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16)
韻拍拍女兒的手,将她向前推了推。
“阿瑪!”雲輕走到烏爾衮身前,脆生生的叫了一句。七歲大的雲輕長得越發像清韻,只有濃黑的眉毛像烏爾衮,讓她平添了些許的英氣。
烏爾衮伸手拍拍他的頭,應了一聲“哎!”然後擡眼去看清韻。
“進府吧,怪冷的。”清韻攏了攏身上的鬥篷淺笑着說。烏爾衮點頭,拉着雲輕的手随着清韻走進去。
他手心裏有微微的汗意,緊怕女兒不願意被他拉着。他一路握着女兒嬌小溫熱的手心裏竟是說不出的滿足。從她出生起,父女二人便從未有過這樣的親密。
除夕這日,乾清宮中的家宴清韻推脫并沒去。一家三口在家裏守歲煮餃子,倒是多了往常從未有過的溫馨從容。清韻難得的親自下廚包了餃子,又陪着雲輕放煙火打雪仗,一直到吃年夜飯之前才消停下來。烏爾衮一直在一邊靜靜的看着他們母女嬉鬧,臉上挂着平靜地笑容。
“你身子骨弱,還拿那雪球玩兒。仔細腿疾發作。”烏爾衮将火爐挪到她身前,将她凍得通紅的手放在自己手心溫暖,語帶責備,卻是難言的溫柔。
“難得陪女兒玩兒上一會,我也很多年都不曾這麽嬉鬧了。”她擡頭看他,嘴角挂着笑。烏爾衮真的是哥哥迷人的男人。他有着英俊的面龐,健碩的身體。即便是頭發微微有幾縷銀絲也不妨礙什麽,若是沒有康熙,或許她和他之間回事令人羨慕的神仙眷侶吧?
“格格,皇上和張···”凝露撩開簾子看見二人形态,嘴裏的話便咽了下去。她身後的康熙自然也是見到了的,面上陰沉了幾分。
清韻擡頭看見站在門前的康熙和張廷玉,一愣之後起身行禮。“皇阿瑪怎麽這時來了?”她将康熙讓到上座,奉了茶,也請張廷玉坐下喝茶後問道。
“在宮中閑來無事,便看看。”康熙掃了烏爾衮一眼“雲輕呢?”
“剛玩兒了雪,去換衣衫了。”清韻雙手交疊在前,覺得微微有些發癢,想來是玩兒雪之時凍到了。
康熙聽她這麽說,看見她衣襟下面猶帶水漬,便問“你也玩兒了?”
清韻臉上一澀,點點頭。“陪着玩兒了一會兒。”
“三格格真是童心未泯。”張廷玉端着茶杯笑道,聲音溫和。和他整個人是一樣的,謹慎小心平易近人。也正因為如此,他才能在康雍乾三朝得重用,病以漢臣之身配享太廟。
“讓大人見笑了。”清韻笑。那邊門簾一打,換了身紅色旗裝的雲輕便進來了,頭上還攢着一朵新從暖房剪下來的赤色芍藥,漂亮異常。見了康熙眉眼間全是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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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皇瑪法請安,給張師傅請安。”雲輕規規矩矩的行禮,倒是有幾分天家格格的樣子。張廷玉自雲輕進宮後便一直教習其漢書文字等學問,雲輕這一禮他也便受了。
“瑪法想雲輕了,雲輕樂不思蜀一點都不想回宮中陪瑪法吧?”康熙故意板着臉道。下颌處的胡子翹了翹。
“雲輕可想瑪法了。”雲輕說着偎到他懷中,手不自覺的便又去抓康熙的胡子。這還是小時候養成的習慣,紙巾都未曾改過。
“就你嘴巴甜,會哄朕開心。”康熙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語氣很是寵溺。露出了進屋後的第一個笑容。
康熙與張廷玉二人在清韻府上吃了幾個餃子略坐一坐便回去了,康熙四十九年也便在阖府喧嚣中到來。
正月裏便到了仁憲太後七十歲的壽辰,阖宮上下一片喜氣洋洋,似乎不久前廢棄太子等諸多事情都不存在一般。清韻進出宮中幾次,越發的覺得這平靜之下的暗流湧動。每個人都是做戲的高手,冷眼旁觀的翹楚。也正因為如此,對宮中她越發的厭惡起來,康熙幾次口谕傳召都不曾前來。
