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

回到錦宮,半月彎打了盆冷水洗臉提神,便去了鸾鳳殿內侍候君卿夜更衣起床。這些事以往都是梓桐在做,自半月彎來後,便換了她做,從起初的不适應,到現時的習慣,半月彎有時候也在想,自己的底線似乎越來越低了。

熟練地為君卿夜穿戴,直到一切都妥當了,她還小心翼翼地幫他理理這裏,扯扯那裏。她做着這一切的時候,君卿夜總是一動不動的,只是時時傳過來的幽香,卻令他蠢蠢欲動。每每有了這樣的想法,他便強行克制下去,在他眼中,半月彎确實是特別的,值得他用心等待她的自投羅網。

自投羅網,腦中浮出這四個字時,君卿夜也不由得微微笑了。原來他對她竟有了這樣的想法,雖然不敢說把心交給她,但他對她,卻是真的有了強烈的占有欲。

“眼圈這麽黑,是不是昨夜睡得太晚沒有休息好?”半月彎有一雙靈動的大眼,當她刻意轉動,便像是能勾魂攝魄一般,妩媚中卻又帶着幾絲甜美,讓他每每總想靠近,卻又害怕深陷其中。

是以,當不經意地掃過她的眉眼,卻也看清了她眼下暗色,關切之語脫口而出。

聞言,半月彎一愣,也許是因為他太過狡猾,每當他問她一句,她總會感覺他似乎又在試探,也許是她多心,但還是小心應對的好。手下動作不停,半月彎頭也不擡,只是柔柔地道:“奴婢睡得挺好。不過今日不必早朝,皇上為何不多睡一會兒?”

“難得不用早朝,想去芳丹苑走走。”他答得幹脆,好像心情不錯,昨夜種種似乎已煙消雲散。

“那奴婢去給您準備早膳,用過再出去吧!”半月彎收了手,擡眸間,卻見君卿夜溫朗如玉的俊顏,配上那身飄逸雲服,越發顯得清雅了。

“朕先走走,你待會兒送到芳丹苑去便可。”初一的早晨,君卿夜難得不用批閱奏章,興致自然也高,再加上剛剛起來,并不太餓,便也不願多等。

半月彎倒也不勸,目送着他離去,而後急急地朝着禦膳房行去。

君卿夜飲食清淡,半月彎并未準備太過複雜的食物,只是弄了些清粥小菜,端了便走,行至一半卻遇上了一臉不快的俞婧婉。

“去哪兒?”俞婧婉的口氣十分惡劣。

半月彎倒也不在意,老老實實地回答道:“給皇上送早膳。”

“你還想騙本宮?皇上根本不在鸾鳳殿內。”

半月彎擡眸,語氣清冷而淡漠,“奴婢沒有騙娘娘,皇上也确實不在殿內,而是去了芳丹苑,這早膳亦是要送去那裏的。”

許是半月彎的眼神太純淨,俞婧婉猶豫了一陣,“你沒騙本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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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踏雪》之事,奴婢并非有心害您,您仔細想想,便知道是誤會一場了。娘娘如今對奴婢如此排斥,接下來又如何合作得好?”半月彎本也有心找她解釋一下,只是時間倉促,一直找不到機會,現下在這裏遇到她,倒也正好說說。

雖然她有這樣的心思,可俞婧婉并不領情,昨夜種種,令她心中已是恨怒交加,出口便無好言,“合作?本宮是不敢了,再合作下去,本宮怕是連命丢了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她顯然是餘怒未消,不過,倒也沒有太為難半月彎,只是搶了她手中玉盤,徑自朝芳丹苑而去。半月彎心知她有心找君卿夜請罪,倒也沒有攔她,也不打算跟上去,只期望她不要再次搞砸便可。

靜立片刻,半月彎決意離開,只是方才踏出幾步,便又被人狠狠拖入一側的假山後。她鎮定地回頭,卻見君卿歡一臉警惕,正四下探視着,确定并無閑雜人等,方才放開了半月彎。

“王爺?這麽早便入宮,不怕引人懷疑嗎?”半月彎冷冷道,實在對這兩日君卿歡的表現太過失望。

“懷疑不懷疑,我已顧不上,如今入宮只為一事。據我的探子回報,傳位聖旨,有可能就在芳丹苑內。”

他說得篤定,但半月彎卻有些懷疑,“芳丹苑?如此重要之物,放在游玩之地?”

