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

雙腿已開始發麻,半月彎強撐着站了起來,任腳下如被蟲蟻咬般刺痛,嘴上卻依然恭敬地道:“謝皇上。”

“你剛才說,你是來幹嗎的?”君卿夜收拾着棋盤,并不看她。

半月彎的目光落在了棋盤之上,不願看君卿夜,是因太恨;不願看君卿歡,是因太傷,是以,不如誰也不看,落得清靜,“奴婢來向皇上彙報婉姑娘的病情。”

“婉姑娘?她醒了?還告訴你她的名字了嗎?”這些日子以來,俞婧婉不是沒有清醒過,只是因為萱妃之故,他從不肯讓她說出名字。可現在,這名字竟由半月彎口中得知,讓他瞬間清醒:萱妃早已不在人世,那只是個長得像她的女子。

聽得君卿夜如此一說,半月彎心知自己失誤,便也不再多言,只答道:“是,醒了。”

分不清心底的感受是失望還是坦然,君卿夜收好棋盤上最後一子,淡淡地問道:“說說她的病情吧,怎麽樣了?”

“回皇上,疾症已控制住,婉姑娘的精神尚好,悉心調養一陣子,便不會再複發。”她說得含糊,是因她無法細講。為了讓君卿夜相信俞婧婉真的病得不輕,也真的傷了身體,她只能說是要調養一陣子,其實卻是得小心一輩子。

“嗯,沒事就好。這幾天,朕就把她交給你了。”這話聽不出太多的情緒,他現在的表情讓半月彎疑惑,實在是太平淡了,淡得似乎俞婧婉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奴婢明白,一定不負皇上所托。”她有信心治好俞婧婉的病,雖然不能完全根治其後遺症,君卿夜養她一輩子,亦不是什麽難事。

半月彎的保證卻讓君卿夜擡起了頭,看到她的一身打扮後,突然又轉頭去問君卿歡:“卿歡哪,你覺得迷蝶如何?”

君卿歡做無知狀,“皇兄,誰是迷蝶?”

“喏,就是她了,錦宮裏最美的女人。”

這一句話讓君卿歡的內心瞬間雀躍。

穩了穩心神,君卿歡暧昧一笑,“皇兄說美,那就是美,臣弟沒有別的意見。”

“朕并不是問你她美不美,只是問你她如何?”話是對着君卿歡說的,但眼神卻又飄向了半月彎。她的眉頭微微擰起,倒不是生氣,卻是驚訝的成分居多。

這樣的回答讓君卿歡一愣,“皇兄,什麽如何?臣弟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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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決定把她留在身邊,你看如何啊?”這話當然是說給半月彎聽的,只是他卻扭過頭來,觀察君卿歡的神情。

君卿歡不動聲色,再度一笑,“皇兄想留一個人,不必問臣弟的意見。還是那句話,皇兄喜歡便好。”

君卿夜也笑,只是笑容之中好似又多了點什麽。他悄然起身,行至半月彎的跟前,貼近她耳邊細語:“那,你留在朕身邊做朕的貼身侍婢可好?”

他溫熱的氣息拂面而來,半月彎下意識地退縮了一下。待聽清他的話,半月彎愣住了,他說什麽?貼身侍婢?不是什麽才人、美人?雖說正合她意,可為何她總覺得他挂在嘴邊的笑容有些危險?

“奴婢粗手粗腳的,恐怕侍候不好皇上。”她下意識地說出拒絕的話語。

君卿夜笑了,他指着半月彎對君卿歡道:“看,她還不願意。”

君卿歡心中焦急,卻也不便表露,只厲聲道:“大膽奴婢,皇上看中你,是你的福分,還不快快謝恩?”

聞言,半月彎心中又是針紮一般地痛着,最終還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奴婢謝皇上器重,奴婢以後一定會好好服侍皇上的。”

君卿夜的笑瞬間消失,緩緩蹲下身子,他單手輕擡她的下巴,令她不得不與之對視,“是真的怕侍候不好,還是不願意侍候朕?”

“皇上息怒,奴婢真的是怕侍候不好。”

清越的聲線,帶着特有的冰冷,讓君卿夜的眸色越來越幽深。他知道她在說假話,所以,他有些生氣,氣她的言不由衷,也氣她的委曲求全,她不該是這樣認命之人,為何總要如此委屈自己?

她不是不怕他嗎?為何又如此小心翼翼?

