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孫家這事兒,在兩村鬧了很有些天。

村頭樹樁子那每天都熱熱鬧鬧的,吵的是沸沸揚揚。

又過了一陣,鄧家的人都從州城回來了,孫家婆娘上門又是一通鬧,不知最後是咋消停的,估摸是賠錢了了事。

可拿了銀錢又怎麽樣,胳膊都那樣了。用村裏婦人阿婆的話來說,那就是跟梁老漢一個樣,成了個半邊胳膊。

但梁家下面有倆兒子,還有個一個頂五個的川哥兒,又哪是孫家能比的?

想想就倒黴催的。心酸。

總之,這事兒一過,老鄧家的在兩村的威望是遠遠大不如前。

後來他家又遇到有個什麽事情需要幫工的,都沒招到人。

都不稀得他家的銀錢了。

倒是梁川,如今村裏年紀不大的漢子們,尤其是上回一起給鄧家送親的人,個個都很服他。

覺得他是個特能頂事兒的。

徹底入了秋,梁家院子外邊那顆大桑樹的葉子都變得金黃金黃了。

天氣是一日比一日的冷了起來。

梁川整個一火爐子,雖是還沒覺着冷,但到了晚上,陳小幺就越發的愛往他身上挨,梁川伸手一摸,大手整個能把他的腳丫子給包進來,摸摸就覺出些涼意。

怕凍着他,于是梁川早早的就從櫥櫃裏把厚些的棉花被翻了出來。

到了晚上,陳小幺整個人縮在棉被裏,睡得暖和踏實,小臉蛋紅撲撲,別提有多舒坦了。而旁邊的梁川呢,大半個身子卻都還露在被子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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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的。

實在是睡不到一塊兒去了。

前些天,溫夫子告了假,去鎮上看病去了,梁田沒學堂念,便也天天跟着下田。

父子三人一塊兒在地裏倒騰,沒幾天就把玉米地給倒騰好了。

那玉米秧子看着齊齊整整,又綠,別提有多體面了,是個人打這田邊走,都得豎個大拇指誇一句。

這些天呢,陳小幺跟梁小妹結伴去河邊洗衣服的時候,聽周家阿哥閑聊天,說起昨兒晚上他肚子不舒坦起夜,到外面一瞅,瞅見那榕樹下的溫夫子似是從鎮上回來了,大晚上的,院子裏還亮着油燈呢。

等回了家,梁小妹把這事兒跟劉美花一學,劉美花就着了天大的急,指揮着陳小幺明兒趕緊去榕樹底下瞧瞧去,要是瞧見溫夫子了,千萬得拉住了問問,問啥時候再開學堂。

再不開,梁田學的那幾個字、三五首詩,都全要忘光了,這不白瞎了先前天天往那跑麽。

自不必說,又把石磨盤架起來,給磨了一碗豆腐帶上了。

這回的豆腐,做的比上回還多了好些。

劉美花嘴上是沒說,但也曉得前陣子他們老兩口不在,陳小幺生了風寒,多虧溫夫子家的馬車捎到鎮上去的事兒。

可不得謝謝人家。

于是這會兒,天才剛蒙蒙亮,陳小幺便摟着裝豆腐的碗,往大榕樹底下走。

自頭一回從鎮裏回來以後,他就再沒見過溫岑,後來在州城的路上,聽說溫岑身體不舒服去了鎮裏修養,他還惦記了好幾日呢。

溫夫子也是個好人。

就是好像也生了病。

十好幾兩重的豆腐,裝在一個粗陶大海碗裏,上面還蓋了塊白布免得進灰,抱着沉甸甸的。

如今,陳小幺雖是身上被養出了些肉,但這力氣卻還是不成。沒一會兒,他摟着這裝豆腐的碗,就覺得膀子酸的不行了。

等慢騰騰的走的快到了,天邊也懸出一輪日頭了,照的陳小幺臉蛋粉紅粉紅的。

好容易瞅見了那棵大榕樹,陳小幺伸脖子一瞧,溫夫子家的院門果然開着。

他心裏一喜,膀子也不覺得酸了,趕忙三兩步走了過去。

還沒走近,卻見到個人影正立在溫家籬笆栅欄口。

隐隐約約還有人聲傳來。

“……你先随我回京去,其他事兒往後再說。”是個陌生的男聲,聽着還像是有幾分薄怒,“你還打算真在這破地方教一輩子書不成?”

