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陳小幺睡的正香,乍然間聽到聲兒,剛要從夢裏驚醒,先被一雙大手晃了晃。

“小幺,醒醒。”

陳小幺睜開眼,梁川早坐起身來了,正撩開簾子往外瞧。

王石頭和他婆娘也頭發蓬亂的起了身,面上驚慌迷茫都有,顯是被方才那一嗓子“遭匪了”叫的沒緩過神來。

馬車簾子被拉開,四人一同伸腦袋,往外一看。

只見不遠處列着一隊人馬,約莫是從前頭坡上沖下來的,十數人,個個騎着高頭大馬,舉着火把。火光一照,腰間的長刀锃亮锃亮的,滲人的很。

再轉頭一瞧,後頭也是一隊人馬,跟前頭那隊差不多人數,拿的也是差不多模樣的家夥。

這兩隊人馬,一前一後,正巧把送親的隊伍圍在了中間。

這處所在是片山谷,原本是圖這兒夜間的風比山坡上稍小些,送親的隊伍便選在這兒歇下了。

可沒成想,這地勢,被人這麽前後一夾,是逃也難逃出去。

陳小幺這才慢慢的反應過來發生了啥。

還真是遭了匪了。

他一輩子沒出過上巧村,山匪啥的還只聽村裏的老人講過,那都是不要命的,拿砍人的家夥吃飯的土匪。

陳小幺伸手就抓住梁川的衣袖。

梁川頭也沒回,但大手反握住他的,安撫似的捏了一捏。

外頭正吵吵嚷嚷的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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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首的那個人,臂彎裏還挾着一人,是送親隊伍裏負責敲鑼的一個姓孫的老頭兒。

老孫頭被勒着脖子挾持着,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生怕惹的對方一個不快被抹了脖子。

挾着他的那匪人則舉着火把,掃視一圈,粗聲大氣的道:“女人還有值錢的東西留下,其他人滾,要是不自個兒滾的——”

他晃了晃手裏那把三尺來長的彎刀,“瞧着!”

說完,殺雞儆猴似的,長刀一揮,在老孫頭胳膊上劃了一刀,頓時是鮮血直流。

那匪人把手一松,老孫頭立時慘叫着跪倒了下去,捂着胳膊直嚎出聲,也不知道胳膊斷沒斷。

見了這麽一出,男人叫嚷,女人哭嚎,四下裏頓時亂成了一團。

送親的隊伍裏,人其實不少,像是梁川他們這樣的就占了一小半。專門請些人來當護衛,為的是啥?

為的就是這條路偏僻難走,怕背運遇上劫道的。

可心裏曉得,和正兒八經真遇上了,又是兩碼事。

這群人裏,多的是一輩子連上巧村都沒出過的,哪裏見過什麽世面。且這群被請來當護衛的漢子們,雖是都生的高高大大有把子力氣,但平日裏只懂拿鍬下田,頂多會些莊稼把式,真見了這些騎着馬打打殺殺的賊人,只有吓得尿褲子的份兒。

梁川半點沒慌。

他按着腰間一把短匕,不動聲色的掃視了一圈四周。

王石頭原本也吓得面如土色,但他跟梁川站在一塊兒,見梁川一句話也不說,還是平日裏那個冷臉樣,像是心裏有了盤算,莫名的也就跟着鎮定了下來,把自家媳婦兒往身後扒拉了一下。

外頭已經鬧了起來。

那些個山匪開始挨個的檢查馬車車廂裏裝了什麽東西,只要是值點銀錢的,全部大包小包的往自己隊伍的板車上扛。

梁川看着外頭,回過身,低聲在陳小幺耳邊道,“你呆這,別出去,也別出聲。”

他們這馬車還算隐蔽,看着又破且不大,當是沒那麽快被翻到。

說完便揭開簾子下了車。

王石頭也拿着家夥跟在了後頭。

王石頭雖是怕的腿肚子都在打抖,但這種時候,怎麽說也是得做男人的頂在前頭。

兩人剛一下車,便見前方一個婆子矮着身,趁亂護着一個女娘過來了。

這女娘吓得狠了,一張粉面梨花帶雨,卻仍是看得出十分清秀,被那婆子護着,一句話也不敢說。

想來應當就是新娘子鄧芝鳳了。

那婆子見了高高大大的梁川跟王石頭,又瞧見他們身旁有個小馬車,連忙帶着鄧芝鳳過來。

“裏頭還有別人沒?”那婆子急急的問道,“讓俺們鳳妹兒上去躲着。”