她的禮物是早早備好的,紫檀木的屏風架,上面是繡出來的各式不同書法的壽字,中間最大,邊上又有九十八個小壽字,取雙九寓意長壽安康。字是清韻自己所寫,秀活兒也是她自己一人完成,林林總總繡了三月有餘,總算是趕在前三天弄完,在萬壽節當日送進了慈寧宮中。
“難為你這般有孝心,繡這麽個帶累人的東西出來。”仁憲太後握着她的手笑着說。老太太頭發已經全白,上面攢着瑪瑙珠翠。因為壽辰還有戴了一朵紅花,她看起來要比當年的孝莊多了些和藹少了些威嚴。
“老太太說的哪裏話,身為孫女孝敬祖母本是應該。況且皇阿瑪今年還要在您的萬壽上彩衣娛親,孫女這點兒孝心真算不得什麽。”清韻笑着道。康熙數日前便說過‘瑪克式舞,乃滿洲筵宴大禮,典至隆重。今歲皇太後七旬大慶,朕亦五十有七,欲親舞稱觞。’一語,想來是要效仿老菜子。
“你皇阿瑪也跟個孩子似的。”仁憲太後雖然這麽說,臉上卻是溫和的笑。想來這個并非親生的皇帝兒子對她這般孝順恭敬,這一生也是無憾了。
到了晚間,先前的大型歌舞過後,果然見康熙上了臺,一手在額前一手背在身後做盤踞狀,倒是有幾分蒙古摔跤的味道。只是這舞要比那個複雜的多,既要考研體力又要考驗身體靈活度。其中多數的動作是在模仿滿族沒入關之前打漁狩獵的動作。表現出滿族這個關外民族的小勇和彪悍。
清韻坐在下面看着,倒是當真為康熙捏了把汗。他已經年近六十,雖說身體不錯可畢竟是上了年紀,她真怕有什麽萬一。好在一直到整支舞蹈結束都沒有什麽讓她擔心的事情發生。
康熙從臺子上下來,一時間衆人山呼萬歲的聲音似乎要沖破雲霄一般。他走到仁憲太後面前行了個禮“兒子祝皇額娘福壽綿長。”
仁憲太後将他扶起,笑着道“皇帝有心了,哀家很是喜歡。”
康熙落座,讓衆人起身,從清韻手中拿過帕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低聲問“朕還沒老吧?”
清韻微微笑着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淺桑沒事兒就要把烏爾衮拉出來溜溜~~~話說最近木有留言啊都····嗚嗚嗚
☆、和嫔邀琴
又是一年夏秋之交,這一年的木蘭秋祢清韻并沒有跟着禦駕去。一來是過了年之後她的身體越發的憊懶,大病消災的總是不間斷。二來是她知道近些年都是些多事之秋,着實的不想摻和在其中,便能避便避。好在康熙體恤她體弱并強求,留下宮中醫術卓著的太醫在她府中,便帶着皇子阿哥浩浩蕩蕩的出了北京城。
她進來心境越發的平淡,似乎到了返璞歸真的年紀。前些時日還對惦記着宮內朝堂諸多煩心之事,如今越發的覺得一切都有定數,便是憂心也沒用的。蘇麻拉姑于去世之前曾留信與她,因為這期間輾轉多事竟是遲了近四年她才看見。信中所言并不多,也無甚重要之語。之事要她好自珍重,只不過言談舉止之中倒是佛性禪理甚深。清韻本就看些佛經尋求靜心靜性,因為這封信倒是信起佛來。每日裏也是燒香叩拜抄送經文。倒是真真的靜心淡然了許多。
“也不知道雲輕在草原上如何,雖說是盛夏。到底晚上風硬,她又貪玩。”清韻手裏撚動着佛珠,從佛龛前起身,對着凝露道。
“有額驸照顧着呢,您就盡可放心吧。”凝露攙着她道榻前坐着,笑着道,一邊遞了茶給她。“再者還有皇上,以皇上對小格格的寵愛您還擔心些什麽呢。”
她抿了口茶,點頭笑笑。也不過是近一個月未曾見到女兒心裏便是十分惦記,當初三年所見不也只是寥寥數面麽!“總是我過憂。”她擡頭看凝露。“你的頭發都白了。”
“奴婢都是四十多的人了,有白發在正常不過。世上有多少人能夠像格格一樣青春不老容顏永駐的。”凝露看着清韻道。
清韻一愣,她從不曾注意過自己的容貌。“我沒老麽?”
