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憤怒
◎又是嫁娶之言!葉蓁将他當做什麽了?◎
監號裏落針可聞。
有那麽一瞬間, 錢學義覺得自己耳朵出問題了。
這位謝大人不是來調查舞弊案的麽?他怎麽反倒問起周允的心上人來了?
“愣着做什麽?”大理寺卿厲喝道,“大人問話,還不速速回答。”
錢學義如夢初醒, 忙如實答:“回大人,在下不知。”
謝沉霜聞言, 便沒再繼續這個話題了, 他又問了些跟科舉舞弊有關的事, 錢學義如實回答之後,謝沉霜又去見了周允。
周允也被用了刑, 他身上囚衣血跡斑斑, 正盤膝坐在牆角裏,雖身處髒亂昏暗的監號裏,但他腰背仍挺的很直,仿佛是隆冬大雪下也不肯彎了脊梁的松柏。
聽見腳步聲,周允睜開眼,正好與謝沉霜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周允愣了愣, 旋即認出了謝沉霜。
瓊林宴上, 兩人曾有過一面之緣。周允曾聽同科士子們說起過謝沉霜,出身世家的皎皎君子, 是天子最倚仗的近臣,還兼任大皇子太傅。
衆所周知, 宣帝如今膝下只有大皇子一子,當時同科士子還在私下議論,說謝沉霜真的是生而好命,他們這些人, 即便是窮極一生, 也望塵不及。
但周允并不認同這一點。
家世固然重要, 但個人的才能必不可少。否則上京世家子弟這麽多,為何獨獨只有謝沉霜能站至高位。當時因為這個觀點,周允沒少被同窗們嘲笑迂腐。
如今見謝沉霜前來,周允便知道,科舉舞弊案應當是由他主審。周允忍痛站起來,同謝沉霜斯文行了個拱手禮:“謝大人。”
謝沉霜淡淡颔首,瓊林宴上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如今雖深陷牢獄之中,但仍眉眼清正傲骨不折。謝沉霜公事公辦問了一些科舉舞弊問題,周允不卑不亢全答了。
臨走前,謝沉霜問:“你可還有其他要說的?”
該說他的都已經說了,若說其他還有什麽想說的,周允頓了頓,然後向謝沉霜行了個拱手禮:“周某未曾作弊,請大人明察。”
說這話時,周允神色平靜自若,似在闡述一個簡單的事實。
謝沉霜深深看了他一眼,冷淡道:“作弊與否,我只看證據。”說完,徑自便離開了。
大理寺卿又引謝沉霜去見了其他士子。
被抓進來的士子,有一半被用了刑。謝沉霜過去時,監號裏全是濃郁的血腥味,這些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那裏禁得起大理寺的酷刑,不過短短一日,有那等體弱的便已經捱不住了。
謝沉霜皺眉吩咐:“去請大夫給他們醫治。”
“謝大人,這不妥吧。”大理寺卿忙勸道。
“有何不妥?”
“這些可都是嫌犯,若給他們請了大夫,他們只怕更不會認罪了。”
謝沉霜聞言,側眸看向大理寺卿,哂笑道:“我竟不知,大理寺審案靠的是嚴刑逼供?”
大理寺卿聽到這話,冷汗頓時下來了。
這些士子不扛打,一頓嚴刑過後,已有人招架不住‘招供’了。可誰曾想,今日謝沉霜一來,原本‘招供’的士子,立刻又翻供了。
大理寺卿被氣了個半死,可偏生謝沉霜在,他什麽也做不了。
如今聽謝沉霜這麽說,大理寺卿立刻開始委屈喊冤:“哎呦,謝大人您明鑒吶,大理寺辦案向來是秉公處理,絕無嚴刑逼供這一說,實在是證據确鑿,但有些士子死活不肯認罪,下官是迫于無奈才對他們用刑的。”
“好一句迫于無奈!”謝沉霜面容溫潤,但眸色卻一片冰冷,“本朝律法規定,有功名在身者犯法,不得随意抓來審問,更不得用刑定罪。須得先呈報省級學政,革除功名之後才能用刑定罪。張大人的迫于無奈,能淩駕律法之上?”
科舉素來是重中之中的存在。此番出了這場舞弊案,舉國上下已是萬衆雎雎,但凡一個處置不當,便會掀起軒然大波。那些洩題買題者确實該重懲,可無辜清白者也不該遭此屈辱。
謝沉霜是上京有名的溫潤君子,如今他這般一字一句質問,大理寺卿頓時白了臉。
“謝大人,下官、下官……”
大理寺卿搜腸刮肚想解釋,但謝沉霜已甩着寬袖朝前走了,大理寺卿當即欲戰戰兢兢跟上去,卻被謝沉霜冷聲拒絕了:“張大人公務繁忙,就不必同去了。”
說完,謝沉霜點了個小吏帶他去見兩位主考官。
大理寺卿急的滿頭冒汗,卻又無計可施,只能眼睜睜看着謝沉霜離開。
謝沉霜去見了張茂與李元忠。
張茂與李元忠是次次會試的正、副主考官,他們一個是禮部尚書,一個是禮部左侍郎,如今二人雖皆已入獄,但大理寺卿尚未對二人用刑。
謝沉霜分別見了張茂與李元忠,待他從大理寺監牢裏出來時,已是月上中天了。
白玉盤的圓月高挂蒼穹,稀疏的星子零零落落點綴在旁邊。馬車載着謝沉霜穿過熙攘街市回到謝家時,謝家到處都是靜悄悄的。
戚蓉一貫早睡,府裏的燈籠也熄了大半。
紫黛知謝沉霜今日去了大理寺監牢,見謝沉霜歸來,正欲吩咐人去為謝沉霜備水時,謝沉霜并未回卧房,而是徑自去了書房。
這便是還要繼續辦公的意思了。
紫黛便将夜宵與藥備好,準備給謝沉霜送去時,卻發現書房裏并未點燈。
紫黛不禁問侍從:“公子回房歇息了?”
侍從:“并未。”
紫黛聞言在原地站了片刻,便又捧着夜宵與藥原路返回了。
夜色漸沉,風裏隐隐飄來槐花香。
坐在桌案後的謝沉霜又想起了春水村。
謝沉霜在春水村裏待了三月有餘,當時他眼睛看不見,因此對氣味與聲音格外敏銳。謝沉霜記得,去歲春水村這個時候,也有槐花香鋪天蓋地浸過來。
驀的,窗外有影子晃動,但見書房裏沒點燈,那影子似在躊躇要不要禀報。
謝沉霜道:“說。”
“回公子,屬下去查過了,今日公主在來的路上,遇見了士子周允的母親。而後公主親自将周允的母親送回青棗巷,一行人在青棗巷逗留了約莫兩刻鐘後,公主又将周允的母親送去了祁統領府中,然後才來了府裏。”
那影子禀報完之後,屋內久久沒有聲音傳來。謝沉霜坐在桌案後,懷中抱着狐貍,目光卻落在桌案上。
月光如水從窗口淌進來,爬上了桌案。
桌案上放了一沓紙,是今日謝沉霜問話的口供,最上面一張是周允的。
“周允有位心上人,只待高中後,便會回去娶她。”錢學義的話言猶在耳。再聯想到那日瓊林宴上,葉蓁言笑晏晏的模樣,謝沉霜攥着口供的指尖,倏忽握成拳。
又是嫁娶之言!葉蓁将他當做什麽了?
謝沉霜猛地站起來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