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
君卿夜眉頭微鎖,淡淡看向風贏,戲谑道:“你在緊張什麽?”
風贏俯身拾起落地的棋子,自若道:“皇上,沒有,末将只是覺得意外,還以為皇上并不知情。”
“她會進役房,只是因為她想與萱妃一較高下。朕讨厭自以為是的女人,這一點你很清楚。”君卿夜緩緩說道,竟無半分隐瞞之意,眼前閃過那雙如霧星眸,雖淡漠,卻又隐隐勾動人心。
風贏呆愣了一陣,随即開口,“既送去了,該也是回不來的,皇上亦無須再擔心什麽。”
“不必擔心,但不代表不必要知道,朕聽說你自那夜之後,便着手在查她是嗎?查到什麽了?”不知不覺間,他對她的興趣越來越濃。
風贏淡淡望了君卿夜一眼,直言道:“末将是查過她,不過,讓未将意外的是,除了查到她是五年前進宮的以外,其他一無所獲。”
難倒風贏的人和事,都絕非一般,君卿夜冷冷道:“何謂一無所獲?”
“沙迷蝶,父母雙亡,年幼時被叔父收養,十三歲入宮,現今十八歲,可末将查到,她的叔父在她入宮後不久便重病不治身亡,是以,她的身世,她的一切,沒有人知道,也無法查詢。唯一能查到的只是她的祖籍,她是上京本土人士。”風贏之所以未曾向君卿夜禀報,只因查到的這些根本沒有任何價值,要不是君卿夜追問,他也不會主動提及。
君卿夜眸中一冷,“還真是一無所獲啊。可是,為何朕一直覺得她并不尋常呢?十三歲入宮,卻能有妙手回春的醫術,想來,她定是出身醫藥世家吧!”
風贏默默點頭,“末将确實曾懷疑她是佑親王的人,可是,宮中記載,她自入了蘭陵殿,便未再換過地方。前十三位美人,都曾是她侍奉過的主子。可是,她又如何能預知到佑親王的人都會入蘭陵殿?難不成她還有未蔔先知的能力?”
聞言,君卿夜淡淡一笑,“她自是不可能了。不過,有人卻能。”
風贏離開後,君卿夜再一次猶豫了,去不去役房,已成為他目前最大的難題。他深知自己不應該再對她有所渴盼,可是,她那清冷而熟悉的眼神,始終讓他無法釋懷。
躊躇半晌,君卿夜暗暗說服自己,不過是去看看她是否還活着而已。
夜色凄迷,君卿夜走得不疾不徐,到役房之時,已過掌燈時分。
役房之中,仍有許多苦役在勞作着,突然間看到一名錦服男子進入,個個吓了一大跳。一人目不斜視地望着他看,許久方才問了一句:“這位官爺,敢問來此何事?”
掃視一圈,并未見半月彎的身影,君卿夜眉頭微蹙,望向開口之人。這是一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宮中小官,并不認識他本人,是以才會稱他一聲官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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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這裏的管事公公嗎?”
“正是,敢問官爺您是?”這公公官雖小,但也是有眼力之人,一看君卿夜的打扮便知得罪不起,是以,言語間也頗為小心謹慎,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人。
“這裏是不是有一個叫沙迷蝶的女人?”
聞言,那公公眼神閃爍,更為小心地問道:“官爺,您找她有何事?”
“我有何事還輪不到你過問,只要告訴我她在何處便可。”君卿夜厲聲道,不願再與此人多言。
那公公見君卿夜臉色不佳,心知要壞事,馬上跪了下來,“官爺息怒,奴才說便是了,奴才這兒前陣子确實來了一個叫沙迷蝶的丫頭,只不過這丫頭是皇上親貶之人,奴才也是小心地看管着。可壞就壞在這丫頭來到這裏,什麽活都不幹不說,還耍起了橫,奴才只是罰她一餐不許吃飯,她便大罵奴才,奴才不得已才把她關了起來。”
這話有幾分真幾分假,君卿夜已不想再深究,只道:“她人呢?”
