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
傳位聖旨材質特殊,是用玉石刻成,據君卿歡描述,倒與玉玺有幾分相似,收藏之處甚為隐秘。
說起這道聖旨,整個大周或許只有君卿歡一人好奇了。這傳位聖旨之所以要玉石刻成,為的便是方便保存,大周國的所有順位繼承人,似乎都擁有這麽一道聖旨。不過,君卿歡之所以死活要拿到手,原因只有一個,君卿夜繼位之時并未公開傳位聖旨。
因他是長子,又是嫡出,他的身份尊貴,又有剽悍戰績,呼聲之高,亦是毋庸置疑的,是以,衆大臣根本不曾懷疑傳位聖旨內容有異。但,此事也并非無先例,當年大周高祖皇帝亦是如此尊貴的身世,亦同樣未出示傳位聖旨,只不過,無人懷疑,便也沒生事端。
今夜,聞得君卿夜宿在了栖梧殿,半月彎便伺機潛入了鸾鳳殿。她的目的,是要助君卿歡取得聖旨一看,是否先皇真的有易儲之心。只是雖記熟了鸾鳳殿的地形,對于深夜潛行,還是有一定的難度。
如此大的宮殿要找一個被秘密收藏的物件,确實太難,但再難也不能放棄,她忍耐十年,等的就是這一天,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她。鸾鳳殿到底是太大了,又不知傳位聖旨到底放在何處,半月彎在裏面兜兜轉轉幾個來回,還差一點撞上皇族親衛營,卻還是沒能找到傳位聖旨的下落。
夜已深,靜谧如水。
半月彎的心卻始終不能平靜,今夜俞婧婉必會想辦法多留君卿夜一會兒的,若是錯過此次,下一次不知又是何時才能找到機會。思量再三,半月彎再一次潛入內殿之中,若是別處都沒有,那傳位聖旨會不會被他近身所藏?
君卿夜的寝宮相較于其他宮中,不見奢華,反有幾分樸素莊嚴。若不是處處所見的龍紋雕塑,她還真不太相信這便是皇帝所居,畢竟君卿夜給人的感覺和勤儉二字實在沾不上邊。
并未仔細觀察內殿擺設,她已迅速開始搜尋,只是每到一處,都會小心地不弄出任何聲響,翻過的地方,也細心地還原如初。鸾鳳殿守衛森嚴,半月彎在周圍施了迷術,才得以如此輕松入殿,但迷術時間亦有限制,她必須得速戰速決。
找得太專心,直至感覺到有人正行入內殿,她才猛然驚醒,明明有迷術之障,為何還會有人進入?能破她迷術之人不多,這錦宮裏她也只遇上一個,難道又是風贏?慌亂之餘,她急中生智,直接滾到了君卿夜的龍榻之上,迅速出手扯下明黃龍帳擋在身前,若真是風贏,諒他也不敢觸碰龍帏。
只是,那輕盈的腳步似乎越來越近,半月彎躲在被子裏,大氣也不敢出,她開始緊張了,若真是風贏倒也罷了,可為何她感覺到的竟是他的氣息?難道,他從栖梧殿回來了?
這麽快?
菱唇緊抿,半月彎的心幾乎要跳出胸腔,若真是他回來了,自己該如何是好?要被拆穿身份了嗎?不要,絕對不要……
步入內殿,只覺一股子沁人梅香撲鼻而來,君卿夜原本微蹙的眉頭随即舒展。方才心悶,已遣了梓桐回去休息,本想一人獨處,卻不想竟還有意外之喜。
行入內殿,越覺蹊跷,那梅香越往深處,仿佛越淡,淡得幾乎再聞不到。俊顏微寒,鸾鳳殿內從無異樣,若是有了,即是最大之錯。他雖有獵奇之心,但亦決不會拿自己的生命來冒險。
閃電般移動腳步,人如離弦之箭直向龍榻掠去。快、狠、準,一直是他的風格,是以,當他緊緊掐住半月彎的咽喉,已是下了殺手。半月彎腹中空氣越來越少,虛弱擡腕,輕搭上他強有力的手臂,雙唇抖動着,卻是吐不出任何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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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柔弱無力的手腕觸及他的指端,君卿夜的心猛地一顫,幾乎在瞬間便已松開了緊掐住她咽喉的手,“是你?”