昏黃的燈火下,半月彎晶亮的雙眸中似有無數星辰在閃耀,那樣美麗,讓君卿夜一時看得癡了,擡着她下巴的手,竟然許久不曾抽離。

半月彎的心怦怦怦地跳得極快,想避開他的眼,卻不被他允許。

他啓唇道:“朕準你實話實說,若你真的不願待在朕身邊,朕決不強留。”

如此話語讓君卿歡驚訝,更讓半月彎迷惑。如果早一日,她定會肯定地告訴他,她不願意,可是,自見過俞婧婉之後,半月彎已有新的打算。是以,她只猶豫了片刻,便肯定地告訴了他自己的回答:“奴婢願意。”

這一聲願意,卻仿佛咒語一般,不停地撩撥着君卿夜的神經,他能看出來她不願意,可他也聽得出來她的堅持。明明不願意,卻還強迫自己留在他身邊,他真的對她越來越好奇。終于,他收回自己的手。在她低頭之時,錯過了他眸中一閃而逝的笑意。

從未想過他竟然對一個宮女産生這麽大的好奇,雖然明知道她很可疑,可他還是義無反顧。這樣是不是太不正常?他思考着自己的行為,終于做出了另一個決定,“先照顧好那個女人吧。喔,對了,她叫什麽名字來着?”

聽到這裏,半月彎倒是驚得擡起了頭,“皇上不知道婉姑娘的名字?”

“很奇怪嗎?只是從未問過而已。”他答得理所當然,卻也瞬間讓半月彎明白了他的無情無心,看似癡戀,其實卻清醒得很。想要進入他的心,俞婧婉的路還很漫長。

“俞婧婉。”

“俞婧婉。”重複了一下她的名字,君卿夜狹長的鳳目微微眯了起來,許久吐出一句,“不錯的名字。”

以為他還會問一些什麽,可他卻只是輕輕地擺手,示意她可以離開了。

在俞婧婉痊愈之前,他應該不會調她過來侍候,這一點很讓半月彎安心。只是看着君卿歡略為失望的眼神,她的心又疼了。

難道,只有自己做了君卿夜的妃子,他才真的滿意嗎?

沒有月的夜晚,森冷異常,錦宮在這樣的夜色映襯下,顯得更加靜寂幽深。一名黑衣人借着暗夜的掩飾,穿行于屋檐之上,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便是在經過巡夜的守衛眼前,也仿佛一陣輕風拂過,随即消失。

那黑衣人行了好一陣,落腳于琦軒殿前,只輕輕一推,殿門便應聲而開,黑衣人身形一動,瞬間潛了進去。看清殿內等候她多時的月白身影時,直接扯下黑色面巾,露出半月彎那張冷漠而絕豔的臉來。

君卿歡微笑着向她走來,“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

半月彎臉色不佳,只是從腰間摸出一塊玉牌,扔到了房間內的八角桌上,“你派人給我送來這個,不就是要我來見你嗎?”

“我是想見你,不過,我也很害怕你不會來。”下毒之事,君卿歡自知理虧,是以,對半月彎是否會應邀前來并沒有把握。現在看到她站在自己眼前,他那顆懸着的心,終是落下了。

“長話短說吧,我出來太久會引人懷疑的。”半月彎的态度異常冷漠,她不會反駁他的意見,不代表她會接受。至少,在那件事上面,她心已死,不會再存任何幻想。

君卿歡嘆了口氣,伸手搭上半月彎的肩頭,卻被她無聲避過,他面上尴尬,只道:“彎彎,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可是,你應該明白我的,不是嗎?”

“讓我來就是為了理解你?”半月彎冷笑,如若真是這樣,她可真要笑破肚皮了。沒錯,他說得對,她明白他,所以,更明白什麽叫無事不登三寶殿。

君卿歡承認,入宮五年,半月彎變了很多,雖然對他的心意不改,可是,她眼中卻常常泛着一種琢磨不透的厲色,有時候,連他看了也幾乎渾身發冷。此刻,眼前的女子周身都散發着森寒之氣,絕望中還透着些詭異的殺氣。