那公公微驚,假裝鎮定地問道:“還、還在屋子裏關着呢。”
本以為過了六七日,她定是活不成了,不想她竟然真的還活着,君卿夜明知不應該再見她,可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帶路,我去看看她。”
那公公臉色大變,為難道:“官爺,關是關在屋裏,不過,活沒活着,奴才、奴才就不知道了。”
“狗奴才,你這是何意?”方才以為她還活着,不禁驚訝,可現在卻又聽到如此之言,君卿夜也真有些動怒,冷眸中隐現殺機。
“官爺息怒啊,這丫頭性子倔,關進去後就大吵大鬧,說不放她出來就要絕食。奴才以為她只是想吓吓奴才,結果,她還真是個牛脾氣,愣是幾天幾夜不吃不喝在屋裏待着。前日奴才又聽說她受了風寒,高燒不退,所以……”那公公怕得罪了君卿夜,一個勁兒地編着理由,但總歸還是吐露了她的處境。
君卿夜心知情況不妙,怒瞪着他道:“還不快帶我去?”
“敢問官爺是何名號,奴才這裏好做個記錄,要不然,奴才也為難。”那公公面相雖猥瑣,但他說的也是實情。
君卿夜也不為難他,只冷了聲道:“兵部風贏。”
單是聽到這四個字,那公公已吓得面如土色。雖沒見過本尊,可這名號他也是聽過不下百回的,這下見了活的,只吓得兩腿發軟,忙戰戰兢兢地道:“奴才有眼不識泰山,風大将軍,奴才這便帶您去。”
役房深處有一排小屋子,是專門用來管教不聽話的苦役的土牢。那公公行至一處牢前,顫抖着打開了牢門,唯唯諾諾地對着君卿夜說了一句:“大将軍,您請吧。”
君卿夜上前緩緩推開陰冷的牢門,一陣腥臭之味撲面而來,暗無天日的土牢內,瘦小的身影蜷縮成一團,撲倒在地面上,了無生氣。君卿夜上前幾步探了探她的脈息,雖微弱,但一息尚存。
扶起半月彎發燙的身子,他聲音有些幹澀地喚:“喂,醒醒,醒醒。”
除非自己赦免她的罪,否則,役房之中想要找大夫來看病,決無可能,再這麽燒下去,必死無疑。
迷茫間,半月彎似乎聽到了誰的聲音,她的雙眼張開一條縫,難得的光亮,對她來說卻太過刺激,讓她不由得再度鎖緊眉頭,“我死了嗎?”她似在夢呓,微弱而沙啞的聲音,透露出太多的苦澀。
君卿夜的心驀地顫抖了一下,然後輕嘆一句:“你還活着。”
輕靠在君卿夜的身上,半月彎閉着眼輕笑,“呵,原來還是死不了。”
君卿夜無法理解半月彎嘴角的笑意,正如他無法控制的心,各種情緒,一時湧上心頭。
半月彎強迫自己睜開雙眼,一室的灰暗,在她睜眼之時,仿佛都明朗了起來,擡起小手,她撫上他的眉眼,細細地描繪着,“原來是你。”
君卿夜的脊背僵硬如鐵,這莫名的熟悉感又是為何?他突地伸手捉住她不安分的小手,“你認識我?”
她溫柔地笑着,只輕點了幾下頭,便已是氣喘籲籲,冷汗如雨。
君卿夜的心,莫名地疼,只道她在蘭陵殿是見過自己的,認識自己也不足為奇,卻不想半月彎口中的認識,指的是十年前他無情的一瞥。
他溫柔地幫她順着氣,寒霜罩面,終是冷言道:“你不是神醫宮女嗎?為何自己病得如此重,卻不醫治?”
她重重地吐出一口氣,自嘲道:“醫術再好,無藥醫治,亦是枉然,更何況,我被他們下了藥。”
“下藥?”
