句,他就開始不重疊地誇贊起元裏的品德和功績了,漂亮話一句接着一句,完全是能夠寫進文章的程度。
楊忠發從來沒見過臉皮如此之厚的人,一時之間,他都有些後悔自己是不是不該帶元裏過來征辟郭茂了。
楚賀潮打量了郭茂一番,問:“你早就知道有人要來找你?”
郭茂坦然地道:“是。早在年前我聽聞有人打聽過我之後,就一直在等着有人來找我。從年前到如今,我已等了整整五個多月,不瞞諸位大人,我早就盼着這一日了。如今願望達成,難免有些失态,還請諸位大人莫要介意。”
楊忠發新奇着,“你這人和旁人倒不一樣,其他的名士可說不出這樣直白的話。”
郭茂失笑,朗聲道:“我不知他人如何想。但刺史大人可是一州之長,是幽州內最大的官員,元大人自身也是名聲遠揚的名士,又協助大将軍擊殺了匈奴首領、剿滅了幽州內的匪賊,還愛護幽州百姓,親自為幽州百姓祈雨……無論是什麽樣的名士大儒能被您拜訪或者被您征辟,只會覺得這是令他們引以為豪的事。”
他說的沒錯,能夠被一州刺史拜訪和征辟,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莫大的榮幸,尤其刺史本身就是一位名士。
就像郭茂,他期待着能有大人物拜訪自己,但怎麽也沒有想到來的大人物竟然是最近一年在幽州聲名鵲起的刺史大人元樂君。
這種機會擺在面前,郭茂哪裏會玩什麽自擡身價的手段,他等這種機會已經等了很多年了,這會兒恨不得直接跪在地上求着元裏趕緊征辟他。
郭茂妙語連珠又隐晦高明地拍着元裏的馬屁,弄清了楊忠發和楚賀潮是誰後,同樣又驚又喜,真摯無比地對他們兩人表明了自己的敬佩。
這樣一個能将奉承谄媚說得如此坦然真誠的人,元裏還真的是第一次遇見。
“還請主公暫且等候我片刻,”郭茂指着田地道,“如今正是春種時節,我這還有一畝田地沒動,很快就能好,諸位若是累了,可前往我家中休息片刻。”
元裏是個禮賢下士的人,他欣然應好,等郭茂再次下地之後,他也卷起袖子和褲腿,“将軍,楊大人,咱們站着也是站着,也下去幫幫他吧。”
楊忠發嘴角抽抽,試圖勸道:“好不容易出來一次,大人您就休息休息吧……”
說還沒說完,元裏就已經下地準備插秧了。
楊忠發無奈地轉頭,“将軍,您看看元大人——”
剩下的話噎在嗓子裏,楊忠發目瞪口呆地看到楚賀潮正脫着手套卷起袖子。
楚賀潮撩起眼皮看了楊忠發一眼,“不想下去就一邊待着去。”
楊忠發喜笑顏開,“好好好,我去一旁等着你們。”
他左右瞅瞅,跑到一顆樹下靠着樹幹,閉眼準備睡個覺。
楚賀潮下地,走到元裏身邊跟他一塊插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