用力吸進一口氣,太過于急切反而引起劇咳,半月彎粗重地喘息着,死亡之神似乎已離她那麽近,卻又放過了自己。她知道自己應該要解釋,但她需要時間,需要找到一個最為合理的理由,讓他相信她的真心。
是的,真心,幾乎在想到這兩個字的時候,她的腦中已閃過無數說辭,但最終她卻選擇了擡眸,泫然欲泣地瞅着他深邃的眸。
夜微冷,暗淡無光的龍榻之上,四目相對,而她臉紅似血。她不願意對他用心,只因她心中有恨,但在佑王府的日子,她早已學會如何引誘男人,更明白自己的雙眼,會有多大的魅力。
不需用迷術,只要她眸中有他,她便能讓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好似他真的是自己的愛人。脈脈含情的眼,有如暗夜中的星子,直射人心,她如霧的眸,染上幾分淚意,令她更如霧裏看花般凄美動人。
他的心猛地一顫,明明感覺不到她的愛意,可偏偏卻情不自禁,他突然失聲,迷惘地望着她的眼,沉淪再沉淪。
她靈動的雙眸中有淚水滑落,那般無助,那般凄楚,夢呓般開口,她幽幽一嘆,“是我。”
你一句,我一言,似乎問了,似乎也答了,又似乎什麽也沒說,他始終盯緊她的臉,原本迷戀的眼神,已變得有些冰冷,“為何在此?”
半月彎并未下床,只是跪在了龍榻之上,“奴婢在等皇上。”
“在這裏?”
他挑高了眉,暧昧地瞅着明黃的龍榻,話中譏诮之意漸濃。他不是傻子,雖然心潮澎湃,但還不至于分不清當前的情況。
“是,在這裏。”
她重重地點頭,原本清明的雙眸中浮現一抹堅定之色,淚意漸濃,她幽幽地道:“也許皇上不信,其實奴婢也不相信,但奴婢還是來了,而且,等了很久。”她用了一個等字,雖然她等的其實是另一個人,但她還是對他用了這個字,此時此刻,她已別無選擇。
“等朕?”
冰冷的眸,似染上幾分得色,冷若冰霜的女子,說出這樣的話,怎不讓他為之心動?半月彎羞赧垂首,本該理所當然地回答,可她卻害怕他看到她緋雲滿面的表情,明知是做戲,但于她而言,卻仍不恥說出這些話。
沒有回答,她只是默默不語,或者,她更希望他自以為是地認為她是在欲語還休。
她不開口,他也不語,只是耐着性子在等。帳內的溫度似乎随着她的心情在漸漸升高,單薄的衣衫內,已是香汗如雨,她急于要打破這沉默的僵局,卻在輕輕一動時,整個人被他單手撈入懷中。
她耳邊是他溫熱的氣息,“既然在等朕,便證明給朕看。”
言罷,他猶帶着脂粉氣的唇已狠壓上她的,帶着懲罰般的冰冷,狂野糾纏着。
他的唇帶着幾分冬夜的清冷,涼涼的,動作絕對算不上溫柔,甚至于有幾分粗野,但她卻只能強壓住心內的恐懼,僵硬着一動不動地任他侵犯着。
不願,十分的不情願,但她卻還是強忍着,以至于粉拳幾乎要握碎。既然被他抓個正着,除了投懷送抱,她已沒有另外的賭注,雖然她日日夜夜發誓決不上他的床,她都快要看不起自己了。
很害怕,怕自己下一秒會一掌拍飛他,可她還是用了全部的力量在忍耐着,他的吻一點點在深入,變得溫柔,變得癡纏,可她的身子卻如那梅山下的石塊一樣僵硬着,甚至于連她的唇也是僵硬的。
終于,他冷冷地松開了她,“不是來等朕的嗎?為何如此被動?”