如今,送親的隊伍被那夥山匪前後包着,車廂被挨個挨個的翻,甭管躲到哪兒去,被尋到都是遲早的事兒。

但新娘子的花轎,大紅一個,到底還是太顯眼了,必得是頭一個就被賊人翻的。

于是這婆子帶着鄧芝鳳到別處來躲着,心裏祈禱着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

眼下外頭亂的很,王石頭爽快就答應了,“成。”

那婆子忙扶着鄧芝鳳上了馬車。

鄧芝鳳一進車廂,瞧見裏頭還有倆人,吓了一跳,但也沒出聲叫,自個兒尋了個角落縮成一團。

三人都留心着外面的動靜。

雖是都沒想到真的會遭匪,但既然是花了銀子請來的,那也不是這麽擺着吃幹飯的。沒多會兒,外頭的年輕漢子們就抄着家夥,跟那幫山匪幹了起來。

梁川側過身,也從馬車底下抽出一把柴刀。

這是他用順手的,出門就帶着了,一直擱在這下頭。

眼瞧着裝着最值錢的東西的那車箱子被翻的七倒八歪,他提着柴刀就上去了。

那群人翻完了箱子,剛扛着轉過身,就被個硬東西怼到了地上,還沒等罵出聲,又是一拳頭上來了。

那人跟個破布麻袋似的被掀到了一邊。

另一頭。

幾個為首的山匪顯然開始不再滿足于搜刮財物,盯上了幾個送親隊伍裏生的還算幹淨的女人。

其中一個山匪,明顯身手最好,生的也最為高大,正是方才那個拿刀把老孫頭的胳膊放了血的。

他把幾個漢子一掀,盯準了花轎,便大步踏了過來。

結果一掀開花轎簾子,裏頭空空如也,半個人影也沒有。

這人眉梢一挑,笑着罵了句髒的,“草.你奶奶的。”

顯然也是曉得新娘子被人帶到別處去藏着了。

他把彎刀往腰間一別,開始挨個的搜尋,沒多會兒,就搜到了陳小幺他們藏的這輛。

馬車裏頭的三人,聽着外頭刀槍碰撞的聲音,正瑟瑟發着抖。

忽的,前方的簾子被一把掀開,伸進一張胡子拉碴的臉來。這人生的方面闊額,眼睛亮的猶如鷹隼。

“啊啊啊——”

鄧芝鳳和王石頭他媳婦兒,立時都吓得尖叫出聲。

陳小幺也吓傻了。可他吓壞了的時候,反倒是叫不出聲來的,也就沒叫,只曉得瞪圓了眼睛瞧着那人,手心都冰冰涼涼的。

這山匪頭頭在馬車內掃視一圈,目光從三個人臉上挨個移過,最後停了下來,咧嘴一笑,“你們仨,哪個是新娘子啊?”

話是這麽問,他的眼神,卻越過明明還穿着紅嫁衣的鄧芝鳳,直勾勾的黏在陳小幺身上。

陳小幺被他看得直哆嗦。

盯了半晌,他一步跨上馬車,伸手就來抓人。

馬車被他踩的搖搖晃晃,幾人被這山匪頭子吓得又是一陣尖叫。

王石頭的媳婦兒是農家婦人,平日裏做慣了粗活的,性子又潑辣,到底是膽子大些,發了瘋似的就往這人臉上亂抓亂打。

可她一個女子,就是鉚足了勁兒,又哪裏是人家的對手,沒兩下就被一把掀翻了。那人越過另外兩人,徑直把陳小幺拎了起來。

陳小幺身板兒比起鄧芝鳳也大不了多少,又軟又小一個,這山匪頭子卻生的跟梁川差不多高大,滿身硬邦邦的腱子肉。

陳小幺一下就被他提兔子似的提起來了,他拼命的蹬腿,伸胳膊推他,“放開……放開我……”

山匪頭子被陳小幺胡亂蹬了兩下,一巴掌打中了臉,“嘿”了一聲,樂了,“這點兒小勁兒!你到底是男娃娃還是女娃娃?”