“皇兄本是不拘一格之人,他的決定自是與常人不一樣,我倒覺得很有可能。”君卿歡畢竟與君卿夜一母同胞,對他了解甚深。

若是以往,半月彎也認同這樣的看法,可近距離接觸過君卿夜後,她似乎有了自己獨到的見解,“奴婢還是覺得不太可信。畢竟,那是傳位聖旨,又豈會胡亂擺放?”

“彎彎,你是否還真心助我一臂之力?”君卿歡的表情異常認真,卻也讓半月彎有些失語,她若是不助他,又何必苦苦執着?只是,昨夜那番對話之後,他們已然再也回不到當初。

“王爺放心,奴婢答應的事自是不會食言。”她不是個言而無信的人,更何況還有救命之恩,不能以命相報,便只有助他成事一途了。

“那你為何不信?若是以前,我的話你從不會懷疑。”

他似乎越來越喜歡提“以前”兩個字,只是,卻從不曾想過以前他亦從未如此。

半月彎低低垂眸,面色無波,只是淡然道:“王爺以前于奴婢,不是王爺,可現在,王爺于奴婢而言只是王爺。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王爺還是不要回頭再去憶那往事的好。”

“彎彎。”他執着地喚她的名字。

她卻只是緩緩搖頭道:“王爺還是快回吧,您說的事兒,奴婢記下了,可王爺這般與奴婢見面,要是被人看到,恐是要惹人懷疑的。”錦宮裏處處是眼線,若是有人将他們偷偷見面之事告之君卿夜,那接下來的戲,便也唱不下去了。

半月彎眼中明顯的拒絕深深地傷了君卿歡。這一刻,他似乎才真的體會到了每當他對她說出那些話時她的心情,還想再留她一會兒的,可半月彎已轉身要走,望着她僵直的背影,他的心忽然一動,那麽真實地疼。

他再也按捺不住激蕩的心情,望着她的背影喃喃自語:“彎彎,我知你恨我,但,若你真能助我得到江山,我必許你後位,永不食言。”

捧着玉盤,俞婧婉呼吸急促,她方才是不是聽到了什麽重要的事情?後位?他在說什麽?許她後位?可自己只會是區區一個婉妃?她漲紅了臉,恨不能立馬沖出去一頓狂吼,可很快她的理智又回來了,不能急,不能急,不是還有什麽傳位聖旨?原來這就是他們要找的東西?

她只是想知道君卿夜的具體位置,所以才折了回來想要問問半月彎,不想竟聽到了這驚人的一切。雖明知君卿歡的目的是什麽,可聽到“後位”兩個字,俞婧婉的心跳終還是亂了章法。

一直在做着相同的事情,卻從不曾想過也會被區別對待,她本已怒火中燒,現下已然是熱血翻騰。君卿歡,助你得了江山,我不過仍舊是現在的榮華光景,那又何必舍近求遠?她陰冷咬牙,你既不仁,便休怪我不義。總有一天,她會讓他明白,放棄她這枚棋子,他錯得有多離譜。

她猛地轉身,卻是朝着與之相反的方向大步離去。從今往後,她只是俞婧婉,亦只是她自己,也只為自己活,想要阻她的康莊大道,下場只有一個,那就是:死!