他要她主動,或者更多的是想要證明她是真心還是假意,她僵硬的身體突然燥熱起來,難道,她今夜真的難逃一劫?
“皇上,奴婢的身子若是您要,您就拿去,但奴婢要的本不是這些。”她說得含糊,相信他能聽得明白。只是,若要她主動,她卻是真的做不到了,被他擁吻已是極限,若要自己玉體橫陳求他寵幸,她實在無能為力。
“你來等朕,不該表現表現?”
他似乎喜歡上了戲弄她的滋味,明明看得出來她的不願,可他就是要觸犯她的底線。她從不曾真正害怕他,但今夜,他終于在她墨黑的美眸之中,看到了他期盼已久的惶恐之色,他知道她是真怕了。所以,他更期待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或許這個宮女遠比自己想象中要有意思得多。
她強烈地感覺到了他的刻意,她獨自在此,已是惹人懷疑,若不能自圓其說,便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自己的嫌疑了。她相信他不是一個普通人,也相信冷靜才是唯一能找到最佳脫身辦法的途徑。
羞怒的眸子片刻之後已換成了一汪如翦秋水,她輕擡柔荑,軟軟地挂上他的脖頸,用最慢的動作朝他靠近,再靠近,直至他們眼觀眼、鼻對鼻。她微暖的氣息,輕拂他面,酥麻的感覺瞬間傳遍他身。
對女人他并不渴望,甚至于可有可無,之所以後宮三千,不過是為了平衡朝廷勢力。但此刻,他方從栖梧殿內回來,卻對她這樣青澀的行為産生了極強的欲望,那是一種男人對女人最直接的原始欲望。
大手不由自主地扣上她的腰身,令她被迫與他緊緊相貼,他在她耳邊吹氣,“是不是做得還不夠呢?”蠱惑般的聲線,帶着與過往不同的柔情,這一刻的他似乎又變成了另一個人,深情款款,惑人心神。
她突然間不知所措起來,自己這是在幹嗎?真的要為了任務勾引他嗎?自己是不是昏了頭了,他是什麽樣的人?會在最關鍵的時候放過自己?不行,不行,決不能為此失身于他,她是白竹國皇族最後的血脈,縱是萬死亦要護住清白。至少,她決不能在仇人的床榻之上輾轉承歡。
忽而就別開了臉,起伏的胸脯暴露了她內心最真實的排斥感,想要離開他的懷抱,卻只換來他更深的糾纏,“嗯?還想要逃?”
她掙紮起來,卻是不敢用力,“皇上,您知道奴婢要的是什麽,對嗎?”
他半眯起眼,似笑非笑般開口,“除了心,朕什麽都能給你。”
“若是無心,奴婢為何還要皇上?”與他說話,她一直大膽,也許正因為如此,他才會對她表現得與衆不同。是以,這一次,她再度選擇了大膽一試,也許,他的底線,遠比自己想象中要大。
“膽子不小,自己送上門來,還敢對朕說這樣的話?”他挑眉,臉上并無怒色,似乎更多的只是玩味之意。
“會來,是以為皇上心中有我,皇上心中有嗎?有嗎?”這一句,她沒有再用奴婢,而是用了一個“我”字,而這聲質問,似乎更多的是在向他撒嬌。他終于有些動容,定定地望着朦胧夜色中她絕美的臉。
她觸到了他的底線,可他卻并未生氣。若是那些普通美人,等待她的便是一杯鸩酒,而她卻只是感覺到他緊扣在她腰間的大手,更為用力了一點而已。他還是介意她的話的,卻沒有殺她的心。
“你可知你已是死罪?”
