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陳小幺數着日子等啊等,一直盼着去鎮上的那天。
不過日子還沒等到,錢家大娘先找上了門,說是有戶人家要辦喜事了,要找梁川幫忙。
這可是件稀奇事。
兩村年年都有不少人家辦各種紅白喜事,都是要找些壯勞力幫忙做工的,這可都是争着搶着去的好差事。
一來,去做工的不止有銀錢拿,還給管飯,主人家大方些的,碗裏的油水不會少,幾天的工幫下來,相比起下地幹農活兒,那是又輕松,又賺得多,還能吃幾頓好的。
二來麽,找你做活兒,那說明瞧得上你,是承認這你一家子人在村裏的地位,是相當長臉的一件事情。
不過梁家人一般是沒這個殊榮。
梁老漢胳膊不成,劉美花又是個女子,唯一的壯勞力梁川,看着又不是個好相與的,隔三差五往山上跑、找不到人不說,加之又有瘋病的傳言在先,所以遇到這樣的大事兒,還真從沒人來找過他。
錢家大娘來的時候,正是晌午,日頭烈的很,家家戶戶都敞着院門吃飯。
梁家也沒例外,四方桌搬到堂屋正中央放着,梁川同陳小幺就着穿堂風吃晌午飯,也不算特別熱。
門被叩響的時候,是陳小幺撒下碗筷,一溜小跑去開的。
錢家大娘只瞧見一個纖細的身影跑過來,一晃眼差點還沒認出來是誰。
自打那天從鎮上回來,陳小幺身體是一天比一天好。
上回發病的時候,他滿頭滿臉的冷汗,看着還挺吓人,但這麽幾天在屋裏将養下來,又熬了胡大夫給開的藥吃了,病早養好了不說,臉色也愈發的好,白潤潤的十分招人。
身條兒也像一夜之間又拔高了點,細腰長腿,如今無論是看正面,還是看背面,都是個身量纖細的漂亮少年。
如今誰要來看他,都保管認不出這是以前陳三家那個又矮又柴的陳幺兒。
Advertisement
陳小幺見到來人,張了張嘴,也一時沒想起來該叫啥。
這不怪他。
以前還沒嫁人時,陳家祖孫倆和村裏其他人的來往都很少,大多人都是見了他,也不會跟他搭話的。
上巧村有幾百來號人,陳小幺腦子又笨,至今連很多人的名字都沒對上臉。
“我錢嬸兒!不認識我啊?”錢大娘一邊嗔怪的看了他一眼,一邊不露聲色的在陳小幺面上打量了一圈,見果然沒什麽病色,想來那天被梁川背出去,的确就是風寒了。
不然哪能好的這麽快。
錢大娘往院子裏擠,還探頭看屋裏,“你家川哥兒在不?”
陳小幺乖乖叫了人,又讓開門,讓錢大娘進來,說:“他在吃飯。”
陳小幺嗓音是天生的就軟。
但他以前跟啞巴似的也不愛說話,見人就跑,便也沒人注意他的聲音,如今他一句“嬸兒”叫的,錢大娘頓覺有幾分舒心,多看了他幾眼,道:“哎喲,這小嘴兒還挺甜。”
還別說,這陳小幺如今嫁了人,拾掇的幹幹淨淨,又被養出了點肉,看着是挺招人稀罕的。
瞧這一雙大眼睛水靈靈的,比村裏的小哥兒們,看着都招憐惜的多。
以前倒是沒看出來,陳家的這個幺兒有這麽一副好模樣。
如今又曉得了他這病是不會染到旁人身上的,錢大娘心裏癢癢,伸手就想捏一把陳小幺的臉。
看這小臉蛋兒,嫩的跟能掐出水來似的。
梁川放下筷子,往門邊走了過來。
錢大娘讪讪收了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堆着笑說,“川哥兒啊,近來忙不?有個幫工的活兒,看你做不做。”
梁川讓她進來說話,外頭日頭大。
錢大娘跟着進了屋,往椅子上一座,瞅了眼桌上的菜,又喝了口茶水,這才說明了來意。
下巧村村長家的閨女鄧芝鳳,得了門好親事。
這鄧芝鳳就是兩村公認的村花兒,村長家條件好,還在鎮上有個鋪子,是以把這女兒當小姐養大的,養的才貌雙全,擇婿自然也是萬般上心。
村裏的泥腿子那定然都是看不上的,自鄧芝鳳及笄起,她爹娘給相看的,就都是府城裏的人。
相看來相看去,挑挑揀揀,到了今年年頭,終于有了一家滿意的。
是清泉鎮徐員外家的親戚,家裏也是做大買賣的,有個孫輩的今年剛中了舉,正是風光無限的時候。那人跟着家裏人來清泉鎮探親,就跟那天恰好也到府城買首飾的鄧芝鳳瞧對了眼。
一對上眼,那是驚為天人,覺得鄧家妹子雖是出身農人,但有種天然去雕飾的美,一下就陷進去了。
如今鄧家正裏裏外外的張羅着婚事。
如今來找梁川呢,也是為着這檔子事。
新娘子出嫁,自然是得從下巧村出,可男方家離得遠,又在北邊兒的州城,須得走山路。
村長愛惜女兒,給置辦的嫁妝豐厚,這一路山路走過去,萬一要是遇見什麽匪人,那算是全玩完兒了。
折了銀錢還是好的,就怕人出了什麽岔子。
因此,才有人出了個主意,說請些子有力氣有身手的年輕漢子給護送過去,既是保安全,也顯得娘家這邊重視。
這不,頭一個就想到梁川了。
梁川體格啥樣,多有力氣,大家都是知道的,還是這兩村唯一一個獵戶,北邊那片兒的山上那麽多狼群,他成天來來回回的,也沒見傷了,可見是很有兩把刷子的。
錢大娘說完了,就看着梁川,看他咋說。
梁川沒立刻答話,而是沉吟了一會兒。
“這咋還用得着想呢?”錢大娘道,“我跟你說川哥兒,你光是去這一趟,鄧家就給七八兩銀子,這還不包括男的那邊到時候給包的禮錢,一路上的吃食也不用你操心,到了地兒更是管飯,這還有什麽不好?”