是的,殺氣,十年了,這是第二次,他在她身上感受到這種氣息。而第一次,便是于荒漠之中的那一眼,仿佛野獸瀕死掙紮前的最後一絲狠絕,讓人不寒而栗。

君卿歡久久說不出話來。他知道她一定會生氣,只不過從未想過她也會對他動殺機,那種由愛到恨的轉變,太急太快,讓他一時間無法适應。

半月彎冷冷地道:“說重點吧!我不想在這裏浪費時間。”是的,浪費時間。為了他,她已浪費了太多太多的時間,她不願再等,也不想再等了。五年,她的夢已經做夠了,是時候清醒了。

“彎彎。”

他又叫她,用那種她熟悉的、寵溺的聲調,那拖得長長的尾音,像是在對她撒嬌,以往只要他那麽一開口,她整顆心都會軟了。其實現在依然如此,只是在她心軟的同時,她的心也在滴血般地疼。

有些地方,不是沒有傷,而是傷得太多,已血肉模糊,既然永遠也不可能得到,那還有什麽可想?她不是個愛幻想的人,可她依然幻想了五年。五年啊,真是太久了。現在,她清醒了,她再也不會幻想了。

“不說嗎?那我就先回去了。”

轉身,卻被他自身後抓住她的臂膀,“你我以後只能如此說話了嗎?”

“不是正合你意嗎?”她笑,臉上浮現出凄苦之色,也許真的不應該怪他,而是好好感謝他的無情。

這一刻,君卿歡第一次懷疑起了自己的所作所為,下毒之時,他從未手軟,可現在,他的心卻軟了。

“彎彎,你恨我是應該的。可是,我只想告訴你,功成身退之日,你會是我唯一的皇後。”

皇後,聽到這兩個字,為什麽她會覺得諷刺,從她出生之日起,這兩個字就一直伴随着她長大。十年前,母親曾親手為她披上嫁衣,滿臉幸福地告訴自己,她要嫁的人,是大周國的太子,先皇百年之後,她會是大周的皇後。

可如今,先皇早已不在,而她卻變成了大周國最為低下的婢女。從公主到太子妃,再從太子妃到階下囚,最後又從階下囚到婢女,她早應該明白,皇後這兩個字,她這一生都不會再想,也不該去想了。

似乎厭煩了這樣的相處方式,她擰起眉頭,扭頭問他:“假如我告訴君卿夜,我就是半月彎,你猜他會不會殺我?”

沒有想到半月彎會有此一問,君卿歡一時間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半月彎卻在看清他的表情時冷冷一笑,“或者,他也許不會殺我,而是也封我一個皇後呢?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和他雖有名無實,卻是十年夫妻了呢。”

此話令君卿歡緊握着她臂膀的手越來越用力。

明明痛得要死,可半月彎只是冷笑,“皇後?我早告訴過你,我不稀罕,特別是你大周國的皇後,我更加不稀罕。”

咬牙切齒間,君卿歡才終于看清了半月彎的眼神,那是一種近乎于死亡的火焰,包含了太多的怨恨與不甘。他早應該明白她就是這樣一種人,他看中的也正是她的這種本質。為何看到這樣的她,卻讓他有了一種會陪着她下地獄的感覺。

“我是真心的。”他想要這江山,也想要君卿夜對他俯首稱臣,但此時此刻,他想要的還有她的心。從前,她的心一直在他身上打轉,可當發現她開始撤離,他卻慌了手腳,想要死死地抓住最後的一絲希望。

半月彎的眼中有一絲迷茫,但亦只是瞬間,複又變得清冷如水。別開頭,她不再看他的雙眼,只緩緩道:“說出你的目的吧,我知道你讓她們進宮,決不僅僅只是争寵,雖然我只是一名小小宮婢。不過,若能做到梓桐那樣的地步,相信也沒什麽東西拿不到。”

“你……”

并不想聽他又問一些什麽知道不知道的話,半月彎繼續問道:“如果我幫你拿到了傳位聖旨,是不是就算交易成功?我們是不是就兩不相欠了?”

如果說一開始君卿歡只是在猜測半月彎是否知情的話,那麽現在已有了答案,“你知道聖旨的事?”