“格格自己看看便知道。”凝露說着拿過來鏡子給她看,那鏡子是一塊水銀鏡子。為藩國進貢,康熙覺得照出來的人影兒甚是清楚便給了她。
清韻望向鏡中,裏面的女子果然并不像是三十幾歲年近四十的人。她甚至覺得有點兒陌生,能夠容顏不老是一個女子一生的夢,可是當年僅四十時突然發現自己的容貌和二十年前并無變化清韻卻只覺得可怕。因為自己的靈魂并非這個時空的,所以便可以容顏不老?可是她早已經融入了這個時代,甚至許多時候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而已。
她将鏡子扣上,揮手讓小丫頭拿走,眉毛皺了起來。
“格格怎麽反倒不開心了?”凝露不解。
“也沒什麽可開心的不是,說出去別人還得以為我是個妖精。”清韻笑着道,自己心裏顯示一驚,可不就是麽。如果自己把自己所說的一切講出來,只怕世人都會以為她是妖精呢吧。
“瞧格格說的,還不準人家駐顏有方麽?”凝露打趣,清韻笑笑只得把一切擔心壓在心底。
九月末康熙回銮,清韻應诏進宮。
康熙雙指搭在她的手腕上,細細的給她號脈。收了手之後面上滿是愧疚之色。“你自從出嫁之後身體便不比尋常,這一二年間又為了朕,胤礽等事操心之極,身體愈發的不好。朕是有愧于你啊。”
“阿瑪說的是什麽話?”清韻将自己的袖子放下,笑着道“你是我阿瑪,胤礽是我弟弟。為你們操心有什麽不該的,更何況我并沒操心什麽。”
“對你而言,我就只是阿瑪?”康熙将她的手握住,眼睛灼灼的看着她。清韻被他看得面色一紅,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為什麽你是朕的女兒?”康熙起身站在她身前,将她擁入懷中嘆息道。
清韻淺笑着環上他的腰,聞着他身上龍涎香的味道。“我很慶幸是阿瑪的女兒。”
康熙聽她這麽說,不解的看着她。
“若不是阿瑪的女兒阿瑪對我如何能夠這般偏愛。或許會喜歡,可也不過是像紅宮中的女子一樣,昙花一現罷了。正因為我的身上有着你的骨血,索尼才會剪不斷理不清的糾纏。”她的食指摩擦着他腰側金線織繡的團龍,低着頭輕聲道,聲音再平靜不過。
“若有來世,朕不做皇帝,也定不負你。”康熙親吻上她的額頭,沉聲道。像是許諾也像是誓言一般,可是無論前世今生亦或是轉世輪回,他們之間的糾葛早就已經是個定數,不是我負了你,便是你負了我····
