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王太醫,萬萬要救救我兒!”秦侯爺一把拉住同樣白胡子的老太醫,眼淚橫流。
被強硬從暖和被窩裏挖出來的王老太醫原本心裏還有些怨言,如今一看鎮北侯這副就要死兒子的模樣立馬心中一個激靈,些許的睡意一下子就煙消雲散了。
“小公子哪裏不舒坦?”王老太醫忙問。
秦初上前搶過藥童身上的木頭藥箱,引着太醫往裏屋走,“小弟頑皮,被家父數落了兩句,突然眼似黑醋,一下子就倒地不起了。”
聞言,王太醫眉頭一擰,心下卻安了幾分,估摸着是秦家小公子頑皮搗蛋,害怕家長責罰,便裝昏逃避,這樣的頑童伎倆王太醫可見過太多了,心中便琢磨着等會開方子的時候要多添上兩分黃連,好好治一治這調皮搗蛋的小公子。
秦朔躺在書房裏間的卧榻上,雙目緊閉,面上慘白,一副病入骸骨的模樣,然而微顫的睫毛卻出賣了他清醒的事實。
秦朔正裝着昏迷,下一刻便感覺一個溫暖幹燥的大手搭上了自己的手腕——正是太醫開始診脈了。
只見王老太醫伸手按在秦九的右手脈上,寧神細診了半刻又換了左手,又過了半刻,方沉吟道,“唔,左關沉伏,肝家氣滞血虧,右關虛浮,肺經氣分太虛.....”
聽着太醫雲裏霧裏的診斷,秦朔眼皮兒顫顫,心道,自己這是“又虛又虧”?
秦朔心裏不當回事兒,另外在場的三個秦家男人可吓壞了。原本他們只是計劃讓秦朔裝病,糊弄一下太醫,再對外宣稱因為秦朔白日裏在江南岸鬧事已經被家法處置了,被揍得下不了床,算是鎮北侯府對那些書生舉子的一個交代。
二來則是為了掩蓋秦家父子在書房中争吵的真實情況——用秦朔與書生們的争端掩去秦家對南北鋪子處置的争議。
可是秦家老中少三人都沒想到,這太醫真診斷出了點東西來!
秦侯爺忙問,“王太醫,您、您這是說得什麽意思啊?”什麽左關、右關的他聽不懂,什麽血虧、太虛他也聽不懂,但是一聽就不是什麽好話啊!
這下子,什麽陰謀算計都被抛到腦後了,秦家父子三人團團将太醫圍住,請求對方救救秦家的小幺兒。
王太醫診脈結束,也是心下疑惑,暗暗思忖:原以為這秦家小兒是裝病逃避家人責罰,可如今一探分明是真的病了啊!而且得的還不是小兒該得的病症。
“王太醫.....”瞧着老太醫沉思不語的模樣,秦侯爺雙手顫抖,聲音發飄,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哀切道,“我兒....我兒....”
秦楠瞧不過眼,劍眉一擰,厲聲道,“王太醫有話直說,不必忌諱,我家不是那不講道理,可不會胡亂砍人家腦袋的。”竟然含沙射影大鳳皇宮裏的那戶人家。
王太醫被秦楠一聲大喝驚得醒過神來,忙道,“卻也不是什麽大事,只是有幾分奇異。”
“小公子不過幼學之年,本該是天真浪漫,無憂無慮的年歲,可是.....可是這脈象分明是思慮太過之緣故,憂慮傷脾,肝木火旺啊!”
“這......”老秦家的三個男人都被太醫的話給說愣住了,心道,自家小九最是溫和有禮不過的人了,平日從裏不見與人争執,每日都是開心和樂的樣子,怎麽就思慮過重了?
“這個啊.....”王太醫捋捋山羊胡子,一副老神叨的模樣,“愛恨嗔癡是人之常情,七情六欲罷了。哪有人會沒有脾氣呢,只不過有些人肝火對外而發,有些人則內斂不發,這就傷到己身了。”
一下子,秦家三個男人都明白了王太醫的話中之意:小九不是沒脾氣,而是有氣憋着不發,把自己氣成內傷了!
躺在床上的秦朔也明白了太醫的話中之意,又看自家父親和哥哥們變換的神色,連忙掙紮着起身,自證清白道,“不是!我沒有!我只是剛剛太過着急了些。”
“王太醫,請救救我兒吧!”秦侯爺哪裏還聽得進去秦朔的解釋,此時的他滿心眼兒裏只有一個念頭——好人不長命!他家小九就是太慈善了些,受了委屈只往肚子裏咽,一肚子的苦水,那身體能好麽!說一千,道一萬,都是自己這個當爹的沒用,空頂着個侯爺的名頭,卻沒能給小九帶來真正肆意無憂的快活日子!是自己無能啊!秦侯爺心中即輩且恨,心中對明德帝的怨念值一路飙升。
“放心,小公子身體底子不錯,只需胸懷放開些,這病啊定能不治而愈的。”說着,王太醫有試探性地對秦侯爺道,“侯爺也莫要太拘着小孩兒,這世上哪有不調皮搗蛋的孩子呢。”
“我家小九最是乖巧了!”秦侯爺條件反射性地反駁,容不得旁人說自家小九兒一句不好。
王太醫撇撇嘴,心道,秦家小兒的病就是太乖,但凡是個調皮搗蛋,每日不上房揭瓦就渾身難受的小皮猴,怎麽會得這思慮太過的病症?!定然是這侯府的規矩太重、家教嚴苛才把小孩兒管教成了這副模樣。
搖搖頭,王太醫不再多言,心想自己能說的都說了,醫者能治病卻不能救命,于是便提筆寫下藥方,叮囑道,“每日早晚一貼服用。”
末了收筆将藥方遞與一旁等着的仆人,王太醫又忍不住道,“小公子的這病症合該出去多走動、多玩耍,開心能治百病。”
“是極!是極!”一旁的秦楠連連點頭,心道,自家小九可不是就是喜歡憋在家中不出門麽,這可就憋出病來了!