“我比你想象中要知道得更多,雖然你從不肯告訴我。”是的,他從未告訴過她那十三位美人的目的,只是要她從旁相助,可她卻能從種種跡象和證據上面猜到一切。和他同樣的是,她也從未告訴過他,她早已洞悉一切。

她偶爾也會想,或者,她對他亦從不曾真正地信任過。

出了琦軒殿,半月彎順着原路返回,沒走出多遠,她便發現身後似乎有人一直在跟着她。加快了步伐想要擺脫那人,卻在她離鸾鳳殿越來越近時,她驚訝地發現,來人似乎比她還要熟悉這錦宮的路。

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湧向半月彎,來不及細思,她提氣以最快的速度在幾座宮殿間穿梭着,試圖借着夜色的掩飾甩掉跟在她身後的人。幾番來回,半月彎體力嚴重透支,漸漸感覺有些吃不消。雖然她輕功不錯,卻也沒辦法擺脫他,如若她一直陪着他在這裏不停地繞圈子,就算不被他抓到,也會引起侍衛的注意。

沉思了一會兒,半月彎打定主意,轉身迎向身後之人,既然躲不掉,那就打一場好了,不管有幾分勝算,至少摸一摸來人底細。

那人顯然沒有想到半月彎會向他走來,錯愕間差一點被半月彎的掌風掃中,待他踉跄站定,卻已是瞬息間調整好身體平衡,生生接下半月彎連續發出的攻擊。

早猜到來人可能是君卿夜身邊的探子,沒想到竟然是風贏親自出馬。不管他是奉了君卿夜的命還是他自己獨自行事,半月彎都不敢再掉以輕心。論武功,她肯定不是風贏的對手,想要從他手裏逃掉,唯有智取。

幾個回合下來,半月彎發現風贏的目的很明确,不是要傷她,也不是要殺她,而是要取下她臉上的面巾,想來他應該也猜到了她的身份,現在只是想證實。有了這樣的認知,半月彎面巾下的紅唇微微挑起。

本該反手擋下他的襲擊,她卻突然間收回雙掌,硬生生接下他一掌,人被打飛出去的同時,半月彎只覺口中一甜,心血直湧入喉,重重嘔出一口血後撲倒在地,單手捂緊了小腹處,盯着風贏越來越近的身影,瑟縮着後退。

他行至她跟前,小心地觀察着她的行為,那一掌他用力極重,正打在她腰腹之上,她決不可能好過。地面上殷紅的血仿佛在向他證明着半月彎的傷勢之重,他卸下心防,緩緩上前,伸手要摘她臉上染血的黑巾。

當他的指尖觸及她的臉,半月彎眸中一凜,本還捂在小腹上的那只手,迅速揚起一把塵土直襲風贏面門。

風贏未及設防,倉促中往旁邊一閃,待他避開沙石的襲擊,再扭頭時,哪還有半月彎的身影?看着滿地鮮血,他卻徑自轉身,望着鸾鳳殿的方向,緊緊握手成拳。

才剛剛在床上躺下來,房門便被風贏一腳踹開,她緊張地坐了起來,滿臉驚恐地看着一身勁裝的風贏,無措道:“大将軍,你、你這是為何?”

“起來!”風贏冷冷開口,一臉不耐。

半月彎沒有動,只是下意識地攏了攏被子,“大将軍,有何事不能明早再說,非要夜闖宮婢寝室?”

“明早?明早怕是說不清了,別裝了,馬上起來。”風贏滿臉塵土,口氣十分惡劣,想到方才的失手,他就心中煩悶。

半月彎依舊沒有動,還更加用力地扯緊了包裹在身上的被子,“大将軍,奴婢不懂你在說什麽,奴婢沒有得罪大将軍吧?”

“還裝是吧?要不要我親手掀開被子?我敢保證,你被子底下穿着的還是方才那套夜行衣。”

聽聞此話,半月彎臉色一變,驚恐地看着風贏,“大将軍,你一定是誤會了,奴婢沒有什麽夜行衣。”

“沒有是嗎?那就證明給我看,把被子放下來。”風贏仍舊冷笑着,他早已認定方才之人是半月彎,決不會輕易相信她的話。

半月彎為難地看着他,忽而紅了臉,小聲道:“大将軍,奴婢、奴婢也想證明的,可是奴婢現在不太方便。”

“不方便?當然不方便了。我沒耐心再說一次,我數三聲,你不動手,我就親自來。”這一刻,風贏幾乎已完全确定了半月彎在撒謊,也更加相信被子底下的她,一定還是穿着夜行衣。

半月彎緊張地紅了臉,解釋道:“大将軍,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真的不能、不能……”

她那要出口的話還不及說完,風贏已耐不住性子,竟真的沖了過來。當他大力掀開半月彎身上的被子時,卻被眼前活色生香的畫面,徹底驚呆了。

“啊!”

