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章節
門前甫一下了馬車,便有早已恭候在此的婢女迎上來:
“明姑娘快随奴婢來,我們姑娘特地叮囑了奴婢,要好生招待明姑娘。現下我們姑娘正忙裏忙外抽不開身,明姑娘且先入府去歇着。”
明斟雪褪去披風交到流螢手中,讓唐府侍女代為傳話:“姐姐既然忙着操持宴席,便不必再分心在我身上耽擱了。舅父府邸的園林景致多,我自行随意逛逛便可,你們且去忙你們的。”
說着,便帶着流螢鳶尾等人沿着抄手走廊往園子裏去。
“素聞表小姐府上的杏花開得好呢,杏林就在那處,姑娘不妨過去賞一賞。”鳶尾提議道。
“好啊,一同去看看?”明斟雪讓沈府的侍女帶路,往杏林走。
遠遠便聞着杏花的香氣,走近了一瞧,滿園杏花如玉雪紛紛,紅的俏麗,白的素雅,花開得熱鬧,叫人看了心中也歡喜。
明斟雪心中舒暢了許多,沿着石徑穿過杏花海,一路賞,一路同侍女嬉笑。
不覺間花海中隐約浮現出幾道長身玉立的身影,聽着她的聲音,其中一玉冠青衣男子怔了怔,猶豫片刻,自花海中走出。
“別來無恙,明姑娘。”那人聲色清潤,輕喚了聲。
明斟雪一心只顧着賞花,猝不及防面前閃出一道人影,慌得後退了幾步。
定睛仔細一看,明斟雪猶豫了一瞬,微微欠身行了一禮。
“容公子安好。”
杏花沐着春風,花瓣如細雨般簌簌飄飛。容懷瑾溫潤如玉置身其中,渾然化成了一副極有意境的畫。
兩人相對無言,些微有些尴尬。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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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明斟雪嘆了口氣,心知他想說什麽,主動換了個話題:“容公子也受邀前來唐府賞花?”
容懷瑾微微颔首,舉止儒雅:“冰皮始解,萬物複蘇,容某不忍辜負大好春光,有幸來赴唐府一約。”
“既然如此,斟雪便不再打擾容公子雅興了,這便告退。”
明斟雪略一颔首,側身繞過容懷瑾身側便要離開。
“明姑娘請留步!”
容懷瑾猶豫再三,終究沒忍住,出聲挽留了她。
明斟雪聞聲緩緩轉過身來,問道:“容公子還有何貴幹?”
“我……當日之事,是容某違約再先,對不住明姑娘。容某良心不安,始終想找個機會同明姑娘當面致歉,只可惜自那之後,容某多次造訪貴府,卻再未見到明姑娘一面。”
容懷瑾走上前去,收起折扇拱手躬身,深深一禮。
“容某有意與明姑娘修成良緣,無奈祖訓難違,不得已辜負了相府的一片心意,耽誤了明姑娘,容某懇請明姑娘原諒。”
“容公子嚴重了,”明斟雪淡淡瞥了他一眼,神色倦怠。
“緣分天注定,你我之間有緣無分,事已至此,那便一別兩寬罷,斟雪遙祝容公子早日覓得正緣,結為連理……”
容懷瑾面露難堪,低聲嗫嚅道:“明姑娘,其實我……”
“容公子急什麽,斟雪話還沒說完呢。”明斟雪輕笑了聲。
“是在下冒昧了,明姑娘請講。”容懷瑾忽的紅了耳根。
明斟雪擡眼環顧周遭景致,視線唯獨不肯落在容懷瑾身上。
“祝容公子早日覓得正緣,結為連理,莫要再重蹈你我之覆轍。”
容懷瑾“唰”的白了臉。
明斟雪視若無睹,說罷同身邊侍女輕聲吩咐道:“換一處游賞罷,這處我厭了。”
“姑娘請随我來。”沈府侍女領着明斟雪徑直自容懷瑾眼前走過。
“明姑娘!”容懷瑾突然直起身,手掌握成拳籠在寬袖之下,因內心的不甘與掙紮而微微顫抖。
明斟雪卻是連回頭看他一眼都不肯,只是稍一停頓了腳步,冷聲問道:“容公子還有何事?”
“明姑娘,容某有一心事深藏心底多年,今日若再不能當着姑娘的面傾訴,日後只怕也難尋機會了。”
容懷瑾的聲音逐漸低下去,他望着少女疏離決絕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氣,重重嘆道:
“容某傾慕明姑娘已久,與姑娘自少時相伴至今,雖苦于祖輩幹預不能修成正果,但青梅竹馬的情意仍在,日後明姑娘若有需要容某的地方,容某定當為姑娘盡心竭力。”
面容文弱謙和的郎君忽然間想到什麽,眸中倏的一亮。
“還有,容某自知性情懦弱,配不上姑娘,但容某亦有自己的執念。我傾慕于姑娘,心裏眼裏便只認得姑娘一人,日後即便是祖父出面幹涉,容某也絕不會另娶旁人……”
“好了,容公子。”明斟雪毫不領情,直接打斷他傾訴衷腸。
“容公子的心意,斟雪知道了。但容府毀約負我在先,有些事,容公子還是莫要再逞強了。你我之間便止步于此罷,斟雪告退。”
“明姑娘,明姑娘!”