君卿夜自是明白這繁華的錦宮裏有多少肮髒之事,可是,看着懷中女人連呼吸都仿佛泛着疼的小臉,他的心被狠狠地揪起,明知不可為,卻偏偏不願放手。
人在最脆弱的時候,往往很容易依賴上一個人.她是恨他的,只是在這一刻,靠在他鋼鐵般的胸膛之上,半月彎的心似乎也變軟了,軟得以為自己就要放棄恨他的權利。
似乎有什麽東西,猛然刺激着她的神經,她倏地睜大了眼,再望向他時,表情已變得冷戾冰寒。終于,半月彎又開口了,“皇上請回吧,這裏不适合你。”
一個人怎會有如此不同的兩張臉,一張天真如孩童,一張冰冷如聖女,是錯覺嗎?可她方才碰觸的地方,還分明有着未散的溫度,君卿夜的心迷亂了,為了這妖嬈的容顏,也為了這懷中滾燙的溫度。
“都快要死了,還渾身是刺?”他譏诮着開口。
她掙紮着要從他懷中起來,只是虛軟的雙腿,無論如何也支撐不了她身體的重量,剛站立起身子,便又倒了下去。半月彎大口地喘着氣,此時的她,很清楚死神與她的距離有多近。
可是,她不想死,至少在看着他死之前,她不能死,可發燙的身體已不聽使喚。即便她平日裏有那般武藝,仍是太過疏忽,竟從未想過君卿歡會在送來的東西裏下藥。
他是鐵了心要把她送給這個男人嗎?他就不覺得可惜嗎?半月彎的心揪在一起,讓她冷汗如雨,她氣喘籲籲地說道:“皇上,奴婢、奴婢已是将死之人,莫要弄髒了你的衣服。”
她明白,只要她開口求饒,他會放過她的,要不然他也不會巴巴地來看自己,可是,要她對他低頭嗎?她不願意,永遠也不可能願意。
“你被他們下了藥?什麽藥?”君卿夜淡淡蹙眉,就沒見過這麽倔的女子,都只剩下最後一口氣了,居然還是強撐着要與自己保持距離?自己就真的這麽惹她讨厭?還是說,這是一種直接的拒絕?
半月彎未再開口,因為她不願說出她中的乃是五毒教的七容丹,這東西毒性并不太大,只會讓人渾身無力,高燒不退,頗似重症在身。半月彎體質不錯,本也不懼此毒,可壞就壞在他們五日之中,均不曾喂過她食物,她會如此虛弱,不過是餓過了頭而已。
只要給她一碗米粥,只要再扛過一兩日,這毒性便會減弱,也就再不能影響她的行動了。可她不可能開口問他要,如此嗟來之食,她不稀罕。哪怕是死在這役房裏,她也要讓君卿歡明白,便是死,她也決不屈服。
半月彎不言,君卿夜亦不語,淡眸掃過她布滿汗滴的額頭,他自懷中取出一粒米色藥丸,遞于她眼前,命令道:“張嘴。”
看似普通的藥丸,卻散發出陣陣異香,半月彎深谙醫理,又如何不知道這東西為何物。只是,如此稀有的東西,他竟用來救她一命?是他太過大意,還是說她真的太迷人?這一刻,半月彎想笑,笑意淺淺挂于嘴角,竟這般諷刺。
終于,她張大了嘴,狠狠吞下他手中的藥丸,她不願接受他的施舍,但她更期待有一天,當他得知她的真實身份,會不會因為喂她一粒芙蓉丸而追悔莫及。她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要看着他去死,可他竟然在她身上浪費了世間僅有的兩粒芙蓉丸其中的一粒,真的很諷刺。
藥丸入腹,似有一股清泉之氣在腹中升起,那種沁涼的感覺,讓人舒服得想要做夢,而她竟然也真的那樣做了。不顧他還在身側盯着她的眉眼,直接趴在了地面上,閉上雙眸時,只輕輕吐出六個字,“我要、再活兩日。”
是的,兩日。兩日後,那女子剛穩下的病情将出現反複,而他也必須來接她出去,到時候,她便不再是蘭陵殿的蝶姐姐了,而變成名震錦宮的神醫宮女。可是,這一切居然都拜他所賜,她最為不屑的人卻救了她一命,她想笑,卻只是微彎起了嘴角,她要睡了,她好累。
只是,今夜她不想再夢到那個人,那個傷她至深的偉岸男子。
本以為她只是不願意看到自己才假睡,不承想,她竟真的當着自己的面睡了過去。嘴角的笑意那樣的淺,仿佛來不及綻放的花朵,可他竟然看得那樣癡迷。
茫然間,他喃喃自語:“兩日,竟只想再活兩日?你習醫多年,會不知道這芙蓉丸不但能助你再活十日,還能延年益壽嗎?”言罷,君卿夜悄然轉身,沉穩的步伐,絲毫不見紊亂,只是在帶上牢門之時,他狹長的鳳眸忽而又冷冷地掃過地上的女子。那種不舍中帶着掙紮的情緒,那種不忍離去的心情,卻又那般撕扯着他的心,君卿夜再次迷茫了。
沙迷蝶,你究竟是人是妖,竟能如此蠱惑人心?