受驚過度的尖叫聲由半月彎口中發出,卻也瞬間驚醒了風贏本人。他迅速轉身,黝黑的臉上可疑地紅成了一片。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沒穿衣服,我……”

他說不下去了,一想到方才噴血的畫面,他的心就狂跳如雷,慌亂地閉上眼,腦中卻盡是剛才落入眼中的那一幕。那如雪的肌膚,像是三月的桃花一般,粉粉的,滑滑的,如絲如緞,還有藕色肚兜下,若隐若現的乳溝,修長而緊實的小腿,無一不讓他心猿意馬。

半月彎拉回被子包裹住全身,盯着他的後背嘤嘤哭泣,“大将軍,奴婢、奴婢早就說過了,奴婢不是不願意起來,只是不、不方便。你偏要、偏要……奴婢以後可怎麽見人啊?嗚嗚……”

看她一哭,他心都要碎了,想轉身安撫,卻又不敢逾越,手足無措地道:“你、你怎麽不說清楚呢?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奴婢要怎麽說清楚嘛?奴婢、奴婢……”

半月彎委屈地開口,卻在說到一半時,聽到屋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人未到,聲已至,“迷蝶?怎麽了?”

聽出來是梓桐的聲音,風贏緊張不已,掌風橫掃而過,将房門緊緊合上,他再糊塗,也知道他們現在的樣子不方便讓梓桐看見。他飛快地閃身至屏風後,聽到半月彎用清越而好聽的聲音隔着門對梓桐說:“姑姑,對不起!奴婢沒事,只是做了一個噩夢,吓醒了而已。”

“真的沒事?我還是進來看看好了。”梓桐似乎并不相信,堅持要進來。

半月彎也堅持道:“不用了姑姑,奴婢真的沒事。”

“那好吧,你晚上別再那麽叫了,怪吓人的,要是驚擾到皇上可是死罪。”梓桐又端出那一套教訓着。

半月彎很認真地回了一聲,“謝姑姑教誨,奴婢知道了。”

許是見半月彎真的不打算來開門,梓桐也沒有再多問就走了。

感覺到梓桐離開,風贏自屏風後走了出來,只是此時此刻,當他再次面對半月彎,心境已不若當初那般平靜了。

見她蜷縮成一團,我見猶憐的小臉上還挂着淚滴,風贏整顆心都好似揪在了一起,卻只能不停地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我、我在找一個人。”

“大将軍在找一個穿夜行衣的人,可大将軍懷疑是奴婢,對嗎?”收起眼淚,半月彎一臉任人宰割的模樣,說出的話,都帶着幾分心顫。

“我承認,我确實懷疑是你,可是我真的無心冒犯于你。”風贏急得連話都說不清楚了。他處理過許多棘手的事,可是,眼前這種事,還真是人生頭一遭,這讓他手足無措。

半月彎幽幽地看了風贏一眼,把心一橫,“大将軍要如何才相信奴婢不是你要找的人?”

風贏偷偷看了一眼半月彎的神色,要說出口的話,卻始終不好意思說出來。

半月彎定定地望着他,凜然道:“将軍但說無妨,若是奴婢洗不掉這嫌疑,怕也是沒有好日子過的。”

“我方才與她交手,她受了我一掌,要證明你不是她,除非你身上沒有傷。”

風贏最為剛正不阿,雖然有時候顯得有些木讷,可他卻是個一根筋認死理的人,自知方才自己那一掌用力極深,肯定會留下掌痕,他要親自查驗。

可是那受傷之處,卻正是在腹部,這又讓他難以啓齒。他正猶豫如何開口向她說明,卻聽半月彎已主動發問:“大将軍所說的傷處在哪裏?”

聽得半月彎如此一問,似乎這意思又變了,風贏覺得自己仿佛就是一個好色的登徒子。可是,皇室的安全是他職責所在,也不可不查,心裏想着這些,便又開始狠下決心說道:“腰腹。”

頓時,滿室靜谧,風贏的臉不由自主地再次燃燒了起來,偷眼望向床上女子,卻見她也一臉紅暈,低首不語。

口幹舌燥間,他也不知還能說些什麽,正尴尬,卻聽半月彎羞澀道:“為了證明奴婢是清白的,奴婢願意接受查驗。”

