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13
他輾轉在潮濕而狹長的睡夢裏,驚得一頭一臉全是冷汗。醒來的時候白瑞霖已不在床上了,清晨的陽光被窗簾削弱了大半,陰陰地挂在床前一尺的位置。他正裹在一條被子裏,渾身赤-裸着,又濕又燙。
黃澤西在床上爬了半天才下來了床,腳一落地便發軟,整個人像剛從水裏撈上來一般。他扶着牆一步步往客廳走。白瑞霖還沒有走,正在沙發那頭打電話。語氣是軟得像熱化了的糖。“嗳,這樣不錯.....好的呀.....沒問題,呵呵.....嗯嗯,就這麽定了.....呵呵.....我當然是開心的.....”
黃澤西不由皺了眉頭。
白瑞霖走後,屋子裏又靜了不少,只有下人收拾東西發出些細碎的聲響。黃澤西往客廳走了圈,又悠悠地踱上了樓,紮進了書房裏。白瑞霖原本有許多藏書,大半在柳城和廣州的房子裏,香港的房子是近幾年新安置的,自然少得很。黃澤西在書架前踟蹰了半天,才拿下本《遠大前程》随便翻看了起來。
才沒看許久,趙媽蹑手蹑腳走了進來:“喲,黃先生在這兒呀,真叫人不好找!”
黃澤從書頁裏擡頭沖她笑了笑。趙媽眯起個笑:“前面有人送了點高山茶,我給你倒杯去。”不多時便拿來了茶,擱在書桌邊上,眼睛睨了眼書:“這是在看什麽呢。”
黃澤西病中有些暴躁,看她老在身邊轉悠更是煩躁得很,頭也不擡地答了句:“随便看看,也沒有什麽。”
趙媽自讨沒趣地走開了。他擡手抹了把額頭,哪知方才的情緒起伏,竟也使自己出了層冷汗。 正懊惱之間,又聽見趙媽的聲音從樓下傳來:“喲,陳小姐呀....”
黃澤西早看不進書了,索性走到樓梯口看下去。底下大門口立着個女人,正和趙媽說話。 他疑惑地瞧着,腳上不由一步步下了臺階。那女人聽了腳步聲便擡起了頭,看了他半天忽然開臉一笑:“這不是黃先生麽!怎麽你....”
黃澤西嘴上僵笑:“來瞧病。”
這話自然是騙傻子的,陳小姐笑得比他還尴尬幾分:“我是陳敏芝呀,我們在廣州見過幾回,你不記得了麽?”
黃澤西心裏依舊糊塗,只得含糊地應了句:“原來是陳小姐呀。你坐。”
陳敏芝跟随他在客廳裏坐了下來,把手裏的書放在茶幾上:“白先生前段日子說找不到這書,我專程幫他從外邊弄來了。”
黃澤西随意地往封皮上掠了眼,又把目光回到了陳敏芝身上。陳小姐像個木偶人兒,四肢又圓又細。她年紀不算小了,臉上白得不透徹,是瓷器的陰白,襯得眉睫益發的黑密,這點倒和他自己有兩分相像。這頭趙媽上了茶,還遞了杯到陳敏芝手裏:“請喝茶。”語氣裏竟有些獻媚的意思。
黃澤西目送趙媽走開,回過頭問道:“陳小姐現在該怎麽稱呼?”
陳敏芝臉上擠出個笑:“我前夫在打仗的時候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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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澤西聽了哦了聲,又看她穿得鮮亮,不由問道:“那現在是....好事将近了麽?”
陳敏芝放下了茶杯,大約是被茶氣熏了下,臉上透出點淺紅:“嗳,可不是麽。”
黃澤西躊躇了下,還是岔開了話:“陳小姐和白先生很熟?”
“也就一般罷。”陳敏芝下巴往下一低,仿佛收了笑才又擡起了頭。“白先生倒是個牢靠的人,也很能幹....”
黃澤西精力不好,聽了兩句便晃了神,只見她嘴巴動着,斷斷續續吐出白瑞霖的名字來。他也是個玩過的人,男男女女的事怎麽會不知道。臉上始終帶着索然無味的笑意,心裏還是有些為她可惜。
陳小姐走後,黃澤西周身有種說不出的脫力,心裏也更加糊塗。趙媽走上來,臉上有些驚恐:“黃先生不舒服麽?臉色煞白的!”
他擺了擺手:“沒事,有點困了。”
“要不回房睡會兒?”
