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江湛被劉美花趕出了梁家院子。
自那天起,只要江湛這名字一出現在梁家飯桌上,劉美花那是聽一回,就要陰陽怪氣的擠兌一回。
村裏婦人們聚在一起閑聊磕牙,偶爾也說起那個打外頭來的姓江的男的,多有錢多有錢,那穿的戴的,都不是一般人呢。
劉美花都是白眼翻上天。
再富貴又咋了,就是瞧不上江湛那個不三不四的樣兒。
天越來越冷,又過了一陣,爐子也從竈屋搬到了堂屋。
劉美花、陳小幺還有梁小妹三人,一到下午,就都在堂屋裏活動。
劉美花做閨女的時候,那針線活兒做的那是十裏八鄉都說好的,如今,梁小妹也開始跟着娘學些簡單的繡活兒。
這天,歇了個午覺起來,三人便一道坐在堂屋爐子旁邊,一人面前擱着一個針線籃子,邊繡邊唠嗑。
陳小幺仍是話不多的,梁小妹也不愛鬧騰,多是劉美花一個人在叨叨。
中途,梅子他媽還過來串了個門。
兩個婦人話頭可算是能湊到一塊兒去了,沒多久,日頭眼見着就低了。
梅子他媽要回去燒火弄飯去,劉美花把人送走了回來,正巧見着陳小幺把手上的針線擱下了,慢騰騰的往裏屋走去了。
那小臉看着蔫蔫的。
“幺兒,你咋了?”劉美花伸着脖子,揚聲喊了句。
梁小妹仰着臉道,“嫂嫂說累了,進屋去眯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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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啥時辰?晌午還歇了午覺的。”劉美花在爐子旁邊坐下,拿起針線布頭,嘀咕了句,“咋就又困了?”
這些日子,陳小幺瞧着老是蔫巴巴的,吃飯沒胃口,做活兒也沒啥精神,只有繼子也在的時候,他臉上才看着有個笑笑模樣。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天氣冷了,還是陳小幺本就身子虛,人便容易覺得乏。
約摸還是先前苦日子過久了,虧了身子,底子薄。
不過梁田打小也是苦日子過過來的,梁川就更不用說了,劉美花是曉得的,梁老漢和前頭那個婆娘過日子的時候,家裏有了上頓沒下頓,那都是常事。
梁川咋就能長這麽壯實一個大高個兒呢?
要說那陳家的二老,還有那陳栓子,也都不是啥矮矬子啊。
劉美花拿牙咬掉一根線頭,覺得有些稀奇,琢磨了會兒。
過了會兒,她動作一頓,忽然想起什麽似的,一個激靈,壓低聲兒問梁小妹:“你說你嫂子會不會是……有了?”
梁小妹瞪大了眼,半晌,是連連點頭。
娘倆一合計,覺得這事有點兒譜。
劉美花更是喜上眉稍,不住的拍大腿,心想自己琢磨這個琢磨那個,咋就沒往這個上頭想呢!
這又是容易累又是蔫的,還吃不下多少飯,可不就像是有了的樣兒麽!
大景朝的百姓娶妻,是既可娶女子,也可娶男子。
但男郎到底不比女娘,于這懷娃娃一事上要難上不少,像是村裏有幾戶人家,也娶的是男娃兒,那都是進了門,過了少說四五年,才有的身子。
陳小幺嫁到梁家來還沒滿一年,按理說,還早得很呢。
是以劉美花一開始也沒往那個上頭想。
但如今一細琢磨,繼子和媳婦兒感情還成,梁川那麽一個看着就不會疼人的木頭疙瘩,成了親後,竟然也是個能和媳婦兒溫存的,這一來二去……陳小幺早早的就懷上了,也不是沒可能。
劉美花朝屋裏努努嘴,指揮梁小妹,“你給你嫂子倒杯熱水進去。”
梁小妹心領神會,放下手裏的東西就進了裏屋。
劉美花一雙吊梢眉吊了起來。
半晌,她把手裏正繡的東西平舉到眼前看了幾眼,不知想到什麽,嘴裏還哼上了小曲兒了。
結果這曲兒沒哼上多久,就聽梁小妹在屋裏叫她:“娘,你快來瞧瞧,嫂子不舒服!”
劉美花一愣,把手裏的東西一放,趕忙進了裏屋。
陳小幺正捂着被子,縮在炕上一角。
十月的天,他白淨的額上卻覆着薄薄一層細汗,臉紅的極不正常。
一看就是生病了。
劉美花兩步到了炕邊上,伸手一摸陳小幺額頭,被燙的一哆嗦。
發了熱了。
“幺兒?”劉美花推推他肩膀,“發燒你咋不說?”