聞言,風贏一怔,擡眸望向半月彎時卻覺着心跳越來越快,快得幾乎沒了章法。

半月彎別開臉,避開他灼人的視線,含羞說了一句:“大将軍,男女有別,可否讓梓桐姑姑替你來驗?”梓桐雖然只是一名女官,卻是深得君卿夜的信任,是以,半月彎才會主動提到她。相比于其他人,梓桐應該也更容易得到風贏的信任。

聽到這裏,風贏倒也真的松了一口氣,但同時,內心似乎又有些小小的遺憾,思及此,風贏的臉更加紅了。

雖然半月彎自願驗身,可對他來說卻亦是一件難事。半月彎提到的梓桐,也正是他能想得到的唯一人選,要換了別人,他還真是不相信的。

“我去喚她過來。”讷讷地說完,風贏似夾了尾巴一樣逃出了房間。

他必是要以最快的速度帶着梓桐前來了。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半月彎迅速掀開被子,檢查受傷之處。雖然方才已服過特制的丹藥,但隐約間還是能看到紅腫一片,若是一會兒讓梓桐看見,恐怕也逃不了嫌疑。

唯今之計,僅有一個辦法了,雖冒險,但她已來不及考慮太多。翻身下床,尋到醫藥箱,利落地取出一物後,倒出許多狠狠地抹在了腰間。

感覺到有人靠近,半月彎迅速躍回床上,靜坐于床頭,披散的長發間,面白如紙的臉上,冷汗涔涔。腰腹之上撕裂般的疼痛,讓她幾乎窒息,可她卻只能強忍着劇痛,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

很快,門外就傳來了梓桐略有些埋怨的聲音,想來她應該是聯想到了半月彎方才的尖叫聲了。半月彎胡亂地抹去臉上的汗珠,深吸幾口氣後方才鎮定開口,“姑姑,你進來吧。”

梓桐應聲而入,但這一回,風贏卻只在門外守候。看着風贏為避嫌而刻意轉身的背影,半月彎的嘴角終于露出了似有若無的笑意。

梓桐盯着半月彎的臉看了許久,方才點了點頭。

半月彎會意,掀被下床,撩起肚兜在梓桐面前轉了一圈,不足一握的纖柔腰肢,如雪似玉的顏色,哪裏有受過傷的痕跡?梓桐不敢怠慢,還特意伸手在半月彎的腰上揉捏了幾把,确定并無腫脹硬塊後,方才罷手。

風贏再次踏入這間房,卻見半月彎早已穿戴整齊,靜立于梓桐身側,只是一頭如瀑的長發卻會時不時地引起他的無限遐思,他想別開臉,卻意外地看到了半月彎臉上的淚滴。

她哭了!

帶着這種混亂的心情,他下意識地望向梓桐,“如何?”

“回大将軍,迷蝶的腰腹之上并無傷處,恐怕是誤會一場了。”梓桐帶着笑意回答,對今夜的風贏備感新奇。這個無所不能的大周神将,居然也有判斷失誤的一天,而且還是栽在一個宮女手裏。

“真的沒有?”風贏不知心裏是何種滋味,欣喜似乎多過于驚訝,只是,如果不是她,那黑衣人又會是誰?

半月彎猛地轉過臉來,如泣似訴的臉上透着倔強,凄然道:“如果大将軍不相信梓桐姑姑的話,大可以親自驗證。”扔下這話,半月彎垂首落淚,雙手更是直接去扯腰間束帶,大有馬上脫光讓他看個夠的意思。

她的動作讓風贏心中一驚,急忙上前阻止,緊抓住她正解着腰間束帶的雙手時,一滴清淚滑落,落于他手臂之上,帶着暖意的溫度卻似一把火,在風贏的心間熊熊燃燒起來。

“我不是那個意思,你、你別這樣。”風贏紅了臉,說話也開始結巴。他承認他是懷疑她的,可是,在看到她的眼淚時,那些懷疑似乎都蒙了塵、淋了雨,變得那樣的模糊不清。

“不是那個意思?奴婢自知身份卑微不足一提,可奴婢就是不明白,奴婢是哪裏得罪了将軍,為何對奴婢總是處處刁難,從役房裏出來也是。現在也是,如果大将軍那麽不喜歡奴婢,索性一劍殺了奴婢,倒也幹淨。”

賭氣般的話語,讓風贏難得地不好意思起來。她說的根本就是事實,可是,他就是見不得她流眼淚,仿佛滴滴落在他心裏,酸酸的、澀澀的,讓他的心也跟着疼。

“你沒有得罪我,只是,只是……”他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半月彎的眼淚又落了下來,雙手又去扯腰間束帶。風贏大駭,求饒般地叫了出來:“別鬧了,我相信你,相信你還不行嗎?”