“皇上心中若無奴婢,與死無異,死與不死,有何區別?”她癡望于他,用盡全身心的力量去想象着他是另一個男人。也許,當初她肯對那人表白的話,他也不至于親手将自己贈送與君卿夜的吧?
想歸想,做歸做,她那樣認真,卻始終無法将君卿夜想象成君卿歡的模樣。也許是對他真的淡了,也許是對他真的失望了,這一刻,君卿夜的臉在她眼前如此鮮明,似乎要印進她的心坎裏,深刻得讓人心顫。
“你真的要朕的心?”
她以為他定會發怒的,便是不怒,也會厭惡地推開自己,可他的反應,卻大大地出乎自己的意料。雖然他的表現對她更為有利,可是聽到他認真地問着自己,她突然也有些怔愣。
她當然不想要,可是,他為何有此一問?
“若是皇上肯給。”
她從不曾正面回答他的問題。他冰冷的眸驀地縮緊,忽而又泛出幾點陰冷的光芒。大手輕輕用力,她只覺得眼前一花,未及做出任何反應,他整個人已将她重重壓在身下。
“皇上……”
她慌了神,輕叫出聲,面已通紅,渾身都在輕顫,刀槍劍雨她不怕,可面對這個危險的男人,她竟然真的害怕了。
“要朕的心便得付出代價,今夜侍候得好,才有得到的機會。”語調充滿邪氣,他人已下傾,輕觸她唇角時,她終于忍耐不住別開了臉。事已至此,她已沒有逃避的可能,他根本無意放她離開,一味順從,結果不言而喻。
緊捏着的粉拳,松了又緊,緊了又松,她已不知如何應對,他卻是主動出擊,再不給她猶豫的機會。強行扭過她的頭,他火熱的唇舌倏然壓了下來,帶着火辣的欲望,狠狠碾壓着她的。
她牙關緊閉,渾身如火般燙,直到他熟練地扯下她的外衫,她只覺胸前一涼,整個人業已完全清醒,緊握的右拳立手成刀。雖藝不如人,但在此時迅速一擊,也未必不能全身而退。
她毫不猶豫,直接狠狠出手,卻在指尖觸及他後背之時,被他迅速反手捉住。他猛地擡眸,充滿戲谑的雙眼中盡是得意,瞬時,她只覺一股熱流直沖腦門,心中暗叫一聲不好,恐怕是要被他拆穿了。
“哇嗚……”
暗夜,忽而傳來一聲獸鳴,半月彎只覺臂上一痛,等那獸鳴之聲又起,她已迅速做出反應,故意驚慌失措般大叫了一聲:“皇上小心。”
君卿夜輕擰眉頭,卻在看清龍榻之上的一團雪白時疑惑不已。
“小白?”
“皇上息怒,小白只是畜牲,它以為皇上要傷害奴婢。”出來得匆忙,并未帶着小白,想必這小東西是通了靈性,感受到了自己有危險,才會沖出來保護自己的吧。
銀狐護主,君卿夜也有所耳聞,只是,卻不曾想到會如此拼命,冷冷地盯着半月彎手上觸目驚心的傷痕,他不禁又問:“你是為了阻它才出手?”