問完,也不等陳小幺答,伸直胳膊,就把陳小幺平舉了起來。

他把人抱在懷裏,伸手就要掀陳小幺衣服下擺,這架勢,是真想來驗驗他是男是女了。

還沒掀起來,他忽而動作一頓,像聞到了什麽似的,鼻子一動,一張胡子刺啦的臉便湊了過來,頂在陳小幺脖頸那兒,胡亂嗅了一通,又笑了:“你咋愣個香?”

他只覺跟挖到了寶似的,生平從未聞到人身上有這麽香的香味兒,直香的他腦子都一陣暈乎,除了摸,還想啃。

正想湊過去再仔細嗅一番,忽而一雙手從後面伸過來,先是狠狠揪起了他的衣領子,往旁邊的土坡上頭一扔。

下一瞬,一拳頭便砸上了他的眼眶,直砸的他覺着天靈蓋都震了一震,血從那飚濺出來。

這山匪頭子挨了這麽一下,沒來得及閃避開,顯是也驚着了。他半捂着眼睛,只餘另外一只眼死死瞪着面前的人,半天沒回過神來。蒙了。

疼還是其次。

這人估摸着是打出生起就從來沒挨過這麽狠的。

他跟前立着個漢子,俯着身看他,眼神兇的可怕。

這山匪伸手從額頭上抹了一把,盯着手掌心那抹血看了半晌,忽而大罵一句,一躍而起,就朝梁川撲了過去。

梁川把柴刀一扔,硬生生伸胳膊擋了他一拳,悶重的一聲。

二人赤手空拳鬥在一起。

剛交上手沒一會兒,梁川也察覺出不對來了。

這人剽悍異常。

比他以前遇到的人,都壯實能打的不止一丁半點兒。

真要來算,梁川從小到大,也算不得什麽頂老實的孩子。

不說往前數幾年還跟村裏的二流子們幹過架,把人打的哭爹喊娘破了相,就那麽一次,便傳出了瘋病的名頭,就只說前陣子,他在山上把郭大志收拾了一頓,那也是稍微用了點兒勁兒打的。

要不郭大志怎麽過後一個月沒敢在村裏亂晃蕩呢,還不是那天挨了頓狠的。

要說郭大志一個在兩村橫着走的混子,又是個正值壯年、滿身橫肉的漢子,力氣當是不小的。

可他在梁川手底下,卻半點反抗的力氣都沒有。

梁川心裏,對自個兒有多大力氣,多少是有點兒數的。

不說和人動手時,要出幾分的勁,就是在抱陳小幺的時候,該收着幾分力道,梁川都知道輕重。

要是不收着的話,那郭大志褲裆裏頭那東西真被他踹斷,都是輕的。

他一直以為,自己就是天生比普通人勁兒大些。

“砰”的一聲,塵土飛揚。

梁川掐着這山匪頭子的脖頸,把人按在土堆裏,用了八分的力道制住他。

這山匪頭子卻仍是沒放棄抵抗,擡起膝蓋,狠狠頂在梁川腹上。

一陣悶痛傳來。

梁川喉頭嘗到些許腥甜,眼裏被激出幾抹血絲,手上的勁兒愈發大了點。

——眼前這人的力道,絕不是一般人能有的程度。

勁力、技巧,都比村裏的莊稼漢子們,強了不知道哪裏去。

更重要的是——

梁川按着這人,擡眼環視一圈。

這人身上有味兒。

這股子讓人厭惡的,雄性的氣味兒,其他人都沒有,就他有。

這股子氣味,讓他想到上回在府城遇到的那男人,想到江湛,還有……他自個兒。

這人,絕不是普通人。

更像是……和自己差不多的一類人。

腦子裏莫名閃過這個念頭,梁川也被自己驚了一瞬。

陳小幺方才摔下了地,此刻早連滾帶爬的又躲回了馬車,剛一進去,就被王石頭的媳婦兒一把拉了過去。

“幺兒,你還好吧?”