半月彎清清楚楚地記得,已足足過去兩日,她的計算不會錯誤,那女子的病症定是發作了,只是為何不見有人來找她?蛾黛輕擰間,半月彎遠遠地聽到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慌亂而急促,半月彎緊抿的嘴角終于牽起了一絲微笑。來了!
牢門猛地被拉開了,突然闖入的陽光,刺痛了半月彎的眼,她下意識地擡手,阻擋強光的直射。背着光,雖看不清面容,但她卻一眼就認出了來人,大周國的風贏大将軍,她還真是有面子,一個小小的宮女竟然也能有此殊榮。
雙眼漸漸适應了牢內的光線,她清冷地道:“大将軍此來所為何事?”
“你還敢問?要本将軍相信你決不知情,除非本将軍是傻子。”風贏口氣不好,顯然對半月彎有一些敵意。
半月彎心中冷笑,便是你猜得出是我又如何?你沒有證據。
她淡淡擡眸,眼神卻是無辜,“大将軍何出此言?奴婢被鎖在這裏已有數日,外面發生了什麽事,奴婢如何得知?”
不知為何,風贏不敢去看半月彎的眼,似乎多看一眼便會深陷其中。他別開臉,看了看半月彎所處的環境,一絲不悅爬上心頭,但亦只是片刻,随即恢複自如,“随本将軍走吧。”
“去哪兒?”半月彎渾然不知她一臉懵懂的模樣,有多麽誘人。
風贏再次艱難地別開臉,粗聲粗氣道:“看病,你不是神醫宮女嗎?那便讓我們瞧瞧你有多神。”
風贏懷疑的眼神,不善的态度,這些行為令他像極了一個惡漢,可半月彎只是柔柔起身,“奴婢不敢稱神,但醫者父母心,奴婢願随大将軍前去一看,無論病者是何人。”撇清了一切,她只道自己毫不知情。
風贏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似乎也迷惑了,難道真的不是她做的手腳?
放肆的眼神游走于半月彎的嬌軀之上,待風贏看清她衣不蔽體的模樣,不由得又有些心虛。凡入了役房之人,能活着走出去已是不易,她又有何能耐,能再一次未蔔先知斷定自己能在役房之中撐過九日?
難道這一次,真是自己多心了嗎?
那邊還等着要人,風贏不再多語,只粗聲粗氣地開口道:“走吧。”
在錦宮五年,半月彎也曾留意過風贏,他雖冷漠,但忠正仁心。君卿夜會派他前來,只說明一個問題,那位病美人之事,他并不想太多的外人知道。風贏是他的心腹,這種事也只能讓他來了。
沒有再推托,半月彎很快随他出了牢門,低了頭,不看周圍羨慕的目光。她能出去,不過是因為她前有先招,可這些人,恐怕是沒有這個福分了。等待他們的,唯有一個死字。同樣是人,但命運卻有雲泥之差,這一切太陰暗,半月彎已不想再去深思。
死,多麽沉重的字眼,半月彎以為自己早已參透,只是,在役房數日,她嘗遍人情冷暖。在這裏想要活下去,除了自己誰也不能再相信。
眼看着就要走出役房,那役房管事的公公突然上前一步,“風大将軍,奴才有一事禀報。”
“本将軍還有要事,沒時間聽你多說。”不是風贏仗勢欺人,只是這錦宮裏有多少是是非非,他是說也說不清。能不惹的就不惹,一直是他的信條,一看那公公的嘴臉,便知他是要搬弄是非,而他最厭惡的也是“是非”兩個字。
那公公嘿嘿一笑,又連忙道:“将軍,不是奴才多事,只是這件事與将軍有關,奴才這才急着向您禀明。”
風贏斜睨他一眼,末了終是開口問道:“何事?”
“前兩天,也有一位官爺前來看這迷蝶姑娘,他也說自己是風大将軍,奴才、奴才真是有點糊塗了。”
那公公的話一說完,風贏的面色大變,厲目看向半月彎之時,卻見她無聲地說了兩個字:“皇上。”
風贏臉色變幻地看了半月彎幾眼,才對那公公道:“他是誰,你不要再過問。我只警告你一句,他可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人,聰明的就管住自己的嘴,懂嗎?”