“嗯。”她微低下頭,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此刻,除了這個理由,她已再無借口。
君卿夜不是懷疑,是根本不信,他以前也見過銀狐,這小東西的習性他也了解不少,若是它真的認了半月彎為主,是斷不會傷她至此的。如此重的傷,也只能解釋為它護主心切,要襲擊的對象其實是自己。
他還在沉思,半月彎卻是騰出另一只手安撫着白毛倒立的銀狐,邊撫着它的毛發,邊說:“小白乖,我沒事。”她的話仿佛帶着一種魔力,那銀狐竟也真的不再鳴叫,乖順地趴在龍榻之上,舒服地享受着她溫柔的撫摸。
心還跳得飛快,但她已明白今夜他斷不會再侵犯自己,安撫好銀狐,她輕輕地收回自己的手,“皇上,奴婢得回去包紮一下。”
君卿夜不語,只是淡淡地掃過她還在流血的傷處,半晌,方才低沉道:“把這東西也帶走。”
心裏大大松了一口氣,半月彎卻仍舊輕手輕腳地爬下龍榻,輕喚一聲小白,那小東西便直接跳入她懷裏。她施施然福身,随後轉身迅速向外走去,直到踏出最後一道門,內殿之中悠然飄來一句,“朕沒想到,第二個爬上朕這龍榻的,竟然是一個宮女。”
飽含深意的一句話,讓半月彎狠狠吃了一驚。她停下腳步,回望鸾鳳殿內微弱的燭光,整個人、整顆心,似乎都亂了。
這幾日,半月彎一直在沉思,很多她以往未曾想過的細節,現在都一一地憶起,君卿夜真是太沉着了,這種匪夷所思的寧靜讓她覺得不安。
他是個冷戾得讓人心驚的人,雖然那夜他放開了自己,但以他個性,不可能完全不懷疑自己的動機,可他為何卻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半月彎想不通,但又不知如何才能解釋這一切,最直接的辦法,當然是再見他一面,可現在的她卻失去了勇氣。
自那夜後,半月彎總覺得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慢慢地改變。離開前他的那句話,總讓她産生一種錯覺,他是想告訴她,除了萱妃以外,他沒有在鸾鳳殿內寵幸過任何宮妃嗎?
那麽俞婧婉在他心中又算是什麽,替身?還是新寵?
而自己呢,在他心中又算是什麽?寵物還是另一個替身?但無論是哪一種,可以肯定的只有一個事實:她想要再一次偷入鸾鳳殿,似乎更困難了。
煩悶間,小太子君啓徹自身後環住她的腰身,撒嬌地道:“母妃,我們去芳丹苑找風将軍玩好不好?”
君啓徹崇拜風贏,很多時候都會提到他,半月彎已然習慣,她笑着問他:“風将軍?他如何會在芳丹苑?”
“因為我要他來的呀。”
“原來如此,不過殿下要他到芳丹苑所為何事?”芳丹苑是皇家花園,除了君卿夜以外,也只有風贏可以來去自如了。不過,冬日裏花兒稀少,也無花可賞,君啓徹如此年幼更不至于為了賞花一事,勞師動衆地喚來風贏。
“母妃去嘛去嘛,去了就知道了。”君啓徹畢竟是個孩子,也不懂得隐藏心事,喜歡與不喜歡都表露在臉上。
雖然她不太想見到風贏,可君啓徹如此要求,自是不能再反對,便也笑道:“好好好,去,去,馬上就去。”
拗不過君啓徹,半月彎最終牽起他的小手,一路輕盈地朝着芳丹苑內行去。心中雖有郁結,但也不能影響孩子,去芳丹苑內走走,也許會是個不錯的選擇。
天微冷,芳丹苑內并無太多閑人,便是偶爾出來游玩的妃子,也少得出奇。遠遠地,半月彎便見到角亭內一人負手而立,他穿着天青衣衫,倒添幾分儒雅之氣。
同樣看到他的君啓徹,立時朝他奔去,一邊跑一邊叫喚着:“風将軍,風将軍,我來啦……”君啓徹還小,不懂得太多的禮數,只知道如何喜歡如何稱呼,半月彎也不阻止,只要他開心就好。
風贏蹲下身子,一把抱起了君啓徹,“殿下今日想玩些什麽?”