十月中旬的時候康熙下令普免天下錢糧,清韻還是在府中下人口中知道。聽過之後也不過是苦笑非常,這一免就是三年,以後用錢糧支出頗多,待到老四即位之後人人皆說他殘暴冷酷,可是那裏有人知道他的苦楚。康熙晚年為了彰顯仁厚所造就的虧空都要他去填補,豈是一時之事呢。
十一月時康熙起駕帶着兒子前去盛京谒陵,清韻倒是想跟去的。除了孝莊在世時她去過盛京幾次,之後的十數年間從未踏入過那個地方。怎奈她入冬之後腿疾發作,便只能安靜的呆在京中。
“格格,十三爺來了。”凝露将厚重的簾子掀開,清韻擡頭便看見風雪中一身純黑的胤祥走了進來。
“這大風雪的天,你怎麽過來了?”清韻将手中的書放下,看着凝露給他撣身上的雪花。待他坐到榻上才把自己手中的小手爐給他。
“在家裏左右顯得無事,過來看看姐姐。”胤祥笑着道,因為衆子禁足之事唯獨胤祥時間最久,且一度曾被康熙禁于上驷院中,他倒是落下了鶴膝風的毛病。
“你的腿,這樣的天會疼吧?”清韻問,看着他放下手爐喝茶。
“也沒什麽,我比姐姐強健的多。”胤祥放下茶杯笑“今兒是想姐姐做的涮鍋子了,過來打打牙祭。”
“恰巧我晚上預備了這個,看時辰也該到了進膳的時候,你來的倒是巧。”清韻笑着看凝露,示意她去傳飯。果真不一會兒便端上了個大銅鍋子并着肉片以及宮裏暖棚的蔬菜。
“姐姐這裏的俸例顯見的比我們多,平日四哥府上這個時節的王瓜(黃瓜)也不過是四五根的樣子。”胤祥說着掰了半截子黃瓜揪着小碟子裏的醬料卡巴卡巴的吃了幾口。
“吃還堵不上你的嘴。”清韻笑罵“先吃些熱的暖胃,那涼東西有什麽好吃的。”
胤祥但笑不語,不過倒是聽話涮了肉吃。二人喝的是陳年佳釀,胤祥似乎有意多喝,一個人喝了一壇還要多,最後整個人已經是暈暈醉态。
清韻知道他是心裏不舒坦,倒也不攔着。
“三姐!”胤祥拉着她的手,眼睛紅着。她便突然想起了剛剛喪母的胤祥,也是這樣叫她。只是當初他還有兩個胞妹,而今兩個妹妹也都相繼而亡。
“三姐,我心裏苦,可是又不能說。”他死死攥着她的手,眼淚落了下來。“皇阿瑪給老十四的折子裏說弟弟非忠孝之人,弟弟心裏難過,真難過。皇阿瑪怎麽能這樣說弟弟?胤祥這些年來可有什麽錯?不過是說了太子的實情,皇阿瑪便說我非忠孝之人。在他心裏,我終究抵不過二哥,終究抵不過···”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只是眼淚仍舊流着。看的清韻心裏一揪一揪的疼,他自幼便得康熙寵愛,如今一切都變了個樣犯了天,他如何能夠不難受!