他手支了把扶手,晃悠悠地站了起來:“不礙事,我去倉房裏。”說完只管往地下室走,恍惚聽見趙媽在後面說了句“還是回去躺會兒吧,哎....”
倉房裏整得很幹淨,一邊是堆雜物的櫃子,一邊擂着厚厚的廢報紙。他忽然想到白瑞霖早上拿走了的那張,便在報堆裏翻了起來,可扒來扒去都沒尋到。心裏越發奇怪,手上止不住地滿屋子翻起來。一路找到一旁的儲物櫃。
櫃子下層的抽屜裏也時常會堆些報紙,不過都是過了年份的,又黃又脆,恐怕連包個東西都不甚牢固。他心裏抱怨了句,手上卻觸到一樣硬邦邦的東西,抽出來一看,那東西表面裹了層報紙,四周厚,中間稍微薄一些。他一層層拆開了報紙,裏面是個鑲了框的相片,背朝着他。
黃澤西把相片翻過來,裏面是兩個人。女的穿着雪白的婚紗,頭上戴着花冠。一旁的新郎穿着身黑洋裝,筆直地站着,神情呆木得像幾乎怪異,活像是從另一張相片上裁下來的。倉房裏熱得很,黃澤西覺得有些吃不消,閉了會兒眼,又仔細向他們看去,眼神從女人的臉上移到男人的臉上。
寒冷鋪天蓋地地朝他襲來,他腦袋裏哄地炸了一片,眼前一黑,幾乎跌了下去,手上一順,推翻了腳邊的報紙。
那是他自己的臉。
他半蹲在地上,迷迷糊糊之間聽見仆人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先生沒事麽?”
他咬了咬牙,拼了力喊了聲:“沒事!你忙去吧!”手往櫃子上撐着,顫顫巍巍地站起來。
那張報紙摸起來是新的,連灰塵都沒有沾.....他将攥在手裏的報紙又攤開來,強忍着眼前金星一片,往廣告啓示的頁面上掃視。
他疊起報紙,蒼促地發出一聲幹笑。
他們就要結婚了,在兩個禮拜之後。新娘是同一個,男方的署名卻是白瑞霖。
原來只欠他死了。
他腳下飄着雲一般地輕,往後退了兩步便跌坐在地上。他只就信了他這麽一次,最後一次,可是為什麽,他怎麽能夠!黃澤西瘦得皮包骨頭,摔在地上便是一陣尖銳的痛,痛得他冷汗直冒,意識卻驀地清晰了起來。
他用手托了把地面,想要站起來,手心恰好按在一把冰涼的器物上。他往後挪了兩下,将那把東西從報紙堆裏捧出來。
那樣東西被灰塵蒙蔽着,像個放下了屠刀的僧人,垂着眼睑努力掩飾着原先的殺氣。他溫柔地将上面的灰塵一點點拂去。倉房的上方開了口天窗,陽光穿透了玻璃和上面的灰,抖摟到他懷裏的這把器具上,讓金屬恢複了原有的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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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似血,一道道蹭下山頭。空留餘晖化作一壺黃酒,傾下雲縫,灑遍山間與海面。白瑞霖放了了手,往後退了兩步,眼神從難以置信到一片淡然。
黃澤西将槍口上移,又往前走了數步,将他逼到崖邊。他們四目相對,忽而默契地對笑,那是一種寬容的,坦蕩的,幹淨的笑。只是來得太晚了。他和白瑞霖無論什麽都是錯開了時間,只有這次是不約而同的。
可到底還是太晚了。
他的食指勾在扳機上,毫無保留地往後一扣。
砰。
白瑞霖的腦後出現一暈輕柔的血霧,和暮色交相輝映。他攤開了雙臂,身體往後仰着,像只鳥兒一般墜了下去。
黃澤西收回了槍,指尖輕撫在槍口邊緣。那裏果然是炙熱的,那麽燙,燙得像紅婚時燒宵的蠟燭。
他只能等他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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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那個真相蠻刻毒的,我都不好意思寫太明白了....看明白的人不知道會不會拍桌子...饒了我吧OTZ....
這個文是看了一部叫 STOKER的電影,電影的最後一幕是醬紫的:在一片齊人高的草叢中,一個重傷的老警察在掙紮着逃跑,女孩舉起了獵槍,扣動了扳機,噗。子彈穿透了警察的頭顱,鮮血潑灑到一朵花上,嬌豔欲滴(我不是BT,是電影裏處理得很美,你懂的)。
然後就開始自娛了,求別q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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