“抓鳥兒吧。”看君啓徹的模樣,便知道他們絕不是第一次如此。這麽大冷的天,把這麽忙的人叫到這裏來陪着抓鳥,也只有皇帝的兒子敢做。
“好,殿下待會兒要哪只,風贏便給殿下抓哪只如何?”風贏一直是很木讷的個性,加上與半月彎的那些誤會,導致他現在一見着半月彎便緊張,便是連說話也都帶着一絲不自在。只是,他時不時偷瞄半月彎的那幾眼,均沒能逃過她的視線。
風贏武藝高強,對抓鳥這種小事,根本不費力,但凡君啓徹的手指到哪裏,便能見着他箭一般地飛向那邊,片刻後,他又箭一般地飛了回來,手裏握着一只活蹦亂跳的鳥兒。其實半月彎早就見到了他随身帶着的彈弓,不過卻不知為何沒有教君啓徹使用,或者是因為君啓徹還小,或者是因為他還有憐憫之心吧,相較于後者,半月彎更願意相信前者。畢竟,對一個殺人都能不眨眼的沙場英雄來說,傷一只鳥兒根本就是無所謂的事。
看了一會兒便索然無味,對于小孩子來說也許是游戲,可對于半月彎來說,便沒什麽趣味。昏昏欲睡間,忽感有人靠近,半月彎立時清醒,寒眸掃向四周時,卻訝異地看見俞婧婉正拉着君卿夜游園。
避是避不開了,半月彎只得起身,遠遠地行了一禮,心中祈禱他們不要靠近最好。俞婧婉自是不用說了,肯定不願意過來,可偏偏君卿夜在看到了她的身影時,便再也不願意移步。
半月彎別開臉,不願與其對視,只用眼角的餘光觀察到他竟真的朝她走來,既然避無可避,便只能硬着頭皮了。只是,她心中還是期待着他只是來看看君啓徹便離開。
君卿夜不但沒有走向君啓徹,反而徑自朝她走來,直接拉過她的右手查看傷勢,“好些了嗎?”本是平常的話,但聽在別人耳中,便是另一番滋味,就連一直在忙活的風贏也停了下來,雙眼落在了半月彎被君卿夜緊握住的柔荑之上。
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卻被他死死鉗住。
“我看看。”
半月彎心驚得大力抽回,解釋道:“謝皇上關心,奴婢沒事了。”
“……”
他似乎還要說些什麽,但最終只是冰冷地瞧了她一眼,而後掉轉視線看向了君啓徹,微笑着問道:“徹兒在幹什麽呢?”
“父皇,風将軍幫我抓小鳥呢。”炫耀般地舉起手裏的鳥籠子,君啓徹的臉上滿是笑意。
寵溺地摸摸孩子的頭,君卿夜搖頭道:“徹兒,風将軍可不是用來抓小鳥的人。”
“那誰是幫兒臣抓小鳥的人呢?”歪着頭,君啓徹不解地開口。在他的世界,只有想做與不想做的分別,還沒有能做與不能做的概念。
君卿夜微微一笑,本想解釋一下風贏的重要性,但又恐孩子聽不懂,便也沒有再解釋,只道:“宮人太監都可以,風将軍很忙,以後這種小事都不可以麻煩風将軍懂不懂?”
君啓徹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但馬上又可憐兮兮地問:“可是他們都不會怎麽辦?”
“總有人會的,并非難事。”他意有所指地開口,眼神偏又落在了半月彎的身上。
半月彎本想裝作不見,卻聽到了君啓徹清脆的叫聲,“迷蝶,你會抓小鳥嗎?”
想說不會,但不忍傷孩子的心,又想着要避開君卿夜的灼灼視線,半月彎終于微微颔首,“殿下,奴婢也會的。不過奴婢這個法子,可以教給小殿下,以後,小殿下自己會了,也就用不着奴婢幫着抓了。”
君啓徹想要抓小鳥也只是覺得好玩,本來是風贏一直在幫忙,可現在聽到可以自己抓,一雙骨碌碌的大眼睛立時晶亮起來,他奔至半月彎身前,“迷蝶,你真的要教我抓小鳥?”