“奴才明白,奴才明白,謝大将軍指點。”那公公千恩萬謝着,風贏卻是憤而轉身,拖着半月彎便大步邁出役房的朱漆大門。
他的手溫暖而幹燥,又暗暗使了幾分力道,讓半月彎隐隐吃痛,卻又不能出聲。走出很遠,風贏才甩開半月彎的手,“說,怎麽回事?”
半月彎不傻,自然知道他問的是什麽,但她卻仍舊用淡漠的口吻道:“大将軍帶奴婢出來,不是因為要去給那位姑娘治病的嗎?大将軍一直為這些瑣事耽擱奴婢的時間,不怕待會兒救不了那位姑娘嗎?”
風贏看了她一眼,“姑娘死了可以再找,皇上卻不能。若是本将軍搞不清楚你的來歷和目的,是不會讓你見到皇上的。”
“既然将軍大人不着急,那麽奴婢也不着急。反正,有那位管事公公作證,皇上應該知道奴婢是幾時出的役房,又為何遲遲不到,奴婢相信皇上心中自有定論。”她連君卿夜都不怕,又怎會怕這區區一個風贏。風贏的武功,她自是不敢相比;可論心智,他比君卿夜差上的卻不止一分兩分了。
“你威脅我。”風贏不悅,莫說在錦宮,便是整個大周國,不怕他的人也很少,一個小小宮女竟然敢如此跟他說話?
“奴婢只是實話實說,大将軍要怎麽樣,奴婢左右不了。”明媚的雙眼對上他的眸子。
只一瞬,風贏便又急急地收回了目光。太詭異,為何又有了那夜的感覺?她的眼像是誘人的深潭,一不小心便會掉了進去。
風贏別開臉,但語氣仍舊惡劣,“不說清楚,本将軍是不會帶你過去的,哪怕是皇上親至,本将軍亦不答應。”
半月彎淡淡地笑了,“那奴婢就看看大将軍如何抗旨不遵了。”言罷,纖手微擡,指着不遠處明黃的身影道:“大将軍,皇上來了。”
聞言,風贏僵直了脊背,迅速轉身,正好看到君卿夜迎面而來。他不由驚住了,這個女人何德何能,竟然能讓皇上親自來迎接?
半月彎福身,“皇上萬福。”
君卿夜冰冷的目光落在了半月彎的身上,看清她一身破爛衣衫時,不禁皺起了眉頭,但嘴上卻只問道:“為何在此閑聊?”
半月彎不語,只是淡淡瞅了風贏一眼,意思已是再明顯不過。
君卿夜是何等精明之人,只一眼就看出風贏的不對勁,倒也沒有再細問什麽,只道:“先去看看她,有什麽事稍後再議。”
縱是心中有萬般不願,風贏也聽得出君卿夜的話中之意。他本以為有一個睡美人已是麻煩不已,可現在看來,麻煩的遠不止此人,這個沙迷蝶,更加危險。
君卿夜已發話,風贏不從也得從,只能硬着頭皮,帶着半月彎一道去了鸾鳳殿。
端坐于床前,半月彎細心地為女子診脈。果如她料想的一般,情況更加惡劣了,但她能讓她如此奄奄一息,也自然能讓她再次生龍活虎。大筆一揮,狠下幾味重藥,藥方遞與梓桐時,卻也令梓桐吓得瞪大了眼。
半月彎知她疑惑,解釋道:“姑姑莫要擔心。這位姑娘的生死,攸關奴婢的性命,奴婢沒有十分的把握,也不敢妄下此方。”
梓桐瞧她模樣也不像是在撒謊,不再多問,只吩咐了其他的宮女前去取藥。
這時,君卿夜緩緩踱了進來,不冷不熱地道:“你有十分的把握,卻讓她的病情再度複發?”
半月彎低下頭不看他,避開他的眼,此人太精明,沒有什麽事他洞悉不了,“治病本就需要時間,這位姑娘病的時間又太久,病情反複,也屬正常。”
“你說,朕應不應該相信你呢?”
半月彎沉默了一陣,終是清脆應聲:“皇上已別無選擇。”
這一次,換了君卿夜沉默,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卻是越發的好奇,但也出奇的冰冷。
君卿夜沒有開口,但風贏卻是按捺不住,厲聲道:“放肆,竟敢沖撞皇上。”
“奴婢嘴笨,只是實話實說而已,若是因此沖撞了皇上,還望皇上恕罪。待奴婢治好了這位姑娘的病,皇上再定奴婢的罪也不遲。”她有把握治得了這個女人,自然也有把握保住自己的命,這世上,還有什麽風比枕頭風更厲害?