“不是銀錢的事兒,大娘。”梁川說着,看了眼陳小幺,“如今我爹娘都不在,一走這麽多天,留小幺獨個在家,我不放心。”
“這有啥不放心的,你就去個三倆天,左右又都是鄉裏鄉親的……”話到嘴邊停下來了。
錢大娘顯然也是想起前些天的事兒了。
“這活兒我能接。”梁川又說,“但我要去,就得帶着小幺一塊兒去。”
“這哪能行?!”錢大娘急了,“去的都是高壯漢子,你家小幺跟着,豈不是……”
她眼神在陳小幺身上轉了一圈,把“累贅”倆字咽了回去。
陳小幺眨眨眼,看看梁川,含着筷子沒說話。
“罷了罷了。”錢大娘見梁川神色堅決,擺擺手,道:“我去給鄧家說道說道,看人家咋說吧,要是能成,我隔天兒再來給你帶話。”
說完也沒多留就走了。
送走了人,梁川坐回四方桌旁,拿起筷子繼續吃飯。
今個兒的菜是小白菜豆腐湯,一盆蒸的軟軟的大饅頭,混一碟子醬菜。
沒做肉。
倒不是沒有,而是陳小幺自發了病那日起,就一直沒什麽胃口,聞到葷腥味兒就不太舒服。
這兩日倒是稍好了些,但胃口仍是不大。
梁川咬了兩大口饅頭,覺出陳小幺的目光黏着他不放,擡起頭,咽下東西,“怎麽了?”
陳小幺看着他,過了好半天,才小聲道,“其實小幺……小幺可以自個兒在家的。”
他也聽出來了,有個賺錢的活計找上了門,梁川擔心他一個人在家,所以沒一口答應。
“八兩銀子呢……”陳小幺有些可惜,像是擔心梁川不曉得八兩有多少似的,手指頭彎了彎,看着是在比糖兔子的模樣,“可以買一、二、三……好多個糖人兒了。”
他不識字,也沒學過算數,算了半天,沒算清楚,到底等于幾個糖兔子。
過了會兒,陳小幺又想起來了,拉拉梁川的袖子,道:“八兩銀子,都能再娶小半個小幺回家了。”
梁川娶他過門,彩禮錢是十八兩。八兩,那可不就是能再娶小半個陳小幺嘛。
陳小幺覺得自己算的非常對,很有幾分高興,一張小臉得意洋洋的。
梁川看着他半天,眉梢一挑,竟然笑了。
陳小幺望着他臉上的笑,呆住了。
梁川這樣一個人,一年到頭臉上都見不到什麽笑意,成親那幾日,算是他最和氣的一陣子了。
這兩天,為着先前在府城裏發生的事兒,他情緒不高,冷着一張臉的時候,還挺吓人的。
雖然陳小幺早就不怕他了。曉得他家男人,除非是掏那家夥,否則是不會動自個兒半個手指頭。
可如今一笑,還剩的那點兒冷意,也随之散開了。
“沒事兒。”梁川伸手,在他軟軟的耳朵上一揪,眉眼間的笑意還沒散去,“不差這點錢。”
陳小幺還呆着,但面上的表情,明顯就是不信。
八兩銀子好多呢,以前他和阿奶一起住,一年都攢不下來一兩。
“我也用不着再娶半個小幺回來。”梁川說。
陳小幺就不再嘀咕了,一雙大眼睛瞧着他,半晌,贊同般的,跟着一起鄭重的點頭:“有一個小幺就好了。”
梁川又笑了。
這回可笑的有些久。
陳小幺繼續看呆。
他以前,就從來沒覺得一個人笑的這麽好看過。
過了好半天,梁川才慢慢斂了些笑意,拿起勺子,給陳小幺舀白菜,舀豆腐,全堆在他碗裏,堆成個小山包,跟喂兔子似的。
梁川捧哏似的答他:“嗯,一個就成。”
本來兩人都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以為多半是黃了。梁川照常下田,陳小幺去給他送飯。
春筍肉醬餡兒的包子吃膩了,這幾天換了蘿蔔絲餡兒的,味道也不錯,只是樣子還是差點意思,不過梁川吃的不嫌棄。
結果又隔了兩天,錢大娘又找上門來。
“成了!”隔得老遠,錢大娘就扯着嗓子喊開了,“鄧家的說了,指名得你去,你要帶上陳小幺那就帶上吧,給管飯,不過話說在前頭,陳小幺跟着去,可是沒那銀錢的!”
梁川很有些意外。
他自己也知道這是個好差事。一來一回不過十天,就能有近十兩銀子進賬,別的不說,輕松還是輕松的。
打獵雖說掙錢,但也看運氣,像上回那樣遇到三只落單的成狼的情況,一年到頭也遇不到幾回。
梁川當下沒再怎麽猶豫,就答應了。
這之後就是等鄧家的來喊,這期間梁川還被叫到下巧村去,和一群漢子一起被交代了些事情,就是箱子怎麽擺、路怎麽走之類的。
回來後,他就緊趕慢趕的把之前打獵得的山貨都處理了,自然不必多說,還得去趟鎮裏。
陳小幺千盼萬盼,盼到的去鎮上的日子,總算是盼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