“嗯,奴婢先給小殿下示範一遍,接下來小殿下自己就會了,很簡單的。”風贏的方法确實很迅速,卻失了玩性,而她要教的辦法才是真正的孩子們喜歡的方式,冬季捕鳥又何負大費周章呢?
君啓徹當然不明白半月彎的意思,張大雙眼問道:“像風将軍那樣飛很簡單嗎?”
“像風将軍那樣飛的話,應該是小殿下長大後才可以,奴婢的方法,不用等那麽久喔。”微笑着,半月彎露出神秘的表情。
君啓徹立時拍手大笑起來,“真的嗎?真的嗎?”
“當然啦,現在殿下要和奴婢一起去準備抓小鳥的東西嗎?”
“要啊要啊!”這麽點大的孩子,除了玩,也沒有別的心思了。一聽說要去拿抓鳥兒的東西,君啓徹馬上就興奮起來,直接拉着她的手搖晃起來。
半月彎微笑着将他抱起,朝君卿夜欠了欠身,“皇上,奴婢想帶太子殿下去取東西。”
君卿夜并不開口,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半月彎後,微微地點了一下頭。
得到他的首肯,半月彎哪裏還願停留,馬上抱着君啓徹,順着小路一溜煙地跑了個無影無蹤。
東西定是要取的,方法也定是要教的,可是誰說了一定要回到原地來捕鳥呢?冬日裏的錦宮吃食多,随便哪個宮裏都有鳥兒飛過,當然,太子宮也定然少不了。
是以,半月彎帶了君啓徹回太子宮,卻沒有再去芳丹苑,只是在太子宮陪着君啓徹一起玩。當她幫君啓徹擺正了籮筐,布下米糧,終于成功地抓住兩只小鳥時,那明黃的衣角又悄然出現在了她的視線之內,只是他的身側已然沒有了俞婧婉的身影。君啓徹還在樂呵呵地繼續用她教的方式捕鳥兒,君卿夜卻已疾步朝她走來。
“奴婢見過皇上。”該有的禮數,還是得記清楚,她彎下腰身,卻被他大手輕輕一帶,托住了身形。
他的聲線帶着特有的磁性,于她耳邊輕語:“果然是不打算再去芳丹苑的。沙迷蝶,你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皇上息怒,奴婢只是覺得跑來跑去,小殿下會太累。”拿孩子做借口的次數已太多,但沒有比這更好的理由,只能一用。
君卿夜淡淡啓唇,“有得玩,徹兒決不會嫌累。”言罷,又帶着笑意問向君啓徹:“徹兒是嗎?”
“是啊,好玩!”
君啓徹忙得頭也不擡,一邊胡亂地準備着米糧,一邊拍着手大笑。
君卿夜滿意地笑着,也同樣大聲地說了一句:“徹兒,好好玩,父皇借你母妃一用。”言罷,不待君啓徹回應,他人已霸道地拖着她進了屋,遠遠地飄來君啓徹長長的一聲好,聽得半月彎肉跳又心驚。
入了內殿,君卿夜二話不說就掀起了半月彎的衣袖,待看清她臂上的傷口時,眸色漸沉,“憑你的醫術,幾天內居然治不好自己的外傷?”
半月彎想縮回手,卻是試了幾次也不得,她最終放棄,只緩緩解釋道:“結痂了就是好,再過幾日,痂便落了。”
“會有疤嗎?”
他的表情看上去不像是擔心,只是問出的話語,讓半月彎有些吃驚,一個殺人如麻的暴君,居然也會介意這樣小小的疤痕?
“不是顯眼之處,便是有疤亦無須煩心。”憑半月彎的醫術,調配一些祛痕之藥,也并非難事。只是,她最近的心思不在此處,便沒有費心去理會這些小事。于她而言,美貌并非最重要的,所以,當年她脖頸之上那道長疤,若不是君卿歡極力勸說,她怕是也不會弄去的。
“女兒家的,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體?無須煩心?你倒也想得開。”
君卿夜的聲音透着幾分溫暖,像是在責問,卻又像帶着寵溺。她不知道他是以何種心情來到這裏,但自那夜以後,自己若是再刻意冰冷,是否也太過于虛情假意?