陳小幺眨眨眼,步子慢了下來。

這人可不是溫夫子。

溫夫子生的沒這麽高大,聲音也不是這樣的。

正待細聽,籬笆裏頭也傳來一道男聲。

那男聲輕輕低低的,倒是同溫夫子的有些相似了,卻是聽不清在說什麽。

籬笆外的這男人臉色一沉,又擡高了聲,激動道:“窮鄉僻壤的大夫,能曉得什麽?給你把把脈,怕是連為何高熱都說不清,就當普通的病症來治了!你跟我怄氣,行,但三年五年,你再這麽瞎耗下去,自個兒身子還要不要了?”

裏頭安靜了半瞬,低低又應了句話。

站在院外的這男人卻仿佛徹底沒了耐心,大步邁開,就想往院內闖去,結果沒走進兩步,籬笆院門便在他面前“嘩啦”一下拉上了,那人一個不查,高挺鼻梁撞在那院門上,差點兒摔個趔趄。

把陳小幺也給吓了一跳。

那男人好容易穩住了,灰頭土臉的立在院門前。

他死死盯着那籬笆門,臉色臭的,就跟那茅坑裏的臭石頭似的。

陳小幺傻站在那,看着那男人,總覺得那人模樣兇的,仿佛是想要一拳把那木頭門給錘裂開似的。

他正有些猶豫要不要這會兒過去。

忽然,那男人也覺出不遠處有個人影,扭頭看過來。

兩人四目相對。

暖融融的晨晖下,少年的臉小小一個,秀氣的像朵小荷花兒。還香香的。

江湛望着陳小幺的臉,愣了一愣。

陳小幺剛聽完一通牆角,也沒聽明白,只覺出這人語氣兇得很,怕不是什麽好人。

此刻這人朝他瞧過來,陳小幺看清這人面貌和裝扮,陌生的很。

陳小幺是見到生人就怕的,心裏一慌,當下是抱着碗就往榕樹後頭躲。

這棵老榕樹生的粗壯,把陳小幺整個擋了去,都還有餘。

江湛沒瞧見陳小幺人影兒了,頓了下,擡腿就往榕樹底下走。

陳小幺端着碗躲在樹後頭,心裏直打着鼓。

他一邊想着溫夫子咋被這麽個人纏上了呢,是不是就跟王石頭他們說的似的,真是個精神病?

那、那這精神病是想做啥的呢?

不會跟那天路上遇到那大胡子山匪似的吧?

外面好半天都沒聽到聲兒了,陳小幺越想越慌,一伸腦袋,就想瞧瞧外頭的情形。

結果這腦袋剛一探出去,就對上了一雙眼睛。

那眼睛正直勾勾的瞧着他。

不止瞧,還蹙着眉,上上下下的直打量。

正是方才那男人。

陳小幺嘴巴微張,吓傻了。

他這小膽兒,哪裏是礙得住被這麽看的,而且這男人、這男人身上的味兒——

陳小幺跟只受驚的貓兒似的,撒腿就想跑。

可他懷裏還摟着個粗陶大海碗呢,這碗重的要命,被他抱了一路了,手本就酸的很,這下一慌不擇路,碗撞在樹幹子上頭,蓋着的布也飄下來了。

連碗帶豆腐全灑了。

陳小幺望着地上那灘白花花的豆腐,呆住了。

這豆腐是劉美花天不亮就起來,又是泡豆子又是推石磨的,倒騰了老一會兒才倒騰出來的,可金貴了。

兩村都沒人會磨豆腐,其他人家要吃上這麽一口,得去五裏地外的茶棚那買。

茶棚那的豆腐那都是人家販子拿來賣錢的,一塊得兩文錢呢。

像這麽大老一碗的,得頂得上一個糖人兒了。

陳小幺腦子笨的很,不曉得多少文銀子就算金貴了,但糖人兒他曉得呀。

這麽一想想,陳小幺便難過極了,小嘴巴一癟一癟的,沒兩秒,眼圈兒全紅了。

江湛沒接住他那豆腐,擡頭一看,眼瞅着這小少年眼淚水都飚了出來,他一怔,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擡腿又走近了一步。

“你這豆腐——”

江湛也不知道一碗豆腐應當值幾個錢,正盤算着,結果話還沒說完,陳小幺就掀起眼皮瞅了他一眼,下一秒,抹着眼淚,“嗚嗚”的哭着往回跑了。

連地上的碗也不要了。

“哎——”

小小一個人影,跑的倒還挺快的,沒多會兒,就只能看到一撮毛絨絨的發絲晃蕩着。

那股子香味倒是停留了好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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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要你吓小幺還盯着人家瞧,這不就為挨揍做好鋪墊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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