雖不太相信君卿歡的消息,但半月彎也并非完全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偶爾也會抽時間去芳丹苑走走,想找到些許蛛絲馬跡。只是,一如既往地失望,就好像明明近在眼前,卻始終看不見也摸不着。

日子過得極快,轉眼就是正月十五元宵節,半月彎無心賞燈,卻也拗不過君啓徹的哀求。畢竟,君啓徹自打進了書房,就再沒什麽機會和她獨處,是以,他纏得越發地緊了,一步一步跟着她跑,生怕她飛了一般。

好在錦宮裏的元宵燈會也選在了芳丹苑,半月彎雖無心玩耍,但也樂意四下走走,心想着,說不定真會有什麽意外發現。

籌辦燈會之人也是用了心思的,四下布置都非常完美,每盞燈上都貼着謎面,猜中之人,便可去找管事的公公領賞。為了使得賓主盡歡,君卿夜也是下了大手筆的,随便猜中一個燈謎,便能領到一兩銀子,是以,整個錦宮的宮人太監們個個都歡天喜地。

君啓徹還小,自是不可能猜到什麽謎底的,可他眼見着許多宮人們都領到了銀兩,便不甘心地叫了起來:“迷蝶,你一定比他們都厲害,你也猜啊。”

“殿下,奴婢又不缺銀子,便不和他們争了吧。”猜謎雖不在話下,賺個幾兩銀錢倒也容易,只是,她本不在意錢財之物,便也不願去動心思。

君啓徹嘟着嘴,仍不甘心地開口,“可是,我想要那對綠肥紅瘦。”

“什麽綠肥紅瘦?”

君啓徹也有些說不清楚,抓了抓後腦勺道:“就是、就是、就是寶貝啦,有一對兒。”

“小殿下還有得不到的東西?只要殿下一開口,皇上什麽都會給你的。”半月彎輕笑着開口,說的亦是實話。

君啓徹搖了搖頭,“不是啊迷蝶,綠肥紅瘦是今日的頭彩呢,只有猜得燈謎最多的人才能得到。”

“這樣啊,那,殿下真的想要?”并不想引起別人注意,可面對着君啓徹,她總是不由自主地妥協,反正,只是多費一下心思,也就再縱容他一回吧。

“嗯!”重重點頭,君啓徹的雙眼立時放光,在他眼中,半月彎能幫他實現一切的願望。

心中有了計較,半月彎卻并不急着去猜謎,只是找了一個小太監問了問關于獲得頭彩的細則。原來,君卿夜為了讓大家玩得更盡興,除了銀子獎勵之外,又設了三重大獎,頭彩便是君啓徹想要的綠肥紅瘦,聽說是一對極品玉飾,一紅一綠,特別稀有。雖不明白君啓徹為何想要那東西,但既然決定了要幫他拿到頭彩,便也只能用心去猜了。

年終歲尾,不缺魚米(打一字)。答案是個鱗字。

除夕夜守歲(打一詞)。答案應該是辭舊迎新。

一連猜了好幾個,半月彎發現這些燈謎出得并不太難,轉了一大圈下來,手中已有數十個謎面在手,看得旁人羨慕不已。君啓徹更是擡高了頭昂首闊步走着,他年紀雖小,但這種穩拿第一的虛榮感同樣讓他很是受用。

得意揚揚地拖着半月彎去換彩頭,卻被告之頭三獎須親自去找君卿夜領取,還美其名曰是近距離接觸皇上的好機會。聞言,半月彎終于明白這所謂的頭三獎,原來是後宮争寵的又一把戲。

無形之中,自己又被卷入了女人間的戰争。這頭彩不領君啓徹定是不依,可若是領了,定會成為後宮的衆矢之的。一時間,她也拿不定主意,君啓徹見她不動,卻也不鬧,只問道:“迷蝶,你不舒服嗎?”

“嗯,有一點,不如奴婢找別人幫殿下換獎賞好不好?奴婢想到那邊坐一會兒。”半月彎随意指了一處說着。

君啓徹倒真的擔心了起來,“迷蝶,我們去看太醫吧?”