思及此,她的表情慢慢變得柔和,只溫順道:“皇上無須挂心,奴婢過幾日便會小心調理,盡量不留下疤痕。”
“還要過幾日嗎?你以為朕是為何而來?”
“皇上?”
話未及講完,卻見君卿夜已騰出一手,于袖中取出一物,不顧她的反對,便開始細心地為其上藥。涼涼的、冰冰的感受,雖清冷,倒也舒服,淡淡的幽香,不濃亦不淡,沁人心脾。
“雪花膏?”
“嗯,你倒是識貨,這東西朕還是第一次用在外人身上。”
外人,她到底也是個外人的,不過,“第一次”這三個字又讓她心潮起伏,這人到底有何心思?明明對她無意,為何總要故意表示親近,難道說,這一切又是一場沒有痕跡的試探?
二人各懷心思,但這畫面卻是非常和諧,他溫柔地為她上藥,而她亦溫柔地望着他發頂的金冠。
只是,這深情而刺眼的一幕出現在了俞婧婉的眼裏,她鮮紅的蔻丹幾乎掐進肉裏,咬牙切齒的聲音裏,只模糊地聽得出三個字:沙迷蝶!
明知是險,但她終歸咽不下這口氣。當天晚上,俞婧婉稱病在床,拒了君卿夜的侍寝要求,卻偷偷邀了君卿歡前來相聚。
寒夜,毫無一絲月光,卻也無形之中助了俞婧婉一臂之力。栖梧殿地處中宮,旁人想要來去自如自是不行,是以,子時一過,她便潛入錦宮最深處的那座廢棄的禁宮之中,等待君卿歡的到來。
三更天,她人已冷得哆嗦,那清雅的身影才姍姍來遲,出現在她的視線裏。本就憋了一肚子氣,又見君卿歡也如此待她,俞婧婉不禁悲從中來,哭喪着臉道:“王爺怎的不再來晚一點?”
“若不是怕你誤事,本王根本不會來見你。”君卿歡臉色不變,但言語之中多有不快。
本是想要找他興師問罪,可這罪還沒問,倒被反将了一軍,俞婧婉的心裏哪能痛快,便也口氣不善道:“既如此,王爺為何又來?”
“別以為本王不在你身邊盯着,便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本王想勸你的只有一句,好好做自己該做的事,否則,後果你很清楚。”既想成大事,便不可能只在君卿夜的後宮安插細作,他的探子早就向他報告了她最近的動向,是以,對她的不滿也漸漸顯露。
“那本宮倒想要聽聽看了,本宮最近做了哪些事兒?”若是以往,她對君卿歡除了怕還有恩,可現下,她身份已不同,自然也不想再看人臉色,言語間,便已顯出幾分不耐。
君卿歡淡然地掃過她的眉眼,清冷道:“本王調教你多日,不想方才送進宮來幾個月,你便已變成了現今模樣。”
“本宮是何模樣?”
“本宮?在本王面前,論品級你還沒有資格自稱本宮,你真以為你是大周國的婉妃不成?若沒有本王,你現在還不知在哪間勾欄院裏快活着呢。”半月彎的信中提到過俞婧婉似乎對君卿夜太過用心,他本還不信,可現下一看,倒也真信了七八分,是以,口氣便也愈發地重了。
君卿歡雖不若君卿夜那般冰冷,但亦有他天生的威嚴,是以,當他嚴詞斥責俞婧婉之時,她竟又生了些懼怕之意。到底是皇家的人,亦是她不敢相抗的。話到這裏,她也只能放下身段了,畢竟,一想到當初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