陳小幺呆滞着臉點點頭,手指頭還是抖的。

方才那大漢拱在他脖子那兒一通嗅,直讓他從骨子裏又騰出一股子恐懼。

像是要被咬斷脖子的恐懼。

他整個背都被冷汗浸濕了。

王石頭媳婦兒看他一張小臉都吓得慘白了,身子還抖得厲害,忙撫着他後背輕聲安慰着。

所謂擒賊先擒王,這幫子山匪在這一帶作威作福,截了不少過往的商隊,擄了無數商貨錢財,一半靠的是人多勢衆,另一半靠的就是他們頭兒。

這頭兒今年三十有三,要說确是有兩把刷子的。

而此刻,那山匪頭子被梁川騎在身下,揍的滿臉都是血。

即便如此,那山匪頭子也絲毫不甘示弱,頂着滿臉的血,梁川揍他一下,他絕不少還回去半下。

這兩人互毆毆的拳拳到肉,架勢跟被搶了老婆也差不了多少,莫說送親的人了,山匪們也沒見過這場面。

他們哪裏見過自家老大吃過這等虧,當即是一擁而上。

梁川掐着山匪脖子,緩緩收緊手掌,雙臂肌肉暴漲,他一想到方才這人是怎麽聞他陳小幺的,眼睛都快紅出血來。

那山匪頭子被他掐的脖頸都紅一片,好半天喘不上氣來,要不是其他山匪湧上來,死命把梁川扯開,他今兒高低得交代在這兒。

扯開了,那山匪頭子才抖着手去摸脖子,呼哧呼哧的直喘着粗氣。

他一雙眼睛惡狠狠的死瞪着梁川,額上的血順着太陽穴往下淌,淌到嘴裏,看着十分猙獰可怖。

半晌,這山匪頭子才張開一口血糊糊的牙齒,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撤!!”

今天他娘的算是遇上硬茬兒了!

小弟們得了令,一波去攙他們老大上馬,另一波還想再拿着刀趁亂去搶些東西。

可送親隊伍裏的漢子們占了上風,此刻是士氣高漲,有膽兒大的,拿着家夥就去回搶被那些人搬上板車的東西。

還真給他們搶回來一些。

山匪們得了老大的令,又見了自家老大那慘樣,自是不敢再戀戰,三五成群,還有一個拖着一個的,都騎上了馬,稀稀拉拉往山谷另一頭奔去了。

餘下山谷裏的送親隊伍,叫着罵着,有人還追了幾步,抓了幾塊石頭,砸那幫山匪的馬屁股。

等山匪們徹底消失不見了,才都歇了氣兒,回來查看隊伍的情況。

梁川立馬回了後頭的空馬車,去找陳小幺。

陳小幺還跟鄧芝鳳還有王石頭他媳婦兒一起,躲在馬車裏頭呢。

一掀開簾子,那三個人就跟被吓怕了似的,又抖了一抖。

等瞧見是梁川,一個個的又沒松懈下來多少。

實是梁川現在這幅樣兒不那麽體面。

鄧芝鳳一個打小被家裏人護着的姑娘家,哪裏見過那麽多血。

眼前這高大魁梧的漢子,脖子上,手肘上,跟被血洗過一道似的。

她眼睛都吓直了。

但好歹是沒再叫。

陳小幺被王石頭他媳婦兒護着,縮在最裏頭。

梁川踏進馬車,王石頭他婆娘就讓了讓道,起開了。

梁川伸手去牽陳小幺。

他剛剛跟那山匪頭子幹了那麽一架,此刻拳頭上都還沾着對方的血。

血的腥味兒濃,也有另一股子氣味混雜在裏頭,跟獨屬于梁川的氣息泾渭分明。

梁川伸手過來,想瞧瞧陳小幺傷沒傷哪兒。

結果陳小幺腦袋一偏,就躲過了他的手。

不止躲,一雙大眼睛還擡了擡,委屈的瞅了他一眼,就是不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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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寫完這章感想:本人真土狗,就愛寫土狗情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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