陳小幺眼皮掀了掀,看到眼前兩個模糊的人影,嘴巴張了張,沒說出話來,只往炕裏又蜷了蜷。
他曉得自個兒發熱了。
像是……像是又發那病了。
可這病,往前數的幾年,都是一年來一回,多了也沒有。
頭一陣子,他分明已經發過一回了,為啥短短幾個月,就又這樣了?
陳小幺腦袋轉的慢,也想不明白。
過了會兒,他眼皮就又閉上了,往炕裏頭拱了拱。
這裏頭有梁川的味。
尋常人有個三病兩痛的,也實屬正常。
像是梁老漢,右半邊胳膊時不時就酸疼,梁小妹打小給老爹熬藥都是熬慣了的。
因此,現下陳小幺發了燒了,劉美花倒也還算鎮定,先給梁小妹說,“你去竈屋看看,看上回你弟弟風寒在大夫那拿的草藥還有沒,給你嫂子煎一服。”
梁小妹馬上就去了。
劉美花留在裏屋,把陳小幺被子各角掖了掖,轉悠了一下,尋思着還得擰個冷毛巾什麽的來搭着。
正準備出去,忽然覺着陳小幺蓋的這被子裏怎麽鼓鼓囊囊,像是塞了什麽東西似的,伸手一扯,扯出幾件衣服出來。
是梁川的舊襖子。
“襖子塞被裏頭幹啥?”劉美花嘀咕了句,就把襖子往外頭扯扯。
扯着扯着,覺得扯不動了。
轉頭一瞧,陳小幺正緊緊摟着呢,跟摟着個寶貝似的,一雙大眼睛濕漉漉的瞅着她,甭提多可憐。
看着他這樣兒,就是劉美花,也忍不住放輕了聲,“你說你摟着川兒這襖子幹啥用?”
陳小幺嘴巴張了張,鼻頭紅紅的,聲音裏透出些委屈來,“我……”
外頭梁小妹在叫:“娘,沒尋到草藥啊!”
劉美花一扭頭,心想那櫃子裏不是還有呢麽,拿着梁川那襖子就往外頭走了兩步。
忽聽後頭一陣哐當的動靜。
再回頭一瞧,是陳小幺扯着那襖子的邊邊,手軟腳軟的跟着從炕上栽下來了。
劉美花跟梁小妹都慌了神。
兩人都沒見過上回陳小幺發病的那模樣。
梁川把那事兒瞞死了。就是家裏人,也都沒給說。
村裏原是有幾個嚼舌頭的,背地裏說陳家的幺兒像是又發那怪病了,但因着溫岑那麽幾句話,加之陳小幺這半年來将養的不錯,慢慢的就都信了那回只是風寒。
可眼下陳小幺這模樣,任誰來瞧,都不會說這是風寒。
尋常人得個風寒,哪有哆嗦的直打抖的。
這得看大夫。
但梁川跟梁老漢一道下田去了,梁田也不在,兩個女的,咋把人弄去看大夫。
得有人幫忙背才成。
梁小妹一溜小跑出了院門,要去田裏叫大哥回來,剛一出去,便看到一個人影打那頭走了過來。
高高大大的,梁小妹一晃眼,還以為是梁川回來了,連忙跑過去,差點撞上人家,“哥,嫂子他——”
話還沒說完,才發現這人不是他家大哥。
是上回在家裏蹭了頓飯的那人。
娘煩這人煩的很,這些日子還老擠兌他。
正是江湛了。
他把梁小妹扶住,見這小女娃兒慌裏慌張的,便問:“出什麽事兒了?”
梁小妹急的滿頭汗,指了指屋裏,“是我嫂子——”
沒等她說完,江湛擡腿就往梁家院子裏去。
正撞上劉美花扶着陳小幺出來了。
陳小幺手腳沒半點兒力氣,被婆母攙着,身子還是軟綿綿的往下滑,那小臉蛋白的,半點血色都沒了。
江湛盯着陳小幺看了會兒,步子一停,忽的臉色一變,轉頭就要往外走。
像是半點不想在梁家院子裏多留一步似的。
劉美花一把就給他扯住了。
“你跑啥?”劉美花正愁沒人搭把手,尖聲道:“你一個壯小夥子你跑啥?快,來幫忙把咱們幺兒背上,走去找大夫去。”
農家婦人手勁兒還挺大。
江湛滿頭大汗,看着還想往院子外頭沖:“不是,大娘,我——”
劉美花氣了個半死。
她雖是頂不待見江湛,嫌這人不三不四看起來不像是什麽好東西,但好歹是個漢子,這會兒又恰好打他們院門口走,鄉裏鄉親的,順手幫個忙不過分吧。
這人掉頭就跑是什麽意思。
“大娘,我真不行——”
劉美花怒罵道:“你一個大男人窩不窩囊?跑這麽快,是怕咱們梁家訛你的錢不成??”