“不用了,小殿下難道忘記了嗎?奴婢自己就會治病啊,沒事的,只是累了,休息一會兒就好。”

君啓徹不依,非要賴着她不走,“那我陪你一起。”

拗不過君啓徹,半月彎只能帶着他尋了一處坐下休息。只是,君啓徹時不時回頭偷瞄她的小動作,卻也讓半月彎察覺到了他的心思。他是想陪着半月彎的,但心裏又記挂着想要的獎賞,心內定然糾結不已。

這孩子如此體貼自己,她為何還要膽怯?不就是換個獎賞嗎?何必如此糾結?心內如此一想,便也釋懷了,微笑着起了身,拉着君啓徹道:“走吧,奴婢休息好了,咱們換獎賞去了。”

一聽這話,君啓徹立時蹦跳起來,拍着手歡喜道:“好哇好哇,換頭彩咯,換頭彩咯。”

原本手裏拿着的謎面,已全數交予了之前那位兌獎的公公。現時,半月彎手中握着的,只是一支兌現獎賞用的竹簽,上面端端正正刻了一個“頭”字,是為頭彩之意。

君卿夜于正前方端坐,身側是一派雍容華貴的俞婧婉。那日她送去了早膳,已與君卿夜和好如初,雖不知她還用了何種辦法,但她至少未被打入冷宮,僅此一點,已是她的本事。她笑笑不語,只伸手替君卿夜接過半月彎手中竹簽,柔婉一笑,回頭道:“皇上,是頭彩呢!”

“是嗎?朕還道今日誰能拔得頭籌,不想竟會是沙醫女。”淡然的笑意,看上去并不真實,虛虛實實的話語,亦聽不出他真實的情緒。

半月彎軟軟低頭,垂眸道:“托皇上洪福,奴婢只是運氣好,好猜的謎面恰好被奴婢拿到了而已。”

“六十八個謎面,都是好猜的?”他笑,淡淡的看不清楚,卻似乎又透着幾分戲弄之意。

半月彎淡然點頭,“奴婢運氣好。”

他不再言語,只着了懷南給她把頭彩送過去。這是一對魚形玉飾,一肥一瘦合起來是一整個圓,又因顏色各異,便叫了綠肥紅瘦的名字。魚形又是年年有餘、吉慶之意,是以,在元宵之夜作為頭彩,亦是十分合适的。

“謝皇上賞賜!”雖非真的賞賜,但明面上也只能這般說了。

君卿夜倒是并未表示什麽,那懷南公公卻是堆着笑道:“沙醫女好福氣呢,這綠肥紅瘦可不是一般玉飾,是那傳位聖旨之上切下的碎玉所制,金貴得很吶。”

本也只是一句普通之語,可沾上了“傳位聖旨”四個字,半月彎的雙耳便悄然立起。只是,那懷南也僅随口一說,并不細言,笑眯眯地把那兩塊玉飾送到了半月彎的手中。東西拿在手裏,便感一陣冰涼,像是冬日裏的冰菱花一般,滑滑潤潤。

雖是寶物,但半月彎并不留戀,順手便遞予了君啓徹,溫柔道:“小殿下,看,拿到頭彩了,這個是你的了。”

君啓徹也不推卻,直接取了那塊血玉挂到了自己的脖子上,然後又踮起腳尖把綠色的那一塊挂到了半月彎的脖子上,這才拍着手哈哈大笑着,“好咯,好咯,迷蝶是我的了。”

在場之人無不驚嘆,雖一直知道君啓徹依賴她,倒不承想,會有如此強烈的占有欲。

半月彎不語,只是輕笑,眸中竟多了幾分憂心與哀傷。若是有那一日,他知道自己會傷害到他最愛的父皇,那麽,他還能如此對她微笑嗎?

“迷蝶,你知道為什麽你是綠肥,我是紅瘦嗎?”

“奴婢不知。”

君啓徹拉下半月彎的身子,蹲在地上,将兩塊玉并到了一起,“你看,綠肥的樣子,像不像是抱着紅瘦,就像迷蝶抱着我一樣,對不對?”