待床上女人再度清醒之時,便也是她們聯手之日。
有了這個女人的幫助,再加上一個決不會坐視不理的佑親王,這一仗,她決不會輸,也絕對不會輸第二次。
低眉順眼的态度,但脊背卻挺得筆直,聽似恭敬的話語,亦隐隐透出幾分不屑。是的,不屑,他竟然如此令她厭惡,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卻排斥着他。
終于,他開口了,卻回以她同樣冰冷的話語,“她生,你生;她死,你死。”
“謝皇上開恩!”
她的話從來不多,但句句都顯得諷刺。開恩,或者在別人看來這便是恩典,可在她的眼中,他從來看不到任何的感激與惶恐。她是不怕他的,他一直知道。他越來越迷惑,為何面對明明厭惡至極的事情,她仍表現得那樣的淡定?
現在的她,又戴上了無欲無求的面具,仿佛一切在她眼中都不值一提,除了她的命。他能一眼看出,她不願死,可她卻又不怕死,這本身就很矛盾,可她就是給了他這樣奇怪的感覺。
君卿夜不願多說,有些事看得太明白,反而就失了興致,幽暗的雙眸掃過她那身打扮,淡擰起眉,“起來吧,随梓桐去換身衣裳。”
她的破衣爛衫,到底還是礙了他的眼。半月彎低着頭,仍舊是淡漠的口吻,“謝皇上。”
她起了身,卻不再看他一眼,只是慢慢走近梓桐,施了一禮,“姑姑,有勞了。”
梓桐倒也随性,率先走了出去,“走吧,還是先去洗洗吧。你這一身,只換件衣裳怕是不行的。”
半月彎淡淡一笑,“謝姑姑。”
梓桐卻并沒有笑,只是趕緊瞅了幾眼君卿夜後,拉着半月彎便出了殿門。
與上次一樣,梓桐出了門便又斥責她:“不是姑姑我要說你,你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不是每個人都能從役房裏活着走出來的。你能回來,已是福分,若是以後再惹惱了皇上,二進役房的人,我想,便是不死,怕也出不來了。”
半月彎心中冷笑,但嘴上仍舊有禮道:“謝姑姑提點。”
“你要真能聽得進去,姑姑我也不擔心了。你這丫頭性子太倔,還是自己好好想想吧。”梓桐似乎也不願再多說,只是加快了步子,領着半月彎直奔浴池而去。
君卿夜立于床頭,面色凝重。
風贏不語,只待他主動開口。
片刻,君卿夜深擰的眉頭終于舒展開來。
風贏悄悄朝床上瞅了一眼,果見那躺在床上的女人,已不再虛汗如雨,而是安寧睡去。
“你說,她是否早已料到此事,才留了後招?”
風贏聞言也不再沉默,只坦白道:“末将不知,但依末将所見,這個沙迷蝶絕對不簡單。”
“何以見得?”君卿夜挑眉,似乎對這個話題還挺感興趣。
“在役房中待過九日還能活着出來的人,末将覺得,這已說明一切。”風贏相信自己的直覺,他不是個感情用事之人,對于半月彎,他總生出一種莫名的感覺,稱不上惡劣,但決非好感。
君卿夜微微笑了,“僅僅如此而已嗎?”
“皇上覺得如此還不夠?”君卿夜的回答顯然不是風贏想要的,但君卿夜是皇帝,他為人臣子,除了勸谏,并無其他辦法。
“她能活着出來,只不過是因為多了一顆仙丹而已,不必大驚小怪。”君卿夜語調随意,仿佛他說的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句話。即便如此,也引得風贏大驚失色。
“仙丹?皇上,難道你……”
風贏話未講完,君卿夜已搖手阻止,“朕知道朕去過那邊的事,瞞得了別人,卻瞞不了你。”
“為何要救她?皇上送她去役房不是等同于判了她死罪?”
“為何?朕也一直在想為何?起初,朕以為是因為那些梅花,可現在,朕又覺得是因為不想她死,為何朕會有這麽奇怪的感覺?為何?”他似乎是自言自語,似乎又像是在問風贏緣由,迷離的雙眼中卻飽含不舍。
梅花?聞言,風贏再次色變,即将出口的猜測,終是咽回了肚裏,就連他也不敢相信這個事實,難道皇上真的愛上這名宮女了嗎?