不由分說就把陳小幺往江湛背上放。
江湛百口莫辯。
還沒等說話,背上就壓上來一個小小的身子,他無法,只好給接住了。
手托的他兩條小腿兒,沒敢碰別的地方。
劉美花讓梁小妹趕緊的去田裏知會梁川,又給江湛指了下巧村嚴大夫的方位,讓他一個漢子腳程快些趕緊先去,自個兒拿了銀錢馬上趕過來。
江湛:“……”
江湛實是給趕鴨子上架的趕上了路。
他一路幾乎是屏着呼吸在走。
等慌裏慌張的在田埂上走了一陣,忽而頓住了。
自己真是被那大娘這麽一通,給搞糊塗了。
……如果他沒辨錯的話,陳小幺當是發病了,不是真風寒。
既是發了那病,去找大夫又有何用?
該去把他送他男人懷裏頭,才是正經事。
這麽一想,便又是掉了頭。
江湛步子邁得快,這路又颠簸,背上的人難受的發出了幾聲微弱的哼哼,就跟奶貓似的。
江湛偏過頭,對他道:“陳夫郎,你忍着些,我這就帶你去尋你家相公去。”
陳小幺趴在江湛背上,也不是太安分。
直想往下滑。
這男人身上的味兒……
熏得很呢。
比不上梁川一半兒好聞。
他把小臉蛋一撇,朝着外頭,纖秀的眉頭蹙着,半點不想嗅到江湛身上的味兒似的。
方才張口跟陳小幺說話的這當口,江湛也隐約覺出些不對來了。
這陳小幺,分明就是那類人發病的樣子。
江湛長到如今這個歲數,雖身份貴重,但滿打滿算,其實也沒見過幾個那類人。
溫岑是一個。
陳小幺現在這模樣,分明就同多年前那個夜晚的溫岑樣子,像極了。
可又有不同。
那晚的溫岑,因着是從未跟天元親密過,頭回發病,渾身的味兒濃的都快溢出來,隔着幾道重重院牆,都還能聞得到。
整個皇宮大內的天元,無論婚配與否,是統統退避三舍。
可陳小幺現下的模樣,竟是比溫岑頭回發病時,來的還更猛烈些。
這很是不同尋常。
按理說不應該。
江湛把曾在內閣裏瞧過的密文卷宗裏的東西飛速回想了一遍——
若按卷宗上所書,在被天元打上印兒了之後,陳小幺他們這類人,再發病時,當不會再有這般難受。
除非是還沒打上印兒。
也不對。
江湛腳步一頓。
陳小幺同梁川早已成親,幾乎日夜相對,就算是沒打上印兒,但日夜親近,總是不會同現在這般嚴重。
或是自己根本就猜錯了?
江湛腦子裏也亂的厲害,步子都慢了下來,猶猶豫豫的。
就這麽一猶豫,他就把陳小幺放了下來,讓人靠在一棵樹上。
“陳夫郎,冒犯了。”江湛自己也曉得不應該,但他實是覺得不對勁的緊,于是便微微彎下腰,朝陳小幺頸後看去。
陳小幺渾身都軟綿綿的,沒半點兒力氣,只隐約曉得有人湊了過來,味道還不好聞。
可也沒法子躲開。
江湛是知曉的,像是陳小幺他們這類人,後頸的地方,有個和尋常人不一樣的隐秘之處。
這地方,是這類人對天元有着誘惑力的根源。
若是這地方,果真有着不同尋常的痕跡——
他俯下身,屏住呼吸,在陳小幺後頸處一陣細看。
還沒待看清,前方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過來了。
江湛擡頭一看。
正對上了一雙眼睛。
那高大漢子就立在不遠處,死死盯着他。
可他盯着江湛搭在自己媳婦兒身上的手,盯着江湛湊在自己媳婦兒脖子前頭的臉,胸膛劇烈起伏,眼睛紅的厲害。
像要滴血似的。
看架勢,是想把江湛給活活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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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江湛:怎麽講,老倒黴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