君啓徹眨巴着大眼睛,滿臉期待。

半月彎哽咽了一下,似有淚水在眼眶中打轉。雖無血緣關系,可君啓徹竟真的把她當成了母親,雖然一直迷蝶迷蝶地叫着,可他的眼神代表了一切,這個孩子是在用心地對她,想要被她永遠守護。

拒絕的話語,于喉頭咽下,雖明知所有人都盯着她,她還是溫柔地應了一聲,“是,迷蝶是綠肥,小殿下是紅瘦,迷蝶永遠保護着小殿下,好嗎?”

“好。”

君啓徹興高采烈地跳了起來,而後緊緊地摟住了半月彎的脖頸,幸福的表情像是春日裏的太陽花般耀眼。

因是元宵燈會,鬧了晚場,已近子時,懷南才回屋休息。天仍是很冷,他胡亂洗洗便上了床。只是剛有了睡意,卻覺腹中一陣絞痛,他頓時被折騰得醒來,手忙腳亂地提着褲子就朝茅廁奔,邊跑邊後悔道:“不該貪嘴多吃了半只雞,哎喲喲,痛死我了,痛死我了。”

他鑽進茅房脫下褲子就要往下蹲,忽覺眼前一花,明晃晃的大刀已架上他的脖頸。腹痛如絞,他已是憋不住,可若是再往下一分,便性命難保。艱難地吞咽着口水,懷南哆嗦道:“大俠饒命,大俠饒命!”

“問你一事,你說了我便走。”半月彎身着夜行衣,黑巾裹頭,壓低了聲線,粗啞的嗓音,聽上去像是男子。

懷南內急,實在忍不下去,便道:“大俠,要小的說什麽都行啊,讓小的先解決一下腹中問題行不?”

“說了你才能拉。”

冷傲的語氣,狠戾的眼神,讓懷南立時噤了聲,他夾緊了褲裆痛苦道:“大俠,您問,小的什麽都說,什麽……呃啊……大俠您快問啊,小的不行了啊……”

看着時機差不多了,半月彎終于冷聲問道:“君卿夜的傳位聖旨放在哪兒?”

“大俠,大俠……不是小的不說,是真的不知道……真的……”懷南吞吞吐吐。

“不說也行,砍手砍腳,割鼻挖眼,扔進你自己拉過屎的茅廁做大周第一人彘如何?”

聽聞這話,懷南吓得直接拉到了褲子裏,頓時一股子惡臭沖天而起。半月彎擰了眉眼,卻并不移步,只是架上懷南脖頸的鋼刀,順勢上滑,劃出長長一道血口。

下面已一塌糊塗,頸上還淌着血,懷南已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大俠別動、別動手,小的說,小的說還不行嗎?”

“在哪兒?”

“在芳丹苑,芳丹苑。”

“具體位置。”

“八仙亭往前走十步,再左轉走十步,再右轉走上二十步,就能看到樹下有一個小小的土地公,傳位聖旨就在那土地公腹中放着。”懷南戰戰兢兢地說道。

半月彎眸色也已加深,并不問他是真是假,只在架于他脖頸的鋼刀上使力,那懷南便已血湧封喉,直接栽進了茅坑裏。

懷南于她并無仇怨,她本可以不殺他,可他偏生是君卿夜的心腹,他死了,才能永絕後患。錯就錯在他多嘴說了那句話,宮中從來就是多說多錯,他既參不透,便是她不殺他,他也活不長久。順手将鋼刀扔進茅廁,半月彎轉身,瞬時拔地而起,飛一般地朝芳丹苑掠去。

自懷南說了關于傳位聖旨那樣的話,她便盯了他一整晚,那半只雞裏的巴豆,也是她故意加進去的,懷南的屋子裏住的不止他一個太監,她不想濫殺無辜,唯有引他出了那間屋子,她才好下手辦事。