容懷瑾匆匆追上去兩步,見明斟雪步履不停,自個兒便也慢慢止住了步子。
無奈之下,他只得重重嘆了口氣,與明斟雪背道相馳。
容懷瑾這廂剛走,對面便轉過來幾名貴女。
為首那名女子的模樣與容懷瑾有幾分相似之處,正是容懷瑾的胞妹,容太後的親侄女容玉珠。
“方才與我兄長站在一處的人是……明斟雪?”容玉珠眯了眯眼眸,滿臉疑惑。
“看着有些面熟,許久未見相府小姐了,一時也猜不準。”女眷探着脖子望了望。
“走,跟過去看看。”容玉珠一揮團扇,領着人便朝明斟雪所在的方向去追。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不是明斟雪這個不識好歹的。”容玉珠咬咬牙。
自容府被相府撂了臉面先行退婚了,容老爺子只覺自己被狠狠打了一記臉,他咽不下這口氣,又畏懼于相府的威勢敢怒不敢言,便也只能關起門來對着自己不谙世事的小孫女發發牢騷。
容老爺子颠倒黑白,将自己吹得那叫一個勇武,容玉珠聽了進去,竟當了真,一心只以為是容府看不上明斟雪,主動退的婚約。
她容府拒絕的是誰?那可是名滿盛京的相府嫡女!
原來自家兄長如此優秀,竟連相府千金也配不上容懷瑾!容玉珠記在心裏,只覺得自此之後走路腰板都硬了幾分。
可她方才所見,兄長容懷瑾竟卑躬屈膝在給明斟雪賠罪。
這還了得!
兄長那樣驕傲的一個人,怎能行此屈辱之事。容玉珠氣不過,準備跟過去一探究竟。
明斟雪游園走了半晌有些累了,沈府侍女引着她回廂房內歇息。
室內燃着安神香,馥郁香氣熏着她很快沉入夢鄉。
腕上系着的圓潤血玉察覺到熟悉氣息的侵入,引起共鳴忽的一閃一閃發出幽暗的光芒。
明斟雪昏昏沉沉墜入一座黯淡無光的地宮裏。
地宮高闕,獨孤凜身着玄袍帝王冕服,手執燭臺一步一步登上高階。
燭臺紋路雕琢得繁複瑰麗,不似凡物。
獨孤凜神色無比虔誠,他走上高臺正中央,一手秉燭,一手輕顫着撫過那張畫像,滿目柔情溢出眼眶,與執掌生殺與奪的暴戾帝王判若兩人。
燭火溫潤的光澤照亮畫中美人的模樣。
是位姿容無雙的絕代佳人,雲鬟霧鬓,香腮雪肌,寥寥幾許筆墨便可窺得絕世風韻。
那是明斟雪生前的模樣。
指尖留戀地滑過眉骨,落在美人眸旁。獨孤凜驀地皺起了眉。
畫上人的眸中盡是濃得化不開的愁緒。
獨孤凜不滿地輕“啧”了聲,放下燭臺,提筆沾了沾墨去重新描摹美人眸。
片刻後,他擱下筆,重新欣賞起畫像。
“這樣才好,斟兒要多笑笑,來世也要多笑笑。不要總是眉目含愁,孤會……”
心口處忽地被一片酸澀淹沒,獨孤凜頓了頓,擡手按在心髒的位置,奇異于那份異樣的情愫,喃喃道:“會心疼,孤的心很疼。”
他輕嘆了聲,沉重的目光緩緩落于畫中人的櫻唇上。
“顏色也不好,斟兒的口脂素來鮮豔明亮,這畫上的色澤未免太過黯淡了。”
獨孤凜面若冰霜,眸中透出隐隐怒意,他冷聲道:“畫師辦事不力,當斬。”
帝王冷血的不摻雜一絲感情的聲音響徹空曠的地宮。
藏風脊背一寒,雙膝一屈陡然跪倒在地,抱拳稱是。
獨孤凜神色怔怔,望着畫中人忽而輕嘆了口氣,轉變了心意:“罷了,饒他一命。斟兒不喜孤嗜血殺人。”
“斟兒你看,你說過的話,孤都記在心上了。”他對着畫像兀自出神,“你若在天有靈,可願回來見孤一面?”
藏風緊繃着的心弦狠狠一震,他追随獨孤凜多年,心知這位陰晴不定的帝王心硬如鐵,殺伐狠絕,下達誅殺的命令後從未赦免過任何人。
這樣一位鐵石心腸的帝王,而今卻因為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