眼角還挂着淚,半月彎卻是住了手,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瞅着他,問:“将軍真的信我嗎?”

風贏一怔,心又開始狂跳着,在她蠱惑般的眼神下,不由自主地重重點頭。

經過那一夜,風贏似乎真的對半月彎放松了警惕。雖因用藥過猛,導致半月彎的腰傷加重,但換來如今的局面,也讓她十分欣慰。

這一日,半月彎如常去為俞婧婉診脈,卻在內殿看到了一個小小的身影在俞婧婉的床前徘徊。在錦宮,小孩本就不多見,衣着華麗又氣度不凡的小孩,除了太子君啓徹,應該不會有第二人選。

本想進去,卻又有些不忍心打擾,孩子想娘了,且讓他再多待一會兒也好。她似乎又看到了年幼時的自己,那種很想念很想念,卻再也沒有機會看娘親一眼的遺憾,也許會陪伴她一生。

呆愣間,竟然連身後有人也沒有察覺,直到君卿夜離她僅有一尺之遙,她方才猛然驚醒,正要彎身行禮,卻被君卿夜無聲制止。

他立于她身側,眼神卻是透過珠簾看向內殿的君啓徹,此刻他的眼神異常的慈愛,像一個溫柔的父親。半月彎收回目光不再看他,心內卻是諷刺地想,如若有一天,他知道君啓徹其實是君卿歡的兒子,不知道還能不能如此慈愛地看着那個孩子?

兩人靜默,甚至能聽到不太和諧的呼吸聲。殿內的孩子似乎察覺到了什麽,當他回過頭來,看清來人是君卿夜時,馬上高高地揚起雙手,一邊跑一邊叫着:“父皇,父皇你來了。”

君卿夜似乎也受到了感染,咧起嘴巴笑着,張開雙手迎了上去。當那具小小的身體狠狠地撞進他懷裏,半月彎能感覺出來,他所有的感情都是真實的,他愛那個孩子,是真的很愛,很愛,就像是一個普通的父親深愛着自己的孩子。

他寵溺的笑容中,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東西,讓半月彎有些分不清哪一個才是真實的他。或者,哪一個都是他,只不過,他太善于隐藏。

良久,君啓徹終于自他懷中擡起頭來,只是那一雙如墨黑瞳,在看清他身側站立的半月彎時,開始閃閃發光。突然,君啓徹的小臉緊緊皺成一團,離開了君卿夜的懷抱,直接沖向了半月彎。

當他緊緊抱住她的大腿哇哇大哭時,半月彎清楚地聽到了君啓徹口中含糊不清的兩個字,“母灰!”

柔軟的小身軀,帶着顫音的哭泣聲,還有渴望的眼神,無一不讓半月彎心疼,她手足無措地望着君卿夜,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這是君卿夜第一次在半月彎臉上看到慌亂、緊張,還有一絲絲的心疼。是的,他在她眼中看到了心疼,為了他的兒子。這樣的半月彎讓他覺得陌生,但很溫暖,這是一種異常的感覺,仿佛在這個時候,她才卸下了自己的面具。

“母灰、母灰你回來看徹兒了嗎?嗚嗚……”才三歲的君啓徹,吐字還有些不清楚,“母妃”聽上去像是“母灰”一樣,可即便是這樣,也驚吓到了半月彎。

君啓徹是君卿夜唯一的孩子,也是萱妃的孩子,他來到這裏,肯定是想看看俞婧婉的。畢竟,那是一個長得和萱妃一模一樣的女人,可是,他明明都看過了俞婧婉,為何還會抱着她認錯人?

她有些不穩地搖晃了一下身子,結結巴巴地問:“小、小殿下,你、你叫我什麽?”

“母灰。”君啓徹很認真地重複了一句,淚汪汪的眼中盡是渴盼,他伸長了手,拉着半月彎的雙手,“母灰,抱,抱抱。”

半月彎苦着一張臉,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只是不停地拿眼瞅着君卿夜,希望他能好心地出言相救。可惜那人不但不開口,還雙手抱胸,一臉看好戲的樣子。半月彎心中愠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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