按照懷南所說,半月彎很快找到了土地公。托起那土地公,确實感覺過分沉重,不及細想,她用手震破,才發現原來那土地公腹中竟真的有東西,并用金絲錦布包裹着。

半月彎心中一熱,興奮不已,正待打開查看,卻聞得一聲輕嘯,一人淩空而來,錦服銀槍,不是風贏又是誰?深更半夜,風贏不在家中休息,竟潛伏此地,半月彎立時明白自己中計了。

手中之物不知真假,半月彎也不敢輕易丢棄,只道自己今夜又遇風贏,恐怕是不可能像上次那般僥幸了,想逃怕是逃不掉了。唯有鬥智鬥勇,方可能險勝。

風贏是個心中藏不了事之人,夜色暗沉,他卻仍舊緊盯着她手中之物。只一眼,半月彎就已确定了這傳位聖旨是真的,沒想到君卿夜為了釣出他們這些“大魚”,竟舍得拿這聖旨做餌,只是,他如何知道自己要找的東西是傳位聖旨呢?

腦中紛亂如麻,卻聽得風贏冷冷又道:“乖乖束手就擒,我便留你全屍。”

壓低聲線,半月彎陰陰冷笑,“全屍?那便是說,無論如何都要死了嗎?”

“哼,你偷入皇宮,竊取皇室寶物,還想活命嗎?”風贏怒喝出聲,揚手間,芳丹苑四下火光一片,竟是埋伏森嚴。

額前冷汗如雨,半月彎心知今日是在劫難逃,只是怎麽也想不通,自己是何時被發現的。但是,便是死,也決不束手就擒,當年她能活着來到上京,便決不允許自己失了那份傲骨。

夜風疾狂。

半月彎緊握着手中之物,伫立于風中,笑着,揮手間,腰間軟鞭銀絲舞動,落地時便是驚天一響。

啪的一聲,飛手揮出軟鞭,卻是狠狠抽飛了一排手執火把的侍衛。

身随心動,她足尖點地,淩空而走,便是逃不掉,她死也要多拉幾個墊背的。纖柔的身體,在夜空中跳躍,時而飛升,時而疾落,揮舞得密不透風的銀鞭,暗夜之中,發出一陣陣清脆的聲響,只聞其聲,便也能感覺得到那銀鞭的力道。

不多時,便聞得哀號遍地,她身不染塵,卻已撂倒一大片。即便如此,她卻不敢大意,她明白,縱是殺光這芳丹苑內所有侍衛,也難逃風贏之手。他如今靜立不動,只是在耗她氣力,待她反應遲緩之時,便是他出手之際。

人太多,她已氣力不接,她突而身形疾轉,拔地而起,不攻不退,卻是直入雲霄,自知硬拼沒有勝算,她已想好逃跑路線,手中銀鞭橫掃,一樹的碎葉漫天飛舞,猶如大雪。

風贏本是靜候時機準備将她一舉拿下,豈料她竟然狂打亂掃一通後飛速逃離,怔愣間,她已腳下生風,瞬時躍出幾丈開外。半月彎的輕功極好,但風贏亦是不弱,上一次二人已是分出勝負,這一次定然也不會例外。

方才對戰太多侍衛,半月彎氣力不接,沒有逃出多遠便被風贏纏上。

風贏大喝道:“又是你,上次被你逃掉,這次可不會這般好運。”

言罷,手中長槍在夜空中挑出幾朵飛舞的槍花,煞是好看。但虛無的招式卻帶着一股子淩厲之風,狠辣地直襲半月彎面門,目的相當明确,便是要挑掉她面上黑巾。若是旁人也就罷了,可偏生是風贏,是以,半月彎絕不會讓其得逞。

人在空中,她收不住腳,卻順勢後仰,襲面而來的長槍,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本該錯開,卻又硬生生急轉直下,仍是直擊她面上黑巾。半月彎收勢不及,只得借力旋轉,險險避開,人卻也直撲地面而去。

