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這片林子在深山外面,雖說沒什麽大型獵物,但偶爾也有野兔野雞出沒,這洞擺明了就是別的村民挖的陷阱,準備坑這些兔子雞用的。

看那上面的鋪的樹枝和草,明顯還新鮮着。

只是動物還沒坑着,先讓陳小幺着了道。

陳小幺踩在梁川身上爬出了洞,驚吓的狠了,坐在洞外大口喘着氣,沒一會兒,想起梁川還在底下,連忙又探過頭去看:“梁——”

梁川沒用他幫忙,已經一胳膊一撐,輕輕松松自己就上來了。

陳小幺只好又把腦袋縮回去。

只是情緒一松下來,這才覺出腳腕處一陣疼痛,是方才不知何時扭到了腳。

梁川上了洞,就見陳小幺跪坐在那擺弄腳,鞋襪都脫了,露出來的腳丫子小巧圓潤,月亮都沒他白。

他兩步上前,半蹲下去,捏着人腳腕子看了一圈,又按了按。

陳小幺驚慌的看着他,腳指頭都蜷成一團。

“骨頭沒事,扯着筋了。”梁川把他腳放下,襪子鞋子又給他套好。

做完這些,又把他一提,放到背上要背他。

陳小幺躲了躲,沒躲開,只好任由他把自己扔在背上。

梁川背着他一道下山。

起先誰都沒講話。

陳小幺趴在人背上,偷偷瞅了眼青年側臉,見人嘴唇抿的緊緊,跟平日裏差不多的寡言沉肅,好似還比平日裏多了幾分不一樣的情緒,不由得愈發不敢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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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一陣,看到了山腳下星星點點的光亮,是家家戶戶的燈火。

“餓不了?”梁川突然問。

陳小幺一愣,剛想搖頭,可肚子不配合的立刻“咕”了聲,他只好局促的低下頭。

大半天沒吃東西了,哪能不餓。

梁川側眸瞥了他一眼,伸手在胸口摸了一陣,摸出一個蛋來,大手輕輕一捏,捏出一條碎縫,往後遞給陳小幺。

陳小幺接過來,摸了摸,覺出還有些溫熱,當是一直放在胸口的。

他眼睛也跟着熱起來。

“我、我送完豆腐,就撿柴火去了,”他捧着那顆蛋,磕磕絆絆道,“然後,就、就掉到坑裏……”

梁川沉默的聽着,過了會兒,問他,“柴火呢?”

“柴火都扔掉了!”陳小幺還以為他是不信自己專門去撿了柴火,故意編出瞎話來騙他的,連忙道,“我遇見郭叔了,他一直跟在我後頭跑,我就把柴火都扔掉了,不是沒有撿……”

他拿兩手畫了一個圈,“我本來撿了那麽多。”

這還是陳小幺頭一次說這樣多的話,在給他解釋自己是真的撿了柴火。

想證明自己還是有用的,不是一個真的什麽用處都沒有的小傻子。

梁川不說話了。

陳小幺見他沉默,也惴惴不安的閉了嘴,趴回他背上,垂頭喪氣的。

過了會兒,他覺出餓,便小心翼翼的剝了蛋殼,吧唧吧唧的把雞蛋吃掉了。

他把一個蛋殼剝的細細碎碎,全落在梁川寬闊的肩膀上,陳小幺慢慢吃完了蛋,發現青年肩膀上一片白花花,又小心翼翼伸手來把蛋殼都拂掉。

他湊近一點,呼吸輕輕的落到梁川耳廓上,熱乎乎的。

梁川突然想到去年臘月,也是在山上,陳小幺同樣傷了腿,自己背他下來,陳小幺膽子小的一句話也不敢說,兩手局促的按在他肩上,小肚子縮的緊緊,一點兒也不敢挨上他。

如今還是一樣的膽子小,跟那次卻已有不同。

“不用你去撿柴火。”梁川說,“我劈了有,堆了一屋子,夠燒兩個冬天。”

陳小幺讷讷的“哦”了聲,更不知所措了。

柴火也不用他撿,那他還能做什麽呀?

做飯不好吃,鋤頭扛不動,喂雞趕鴨……也只剩下喂雞趕鴨了。

“那,那我明日去割豬草……”

“不用。”

“你是我媳婦兒。”梁川背着他,“該我養着的。”

陳小幺張了張嘴。

“不是只給你吃肉。”梁川又說。

陳小幺呆呆望着他。

剛剛還在坑裏時,他頭一次聽梁川叫自己“小幺”,現在,又是頭一次聽他說自己“是他媳婦兒”。

“小、小幺是媳婦兒?”

明明是個少年,但陳小幺卻不似村裏一般男娃們那樣,過了十四五以後,聲音就變得粗啞難聽,他講話聲還是跟以前一樣,糯糯的,又輕又軟,像個小孩兒。

梁川感覺心髒像被捏了一把似的,“嗯。”

他把人往上兜了兜,低低的應他,“是媳婦兒。”

陳小幺開心的眼睛都眯起來。

他腦子笨,時不時的,就忘記成親了就是媳婦兒了。

村裏男人們都嘴悶,和屋裏人感情好點的,在外面喊“那口子、“我那婆娘”,哪有把媳婦兒挂在嘴邊上的,都嫌膩歪。

不過,也有個人是這樣喊的。

可那是個瘸了腿的老童生,吃軟飯的,但對媳婦兒是真體貼。陳小幺以前住南邊兒時,打那老童生家那邊走,偶爾能見到對方跛着一條腿,一口一個“媳婦兒回來了”,遞毛巾遞水,臉上的笑容,能看得出是真高興。

