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二日一早,便又啓了程。

經了那麽一遭,隊伍裏的人都警醒的很,敲鑼打鼓的也沒敲了,個個都醒着勁兒。

好在再沒遇上什麽意外。又走了一天一夜,在第三日早晨的時候到了州城。

到了地方,卸完貨,他們這些幫工的就算完事兒了。

都曉得山路難走,那條道上歷來被劫的不少,梁川他們還算是好的,起碼人都沒啥大事。

卸完貨就是領銀錢,到了中午,又圍在一起吃了一頓好的——

石頭壘的竈上架着一口大鍋,鍋裏冒着熱氣,到底是富貴人家娶媳婦,沒虧待他們這些做工的,這大鍋竈裏頭有肉有菜,油水足的很。

荷包跟肚子都飽了,一路上的疲憊也随之一掃而空,各自說話的時候,面上也都見了些喜色。

難得來趟州城,餘下的時間,有的人就去街上逛了,也有的人就在卸貨的院子裏歇個晌午覺的。

像是王石頭就帶着媳婦兒去了趟首飾鋪子,說是想給他們家娃娃買個保平安的吊墜。

走前,王石頭還來問梁川要不要一塊兒去。

梁川回過頭,瞧了一眼身後。

陳小幺腦袋抵着他後背,困的眼皮子都快打架了。

都是這兩日沒睡好給鬧的。

梁川搖頭道:“我們就不去了。”

王石頭也跟着往後頭瞅,正瞅見兩人這手咋又牽上了,心裏直樂呵呢,忙點頭:“行,好,那你們忙着。”

Advertisement

說完,就腳底抹油跑了,趕緊回去跟媳婦學去了。

昨兒還說這倆還有的鬧,今天手就牽上了,要不怎麽說這小年輕就是黏糊呢,說一出是一出。

記挂着家裏的田地和老小,又都是忙慣了的閑不下來的,一到了下午時分,幫工的就都待不住了。

待到去集市的人都回來了,左右一商量,大夥兒便拾掇了下,趁着天色還亮堂上路了。

沒了那麽大老幾十個累贅的箱子,也不用再兼顧着新娘子的轎子,回去的路就松快了許多。加之又都是腳程快的年輕漢子,這一路比來時幾乎快了一倍。

第二天夜裏擦擦黑,大夥兒就瞧見上巧村後頭的那座山了。

等一進山,更是腳上都有了勁兒,沒用上一個時辰就進了村子裏。

梁家離的最近,打坡上一下去就是。

梁川把陳小幺從板車上抱下來,就聽王石頭跟他招呼了一聲,“川哥,那我們就打這邊走了啊,回頭見。”

梁川朝他點了下頭。

其他幾個漢子也從坡那邊走了,走的時候都跟梁川打了招呼,還有對着陳小幺說了聲“嫂子回見”的。

陳小幺本來正打着哈欠,一聽這句話,哈欠都忘記打了,就那麽半張着嘴巴,眼睛都瞪圓了。

等人都走了,梁川回過身再來牽他,就瞧見陳小幺這幅呆樣。

“咋了?”梁川問他。

陳小幺嘴巴這才慢慢合上了。他伸出一根手指頭,指了指自己,小聲道:“小幺……嫂子?”

在板車上睡了一覺,陳小幺頭上幾縷頭發都翹了起來,此刻他又一副占了大便宜的模樣,怎麽看怎麽有趣兒。

“嗯?”梁川一面牽着他下坡,一面問,“喜歡被這麽叫?”

陳小幺用力點頭。

那可不!

他輩分小,向來到哪去都是被幺兒幺兒的叫。梁田和梁小妹雖是叫他一聲嫂子,可他們都是小娃娃,才沒什麽好稀奇的。

可剛剛叫他嫂子的,卻是個二十來歲的漢子,比梁川還大呢。

陳小幺覺得自己可倍有面兒了!

頓時像是有了地位。

他可是瞧見過的,馬家在村南頭人緣好,誰家去馬家找馬嬸子借個醬油醋的,都是嫂子嫂子的叫。

陳小幺左思右想,心裏回味的癢癢的,還想再聽一聲。

四下無人,身旁只一個梁川,陳小幺晃晃他胳膊:“小幺還想再聽聽。”

梁川自是不該叫他嫂子的,可小幺……就是還想再聽聽。

“聽什麽?”梁川問他。

陳小幺自己不肯說那兩個字,只是晃着他胳膊,眼巴巴的,“你學學石頭哥,叫我一聲呀。”

梁川:“小幺?”