“我說的全是實情,二哥就是昏聩暴虐,我說的是真的,可是皇阿瑪不信,不信我···不信··”
清韻看着趴在桌上像個孩子似的胤祥,一只手被他拉着枕在投下,一只手輕輕拍着他的頭“會好的,至少你還有你四哥不是麽···”她知道他這會兒聽不見,可是這麽說出來,對她也是一種安慰。
十二月初康熙自盛京回京,宮中上下已經開始準備過年。康熙讓她回宮中居住,說了一次又一次,她拒絕了一次有一次。到了臘月二十再不能拒絕之時才姍姍來遲的進了宮。康熙雖被她氣的可以,卻也發作不出來。
在除夕宮宴上,清韻時隔良久再一次見到了和嫔瓜爾佳氏。她還記得和嫔所彈的那首高山流水,只是當時琴弦斷了,便沒有耳福。今年和嫔仍舊操琴一曲,彈得卻是平沙落雁,琴技較之先前相比已經好了很多。她彈完對着康熙行禮,轉臉卻是看着清韻。
“素問三格格琴技超群,宮中無人能出其右,何不彈奏一曲。”她對着清韻行禮,嘴上挂着淺淡的笑容。雖是除夕之夜,她卻是仍舊着着淺青色的旗服,在這樣花團錦簇之中倒是多了幾分素淨的淡然。
“和嫔娘娘妙贊,我雖會只是許久不曾碰過秦,恐是不行的。”清韻右手的拇指摩擦着左手的食指,溫婉的說。
“不若去談一曲吧,朕許久不曾聽過你彈琴了。”康熙側臉看她,溫和的道。像是她拒絕也沒事兒一般,可是在這麽多人面前她如何能拒絕。将手上的護甲摘取,清韻從座位上走下去,坐到了古筝前。“今日借娘娘的琴一用。”
“格格請便。”和嫔笑着說,仍舊回座位去,看着清韻。
清韻将手至于弦上,想了想手指輕動。悅耳的琴音便響了起來。她彈得并非古曲,而是一手記憶中比較深刻又不難的曲子,很是潇灑自得,大氣磅礴。
她談罷,笑着看對面的康熙。康熙也看着她,二人相對似乎便是一個世界,旁人都插不進來一般····
作者有話要說:三世應該很快就會完結了····
☆、不必算計
剛進了正月沒幾日便到了東郊視察通州河堤,因着烏爾衮一直在京中,康熙便将清韻帶在身邊,一切飲食起居悉心照料,倒是比平日裏在府中更加精細幾分。
“阿瑪既是巡視,何苦還帶着我惹得你操心。”清韻将盤子裏的糕點撚起一塊說道。
“你整日和烏爾衮相處,又不愛進宮走動。朕不放心。”康熙斜了她一眼,低頭看腿上的奏折。清韻一時間無語,他倒是越來越孩子心性兒。
康熙見她不說話,低頭吃糕點。淺綠色的綠豆糕上有着小小的微濕的牙印。他歪頭揪着那牙印咬了一口。“生氣了?”
清韻搖頭,将手中的糕點給他。“若是這樣的氣都生,那我豈不是日日都要生氣?”
康熙一愣,将嘴裏的糕點咽下。笑着彈了一下清韻的額頭“朕有那麽醋?”
清韻一愣,捂着額頭竟然覺得是回到了十三四歲的時候,不由得笑道“不大度就是了呢。”
康熙将她攬入懷中,吻了吻她的發頂。“朕只是心裏有你。”清韻點頭,額頭抵在他的肩窩不動。
康熙一路巡視河堤到了天津境內,在筐兒港命建挑水堤,并親自登岸步行二裏有餘确定了方向。這一行巡視才算結束返還了京中。
而胤礽自從恢複太子之位之後非但不知悔改,似乎更有變本加厲的趨勢。清韻自從上次在鹹安宮與他談過一次之後便再不敢面對他。但是三月份因為太子與幾位大臣聚結會飲,還多有不敬之詞一事被康熙知道,龍顏大怒。訓斥胤礽一頓,并罰閉門半月。尚書耕額,等諸人都相應降職獲罪。此一事方畢便又穿出胤礽與後宮宮女頗多有染,康熙壓了再壓,才算是過去。期間不過消停了一月有餘,便又有太子門生收受賄賂買賣官職一事被禦史告到殿前,一時間更是人心惶惶,其餘各位皇子底下諸多動作愈演愈烈。
清韻因為翊坤宮中宮女前來送信,好奇起自己這個并不親厚的親生額娘在對她毫無問津之後怎麽會送來一封寫着什麽敘母女情分的信來。她很是奇怪,榮妃馬佳氏素來對她不聞不問,便是對胤祉也是看的極淡,緣何有這樣一封信來。于是便匆匆換了裝,趕進宮來。