在陳小幺有限的認知裏,覺得如果“是媳婦兒”,那地位就立馬不一般了。

梁川感覺背上的人一下直起了身來,在他背上晃着腿亂蹬,是開心的。晃了一會兒,又來摟他的脖子,蹭到他耳邊來,悄聲道:“那,那小幺是媳婦兒,你要疼小幺的。”

“嗯。”

陳小幺還曉得趁此機會講條件:“你、你要是再拿燒火棍兒捅我,小幺……小幺就不給當媳婦兒了。”

“……”

梁川一時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怎麽哄哄他,他還能講到這上頭來。

過了許久,梁川才悶聲道,“你要不喜歡,我以後就不弄你了。”

左右男孩兒也難生娃,他們兩個也不急于這一時。

等再養兩年,陳小幺再大些,身上再胖些……到那時再說吧。

陳小幺把頭埋在他脖頸裏,嗅着他身上的氣味,沒有說話。

總感覺自己讓梁川別再捅自己,他好像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其實他也不是不喜歡梁川挨自己那麽近,只是……只是小幺還是有點怕疼的。

這片林子離北面的山近,梁家院子就在北面的山腳下。

梁川背着人,索性往北一直下去了。

這條路要換陳小幺自己,定然是不敢在夜裏走的,又黑又吓人。

可如今趴在梁川背上,他就啥也不怕了。

梁川背上雖是硬了點兒,但很穩,陳小幺趴着趴着,就快睡着了。

繞過一個路口,前面忽有點點火光閃動,紅亮亮的映出張人臉來,正賊模賊樣的探頭張望。

那人見那條岔路口上下來個人影,就趕忙迎上前,正想往前一撲。

梁川往旁邊一避,那人撲了個空,差點摔個倒栽蔥,搖搖晃晃的爬起來,嘴裏還在嘻嘻笑:“幺兒,叔等你老半天了,就曉得你得往這邊下來……”

這人正是郭大志了。

他從小樹林裏出來了,越想越不對勁,那片林子又不大,陳小幺這麽大個活人,還能憑空不見了不成?肯定是躲在哪個地方了。

當下便又繞了回去,還長了心眼,心知陳小幺要是下山,定得往北面回,于是就往這馬路牙子這一蹲,守株待兔蹲他了。

一邊蹲着還一邊回想着方才陳小幺那模樣,嘴裏直流哈喇子。

陳小幺是個腦子缺根筋兒的,郭大志曉得。

上回,郭大志借着酒勁兒把他拖上山,這小傻子還傻乎乎的信了郭大志喝了酒頭疼,被扒了衣服才開始掙紮。

後來被梁川吓跑之後,郭大志還擔心了好幾日,雖說是沒得逞,但好歹是有這麽一回事,梁川或陳小幺,這倆要有任何一個出去亂說點什麽,他一張老臉也要在村裏丢光。

結果等了幾日,屁事沒有,郭大志才又放心大膽去鎮裏吃喝嫖賭。

他算是發現了,這陳小幺真的是個傻的,什麽都不懂。自己只要找個沒人的地方把人給辦了,別再走黴運遇上梁川,那就成了。

梁川借着火光看清了這人的臉。

他想起方才陳小幺說的,被郭大叔追着跑,又見這人一臉淫邪神情,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這人想做什麽。

于是他在人再度走近時,一腳就踹過去了。

這下半點沒收着力氣。

他近來本就煩躁的慌,但也不是跟以前十五六毛頭小子似的了,要沒人招他的話,那還好,能忍着。

但要有人招他,那戾氣擋都擋不住。

這一下直踹中了裆下,郭大志慘叫一聲,只覺下面跟要裂了似的,他捂着胯下在田埂間,痛的直打滾。

梁川走到郭大志跟前。

陳小幺也被聲音給弄醒了,看清地上的人是誰,害怕的縮了縮,躲在梁川背後。

郭大志在巧村混橫混橫這麽多年了,還沒吃過這麽大的虧,當年他看上鄰村一個漂亮女人,靠搶的把人搶了回來,結果搶回來了也不好好待人家,喝醉了酒就打人,那女人被打的受不了了就跟人跑了。

後來徹底成了個地痞無賴,向來只有他欺壓別人的份兒,哪有上來就挨這麽狠一下的。

他滿頭冷汗,擡起頭,認出來人。

這他媽哪是陳小幺,分明是他家那個男人!

上回在山上,郭大志就吃過梁川的虧,自然曉得來硬的,自己肯定幹不過他。

郭大志在肚裏叫苦,嘴上還不肯服軟。

“梁家小子,老子曉得你是個橫的。”郭大志惡恨恨瞪着他,摸着老二,龇牙咧嘴道:“可老子再怎麽也是你叔,你要敢在這把老子給廢了,老子帶上弟兄也要把你家給抄了。”

“郭叔,”梁川俯下身,墨黑的瞳仁裏戾氣外溢,看得郭大志直哆嗦,“我叫你一聲叔,你也得有個叔的樣子。”

“要還有下回,”梁川踢了一腳他那,“我先把你廢了。”

郭大志頓住了,頭一回沒想出咋說狠話說回去。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郭大志覺出一股子從天靈蓋上竄出來的寒意,順着脊背一路爬滿全身,他覺得自己仿佛被人用家夥什抵在腦門後面,又像被活活掐住脖子似的,半點喘不過氣來。

等人走遠了,過了好久,郭大志抖着手去摸下頭,濕的。

早吓的尿了一褲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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