“……不是的。”

梁川捏了捏他手,牽起唇角,“嗯,小幺。”

“……”

陳小幺鼓起嘴。

他覺得梁川笨死了,都沒聽明白自己在說啥呢。

但梁川聲音又低又沉,好聽的緊,他被這麽叫了好幾聲小幺,就想起那天晚上,梁川摟着他親的時候,也就這麽叫他小幺呢。

心裏甜甸甸的。

還是叫小幺更好聽。

陳小幺被梁川牽着手,走了一陣,遠遠的瞧見一個屋子的輪廓,是梁家院落。

大抵是又下了田,晚飯也吃的遲,這會兒天都黑了,屋頂上的炊煙都還沒散。

還沒到中秋,月亮卻已比平日裏圓了,亮皎皎的一個挂在天邊,照亮了下山的路。

陳小幺墊腳瞧了瞧,轉過臉,朝梁川笑,“到家啦。”

他們這一趟出去,也不過幾天時間,感覺上卻像是許久沒見了似的。

回去的時候,一家四口剛吃完了在收拾碗筷,一見夫夫倆進了院門,梁小妹最先眼尖的瞧見了,頭一個喊了聲“嫂子”!

陳小幺一聽這倆字兒,兩只眼睛都笑的眯起來了,看了眼梁川。

梁川就當沒看見,把包袱拿到屋裏放了。

劉美花也忙進竈屋給熱了點剩飯。

梁老漢吊着個胳膊上前來迎,瞅見倆人雖是風塵仆仆,但精神頭還好,看着也像沒受啥傷,也就放了心。

等吃完收拾完,時辰也就不早了,暫且沒工夫問東問西的,各自就睡下了。

梁家這頭還沒來得及曉得路上遭了匪的事兒呢,結果第二天一大早,村口樹墩子那,就先鬧了起來。

在那罵街的是孫家婆娘。

老孫頭跟他婆娘沒兒子,只一個女兒,早些年便嫁到外村去了,幾年都不一定能回來一次。夫婦二人相依為命,好在老孫頭身子硬朗,他婆娘也勤快肯幹,把屋裏屋外都打理的妥妥帖帖的,日子過得倒也不差。

這回,鄧家的說要招幫工,還差個敲鑼的,老孫頭就被招去了。

因是算出個小遠門,又得走北面的山路,孫家婆娘還擔心過,結果當時錢家婆娘舌燦蓮花,說的好聽,說山路雖是難走些,但幾十個年輕壯實的漢子做護衛,還有新娘子呢,有啥擔心的?

結果倒好。

這傷了胳膊,眼瞅着得好幾個月幹不了活了,以後這胳膊能不能擡得起來都不一定,孫家婆娘能不氣嘛?

故而天還沒亮,就在樹墩子那嚷嚷開了。

不少圍着看熱鬧說嘴的。

他們這趟去給鄧家的嫁女兒做護衛幫工,在兩村可是樁老大的談資。

這些日子,一到了晚上從田裏回來,家家戶戶聚在一堆閑聊磕牙,都少不得要說起這事。

給村長家做活兒,有面子是一回事,主要是銀錢給的也多,聽說足足有七八兩呢。

誰家不羨慕的流口水。

但要是真遭了匪,毀了條胳膊去了,那可又真的是劃不來。

孫家婆娘嘴巴很是能說,嗓門又大的很,三兩句話,又是賣慘又是罵,聽得大夥兒不住的咋舌,七嘴八舌的議論了起來。

“也是倒黴催的,本來就沒個兒子,老孫頭胳膊要是不成了,這往後還咋過日子?”

“要我說這老鄧家,也夠缺德的,”另一人接口道,“那條山路上有匪還不明說?這還是只抹了條胳膊,萬一要是抹的脖子又該咋辦呢?”

“就是,別不是存心的吧,給那麽多銀錢,想也不是那麽好得的。”

兒子兒媳回了家,屋裏的醋卻沒了。梁老漢起了個大早去村東頭打了醋,此刻也正繞到了樹墩子那兒。

一群人瞧見他,說話的聲兒低了些,但還是有稀稀拉拉幾句飄到了梁老漢耳朵裏。

“……我家柱子回去說,這回好在是梁家哥兒也在,要不然,他能不能回得來還兩說呢。”

“真假?”

“還能是瞎話?真遭了匪,你以為是開玩笑的?”說話的這人瞅了眼梁老漢,低聲道:“那拿的可都是真家夥,要不是梁家的川哥兒力氣大,又常年在山上打獵身手好,你家的我家的,高低都得見見血。”

“……鄧家的可真是缺了大德了。”說話的這人也心有餘悸,“這麽說,梁家的還出了大力了。”

“可不是呢麽。以前還老擠兌人家,說人瘋病瘋病的,這回瞅見了吧?得虧是有個瘋病的在。”

“啥病啊!我看梁家那小兩口子都稱頭的很,不像是有病的,一個結結實實的,另一個也水靈,反正我瞧着比那鄧芝鳳模樣俏多了,我現在是真看不上鄧家的……”

另一人接口道:“陳小幺那模樣是還成吧,就是肚子裏還沒個動靜。”

“嗨,男娃兒本就也難懷上些,沒個四年五年怕是不成。”

……

梁老漢平日裏也不是個愛紮堆兒聽閑聊天的,這回卻拎着醋,破天荒的在村口樹墩子那多站了半個時辰。

等人都散了,梁老漢才走。

只是溜溜達達回去的路上,背都挺的比往日裏直了些。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