宮門口正好碰見老八胤禩與福晉郭絡羅氏。
“三姐行色匆匆可是有什麽急事?”胤禩問,眉宇間似有愁苦。她的福晉低眉斂首的站在一旁,并沒有外界所傳言的那般悍婦善妒的樣子。
“不過是要娶我額娘宮中,你們呢?”清韻扶着凝露的手道。
“我額娘近些時日總是病痛在身,不大見好。”胤禩說,面有悲戚之色。“三姐替我給榮額娘問好,弟弟今日有事便不能問安去了。”
清韻點頭,本想說些什麽安慰的話,可是話到舌尖便咽了下來。多說也是無意,欲望的魔鬼一旦放出來,就不會主動鑽回良知的瓶子。更何況他們所争的是天下至尊的位子。她點點頭,順着宮牆下的路往榮妃處去。
才進了寝殿,便問道一股極其好聞的檀香味道,很是安心凝神。
“你來了,坐吧、”馬佳氏看到女兒面上并沒什麽反應,聲音平淡的說。那樣子數十年如一日,無欲無求的清心寡欲。
“給額娘請安。”清韻行禮之後坐下結果宮女送上的茶,只是一聞,便知道是六安瓜片。她并不說話,等着榮妃自己開口。榮妃也似有此意,于是一時間整個寝殿竟是安靜異常。母女兩個塞着比誰的忍耐力好,清韻心裏倒是覺得有趣。只是她從未曾把榮妃當過母親,榮妃如何看待她,她也不得而知。
榮妃看着氣定神閑的清韻嘆息了一聲,到底還是她自己沉不住氣。“把信拿給三格格看看。”她對一旁的貼身宮女說,語氣雖然仍舊平靜,可也不難聽出別的味道。
清韻伸手接過那信來,抽出信紙來看,秀氣的眉毛皺成了一團。那是官員與胤禛往來的書信,起上大有謀求太子之位的意思,落款處的時間便是不久之前。“這事兒誰知到?”
“若是尋常人知道,我也不會找你。”榮妃嘆息着轉動手中的佛祖。她聽她如此說便已明白康熙恐怕是知道的了。
她沉吟了一會兒說道“我只有胤祉這麽一個胞弟,自然護他周全,額娘放心便是。”她将手中的信收好,塞在了袖中。“這信留在額娘處不好,還是我帶走吧。”
榮妃點頭,看着清韻站起來。
“既然額娘并無別的事兒,女兒告退。”她說罷,轉身往門外走。剛走到珠簾前,便聽見榮妃低沉的聲音問道。
“你可曾怪過額娘對你一直冷淡?”
“不曾,早就習慣了。”清韻站定腳步回答。
“額娘日日要為承瑞,賽音渾察,長生,長華你幾個兄弟念往生經才能安心。當年我的所作所為不成想全部都報應在了他們身上。”
清韻聽到身後的聲音帶着哭腔,只是仍舊不曾回頭。便邁步出去了。這皇宮大內有幾個女子受傷沒有幾條人命?活在紅牆黃瓦中,她們無從選擇····
清韻一路走到乾清宮,手心汗濕,連攥着的帕子都濕了幾分。
康熙從案頭上擡臉看見她一愣,她慣常不愛進宮,若無旨意絕不會輕易進宮。“你怎麽來了?”他問,雖說驚訝,卻又說不出的歡喜。
清韻看着他,并不言語。在他微微擰起的眉中跪了下去。康熙驚訝,起身到她身前便要拉她起來,卻看見她纖纖玉手舉起一封書信。
“你有什麽起來說就是了。”康熙接過信并不急于看,只是看着她說,心裏心疼着她膝蓋不好,這麽跪着只怕要疼的。
“阿瑪看完信再說吧。”清韻雙手緊緊的握了握,輕聲道。康熙無法,只得打開心看,眉頭便漸漸的皺在一起,随之又慢慢的松散開來,只是面色卻是陰沉之極。
“你就是為了這個?”他蹲下,與她平視。
“我不求阿瑪寬赦,責罰随您。只求胤祉能有自由之身便好。”她看着他的眼睛,沉聲道。她與胤祉的姐弟情意雖說不比老四,但是終究是一母同胞。她不能看着自己的胞弟被禁锢在高牆之中,孤獨終老。
“韻兒!”康熙喚她,聲音比往日要深沉凝練幾分。“你與我之間可還用這般的精心算計?便是你不說,朕也不會處置于老三,你何苦還要這般?”