秦楠上前一步蹿到床前,一把握住秦朔的手,說道,“日後六哥帶你吃喝玩樂,每日都有快快活活!”作為上京城裏第一階梯的纨绔子弟,秦六哥曾今有過一段放蕩弛縱,任性恣情的歲月,鬥雞走狗、賞花玩柳,樣樣精通。
秦侯爺也不甘落後,一屁股擠開六兒子,憐愛地輕撫秦朔的臉頰,痛心道,“那國子監不去也罷,這病症定然是每日坐着讀書學習累着了!”
在大字不識幾個的秦侯爺看來,讀書學習是天底下最辛苦不過的事情了,自家小九兒定是學習學傷了。
秦家大哥則拉着王太醫,一邊讓小厮奉上金錠做診金,一邊細細詢問着秦朔的病情,什麽平日如何保養、有何要注意的忌口、服藥可有什麽相沖等等事無巨細,直問得王太醫腦子發蒙。
幸而王太醫的藥童及時出現救王太醫于水火,只見那藥童焦急道,“威武候府的林大管家拿着貴妃娘娘的手牌請您入府!”
王太醫是有名的兒科聖手,最擅調理小兒的各種病症。如今衆人一聽威武候家請王太醫入府,心中皆是猜測,莫不是威武候家的那根獨苗苗病了?
躺在床上的秦朔自然也聽到了那藥童的聲音,心道,林錦估摸着是沒逃過一頓家法伺候了。
等王太醫走後,秦朔将屋子裏的一衆小厮丫鬟趕出去,只道人太多,屋裏氣悶,不讓他們近身伺候。
屋中一時只剩下秦侯爺和秦家兄弟三人,秦朔瞧着父親和哥哥們,看着他們或是焦急、或是擔憂、或是自責的神情,心中長嘆一口氣,他們是與自己血脈相連的親人啊!哪怕他們各自都有着這樣或者那樣的缺陷,可是,毫無疑問,他們都愛着自己的。
“阿爹,明日早朝威武候必會向陛下請罪求罰,您也要一道請陛下定罪,就說家中小兒頑劣無知,沖撞了天子門生,您雖已動了家法嚴懲,但是一應處罰請陛下定奪,打殺随意.....”秦朔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雙蒲扇般的大手捂住了嘴巴,秦侯爺雙目赤紅,惡狠狠道,“我家的小九兒誰也碰不得一根汗毛!”
“阿爹!”秦朔無奈地拉住他爹的手,耐心解釋道,“陛下定然不會處罰威武候家的林錦,到時候我定然也會平安無事的。”
“爹,咱們只需放低些姿态,定能平安渡過這一劫的。”秦朔知曉家中人的傲氣,倘若他們都是個能丢下臉面的軟骨頭,秦家也不至于走到如今這一步。
秦朔哀聲道,“爹,咱們不争這一時半會兒,且保全自身以圖來日吧!”
秦初也幫忙來勸,“爹,您就應了小九吧,王太醫可說了,咱們得讓小九順心順意,他才能病好。”
一提“病”,秦侯爺便點頭應下了秦九的“請罪”要求。
秦朔見狀連忙道,“還有雜貨鋪的事情,明日早朝我們也一并向陛下請罪,将這大患出去,我心裏才能安穩。”
“這是大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決的。”秦楠坐在秦朔的床邊,神情悵惘,愣神兩秒後将秦朔的胳膊塞進被子裏,為秦朔牢牢掖好被角,難得柔聲道,“小九你還小,莫要想這樣多的事情,哥哥保證會把這事情處理好的,你莫要煩心了。”
看着将全身的尖刺收縮起來的六哥,秦朔反而心中不安,小手從被窩裏探出揪住秦楠的袖子,還想要說些什麽,卻被秦家三個男人齊齊禁止了。
“小九,你就好好歇歇神吧,太醫都說你思慮過重了,這有礙命數的!”秦侯爺焦急不已,恨不得鑽進小兒子的腦子裏把秦九的腦子給關起來,強制他休息。
秦朔就這樣被強制養病了,卻不知他的老父親在朝堂上第一回 低下了從來高昂的頭顱,直接驚掉了一幹朝臣的眼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