回眸又望向床上女人,風贏心中卻是亂成了一團麻,這邊有一個形似萱妃的女人躺着,那邊又有一個性情如萱妃的宮女在側。皇上的長情,對大周國而言,不知是福還是禍。
這錦宮裏的天,恐怕真是要變了。
“調到我身邊如何?”摸不着頭腦的一句話,一經出口,就連君卿夜自己也吓了一跳,他竟如此急切地想要留她在身邊了嗎?對一個那麽讨厭自己的女人,自己為何反而如此有興趣?他果然還是太閑了,閑得竟以此為樂了。
風贏愣了好一會兒,總算是聽明白了他的話,“皇上,萬萬不可,她的身份還十分可疑,皇上不可冒險。”
“冒險?嗯,确實是冒險,不過,你不覺得朕的錦宮實在是過于安靜了嗎?來幾個狠角色,說不定就能熱鬧起來了,是不是?”與其說他是一個皇帝,倒不如說他是一個賭徒來得更确切,他這就叫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皇上,末将不會讓您冒險的。”君卿夜固執,風贏也同樣固執,也正因為這樣的固執,讓他更加确定了半月彎對君卿夜的重要性。
“朕決定的事,沒有人可以阻止,你也不行。”君卿夜輕笑着說道,也成功地讓風贏還熱血沸騰的心瞬間冷卻。是的,他們是君臣,更是知己,正因為是知己,他才更明白君卿夜這話的意義。
“她不安全。”知道無法再勸,風贏不禁心焦。
君卿夜卻只是淡淡一笑,“安全?你口中的安全,指的又是哪一種呢?”為皇者,寡人是也,他可以寵幸任何女人,但決不能愛上任何一個。這個道理,君卿夜一直都比任何人清楚。可是,當他第一眼看到半月彎的時候,他便感受到了內心的激蕩,是一種不同于任何人的感覺,陌生而熟悉,激動而熱切。
他是大周國的皇帝,從小就明白什麽叫安全。只是,當他越來越明白安全兩個字的重要性時,他卻開始極度地排斥着。因為安全,已讓他失去了太多太多的東西,他的母親,還有他最愛的萱妃。
“……”
風贏不再言語,只因他從君卿夜的雙眸之中看到了太多的無奈與叛逆,士為知己者死,既然知己做出了自己的選擇,那麽,他便唯有舍命陪君子了。
正躊躇間,卻見君卿夜眸色幽深,望向他處。順着他的視線,風贏很容易便看到了另一個纖瘦的身影,是緣還是孽,看來,也只能聽天由命了。
是夜,半月彎端坐女子床前,算算時辰,她也該醒了。
細看她的眉眼,倒也談不上如何風華絕代,只是有一種病态的柔美,與當年的萱妃如出一轍,這也許便是君卿夜一直對她照顧有加的原因吧。思及此,半月彎不禁冷笑,他如此冷血,竟也有真心所待之人,不知該說萱妃好命,還是該嘆其福薄。
見她遲遲不醒,半月彎心中疑惑,便又伸手探其脈象。片刻,她收回手,盯着她緊閉的雙眼道:“沒有外人,可以醒來了。”
聞言,那床上女子随即睜眼,對視間,那女子不由得也被半月彎的傾世風華所驚。
見她一直盯着自己看,半月彎淡淡收回視線,“既然醒了,何必裝睡?”
“既然治了,何必使詐?”女子的聲線略顯沙啞。
半月彎不語,只是遞了一碗清水給她,“先喝口水吧。”
那女子倒也不推卻,端過小碗一仰而盡,末了加一句,“還要。”
半月彎點點頭,也不多話,又給她倒了一碗。那女子一氣喝下了三四碗,才算是解了渴。
“你還沒有回答我,為何使詐?”女子氣息不定,但雙眼炯炯有神,若不是知其根底,倒真是看不出來她已卧床數日。
半月彎心知她所問何事,卻并不正面回答,只道:“你覺得呢?”
聽半月彎如此一說,那女子竟也沉默了,許久又問:“王爺知道嗎?”
半月彎淡淡地點了點頭,末了提醒她一句,“你剛剛醒過來,還是先好好休息,等你病好了,有什麽事再問也不遲。”
那女子在君卿歡身邊被調教了不少時日,也算是個精明的人兒,一聽半月彎的話,便也不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