清韻聽他這麽說,心一甜,眼睛卻是一酸。“是我的錯···”
康熙将她拉起來。“胤祉的舉動并不算大,比之他別的兄弟已經算是小打小鬧了。朕不是不知道,只是不願理會,更何況還有你。”
果然幾日後與胤祉書信往來的大臣或降職或革職,只是沒有一人供出胤祉。她耳聞,康熙囑咐過不許再提。只是她自己還不放心,又正好一衆人随駕去了暢春園。一路上她耳提面命倒是說了不少,看神色胤祉也是聽了進去的。至此她方放下心來。
康熙向來怕熱,剛進了五月,便急匆匆的帶着衆人往塞外去避暑。清韻此次随駕,只是對塞外之行,再沒有什麽感覺了。
“額娘,我想十八舅舅了。”雲輕跟在清韻後頭道。
她回身,拉着女兒一起坐在草地上套頭看天上的星星。“雲輕,生老病死是人所不能避免的。但是額娘知道,有人說過人死後會變成天上的星星看着他愛的人。你十八舅舅現在就在天上看着你。将來,阿瑪,額娘甚至是你瑪法,都會在天上看着你的。”
雲輕不說話,只是靠着清韻的肩望着天,眼睛裏有着晶瑩的淚水。
清韻伸手環着她,輕聲道“将來額娘可能就會在天上看着你嫁人生子。”
“額娘,我喜歡衍璜哥哥。”雲輕停頓了許久之後說。
“顯親王?”清韻一愣,随即笑笑“他比你大太多,現在還沒福晉,過了年就興許有了呢。”
“不會!”雲輕篤定的說,清韻微愣,随即笑笑。她前世不曾關注這些細微小事,所以并不知道,這個比自己女兒大十幾歲的顯親王最後卻是成為了她的女婿。
木蘭秋祢之後,一行人于八月初回到京中,不幾日之後胤禛府上便新生一子,康熙賜名弘歷,便是史上有名的乾隆帝。而此時的胤禛卻是越發的低調謙卑起來,除了處理好衙門裏的事物更多的便是表現出了一種閑人雅士的歸隐之狀。圓明園中多處種植瓜果蔬菜,還時常孝敬給宮中的康熙,康熙對他也倒是愈發的和藹了起來。
十月初太子再次生事,康熙将其狠狠訓斥一頓,很有些恨鐵不成鋼的味道。之後又将耿額,齊世武,托合齊等人招致乾清宮訓誡,言語間頗有些你們受皇帝提拔,卻是依附太子的不滿。并将托合齊的步軍統領之位革去,換由隆科多擔任。一時間朝堂之上越發的風起雲湧,便是連厚重之中也是天色有變之狀。
不巧的是江南科場案發,因為考官收受賄賂一事考生大為不平。将財神爺擡入學院,更是将貢院二字用紙滬上,改為‘賣完’。更有甚者做打油詩一句“左丘明兩目無珠,趙子龍一身是膽。”
事情傳到康熙耳中,天顏大怒,命張鵬翮置獄揚州處置此案。一時間江南學子人心大快,倒是胤禩等人差些愁死。
當康熙五十年的最後一場冬雪降臨時,乾清宮家宴已在表面的平和中進行着···
☆、二廢太子
她将手中的念珠手腕之上,雙手合十閉目默默祈禱,片刻之後行了三拜才由凝露扶着起身。一回身便看見了長身玉立的康熙負手站在門邊。
她只是淡笑着點頭,跟着他坐到榻上。他看起來很好,和往常一樣好,平靜而淡然。她不由得疑惑叢生,他真的有心嗎?有情嗎?
良妃去世還不足兩月,康熙似乎便已經将此人徹底忘記了一般。便是良妃彌留之際她也不曾見過他有任何情緒之變化。
“阿瑪,你可曾真心喜歡過後宮裏的女子?哪怕只有一點點。”她開口問,手緊緊掐着念珠,心裏不知道是希望得到他怎樣的回答。
康熙被她問的一愣,看了她良久才道。“有過。”
清韻的手一松,又是一緊,看着他張了張嘴終究是沒有發出聲音來。
康熙伸手握着她的右手,連帶着那串菩提子一起握在手中。“朕終究是有七情六欲的,不能無欲無求。只是那都在朕喜歡你,愛上你之前。”
清韻一愣,便知道他是會錯了自己的意思。可是既然說到了這裏,她能做的便也只是一笑置之。再往下問,已然沒有意思了。
次日清韻早起将雲輕學業一一查閱之後,便前往乾清宮。她與康熙必要早晚各見一面,或者他出宮到她府上,或者她進宮來。一切都很是順其自然規整,只是他們彼此知道,這樣的情,要忽略的東西太多,一日剛剛出生的胤禧,而她早早就已經接受了這一切。心裏也曾苦過,傷過,可是這一切都是她自己選的,一生便都要如此走下去。
她一進暖閣便知道康熙心情不佳,在他身邊呆久了。這樣細微的情緒變化,她再能體會不過的了。
康熙擡頭看見她進來,似乎壓了壓情緒,低聲道“今兒怎麽來的晚了些?”
“先去看了雲輕,她進學了才過來。”她坐下,接過顧問行遞過來的茶笑着回答。康熙向來不喜歡太熱,只是因着她,西暖閣的的火盆到了如今還是只增不減。小太監将暖盆移到她的腳前,雖然暖和,可是膝蓋處的痛癢卻是越發的厲害,幾近難耐。
“你心裏眼裏先有女兒才有朕。”康熙看着她說,語氣裏頗多不滿。清韻知道他心情不好言語間自然是諸多別扭,也不理會。只笑着喝茶。
放下茶杯後才開口道“倒是不知道是誰最寵愛那個丫頭,慣得不成樣子。”
“朕何曾把雲輕慣得不成樣子?雲輕像你,懂禮”康熙住口,知道又是被她饒了進去,也不惱。只是坐過來與她言談,這清韻才知道為何一早康熙便是惱相叢生。
原是江蘇巡撫張伯行上疏力劾兩江總督噶禮,告他在上年科場案中,以五十萬兩銀,徇私賄賣舉人,不肯審明實情。又有對兩省文武屬官,逢迎趨附者,雖穢跡昭彰亦進行包庇,守正不阿者,雖廉聲素著也要吹毛求疵。
此折子方到,噶禮便星夜上折劾張伯行有七項罪行,并否認得銀五十萬兩事之事。一時間康熙怒氣叢生,這張伯行乃是個清廉之官,康熙自是知道的。而噶禮乃是何和禮的世孫,做山西巡撫之時多得康熙信任。
清韻将手中冷了的茶放下,她知道,讓他說完也就好了。他是皇帝,平日裏積壓的怨氣何其多,如今宣洩出一二自然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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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年二月,康熙诏書“滋生人丁永不加賦”政策。四月诏書曰,明年為六旬萬壽二月特行鄉試,八月會試。
“皇上馬上就是六十的人了。”清韻坐在小石燈上,看什身前盛放的牡丹,輕聲道。她腿上改這個小小的薄毯子,與這陽光明媚的時節格格不入。“歲月催人老,轉眼我也是徐娘半老年過四十的人了。”她嘆息着,像是在感嘆時光的流逝,也像是在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