風贏手中長槍又連環擊出,招招直指要害,半月彎身形互換,幾招下來,竟是氣喘籲籲,一不留神,已被他生生挑破肩頭。他長槍再轉,竟是用那舞棍之法,朝她心口直拍而去。

半月彎翻飛而起,輕盈如舞的腳步有規律地變換着,竟是用了移形換位之法,頃刻間,人已掠出一大截。風贏俊眉輕挑,逼迫上來,死死纏住,不讓她有分身餘地。二人實力懸殊,半月彎能堅持這麽久,已是拼盡了全力,但看風贏那勢要置她于死地的模樣,她也不由心內惶惶。她并非怕死之人,只是現下她還不能死,拼不過,也逃不掉,半月彎再生一計,左手突而用力向上一抛,竟是将一直抓在手中的傳位聖旨抛飛了出去。

沒想到風贏只掃過那東西一眼,并不出手,竟是再度與她纏鬥一氣。

半月彎心知有異,大呼上當,原來那東西竟是個假貨。風贏方才故意多看那東西幾眼,想必就是要誤導自己,她一心要帶走那東西,不想反被他利用。

風贏看上去并不精明,竟然也有這樣的心計。至此,半月彎再不敢輕敵,終是招招用心,只期待她還能堅持到想出脫身之計。

半月彎虎口生疼,竟被拉開一道長長血口,她飛速向後掠去,風贏卻是招招逼近,殺氣沖天,大有不取她性命決不罷手之勢。

半月彎滿頭是汗,但仍是盡力拼殺,只待再堅持半炷香的時間。

夜已深,唯有月色凄迷,用它微弱的銀光點亮大地。

錦宮內,兩個糾纏不休的身影像是月光中舞動的幽靈,激起一片肅殺之氣。半月彎的身上已傷了八處,雖并不致命,但已是血流如注,她那純黑色的夜行衣被血浸濕,緊緊地貼在身上,痛倒是其次,只是黏膩着難受至極。

風贏招招致命,已是動了殺機,半月彎左閃右避,卻也是盡了全力,夜風吹過,夾雜着濃郁的血腥氣味,遠處那點點閃動的火把,似乎也越來越近。半月彎額頭的汗珠密布,卻在心底默默地倒數,六、五、四、三、二、一。

幾乎是在同時,唯一的月華被重重雲層遮住,整個大地都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伸手不見五指。

半月彎的身形已完全地沒入夜色,她迅速飛蹿出去,卻是朝那火把之處而去。最危險的地方,亦是最安全的地方,他風贏再厲害,也想不到她敢自動送上門去。

她纖瘦的身形,如野貓一般靈敏,飛舞在高牆紅瓦之上,在夜的庇護之下,迅速消失于人前。

待得風贏察覺到她的心思,追将上來,卻只能看着她迅速消失的背影懊惱。風贏寒着一張臉,轉身對着身後一排排的禁宮侍衛冷聲喝道:“便是把錦宮翻個底朝天,也要把他抓回來,生死不論。”

他是動了真怒,惱的卻是自己,交手兩次,竟然連對方是何身份也沒能弄清楚。風贏也是第一次欣賞起了這個不知名的對手,若不是各為其主,他倒真想好好地與之結識一番,如此機智冷靜的對手,實是千載難逢。

錦宮已成牢籠,唯有逃出宮去,才有一線生機,雖未暴露身份,可若是一身傷地出現在君卿夜眼前,恐怕再好的說辭也是無濟于事。但風贏已在各個宮門加派了人手,重兵把守之下,要想突圍并非易事,半月彎沉思良久,終是不敢輕易去試。

四下都是追兵,各宮之人均已驚動,想回鸾鳳殿已是不能,唯有就近藏身。擡眸間,卻見前方宮殿一色金碧,她心中一暖,竟是喜不自禁了,不承想,她竟是到了太子宮外。無論風贏如何大膽,若是危及太子性命,他定然不敢輕舉妄動。

太熟悉太子宮的地形,不費吹灰之力,她已掠入君啓徹的寝殿。兩個守夜的宮人只感覺眼前一花,未及出聲,便已被她放倒在地。長鞭一甩,竟生生将二人掃入君啓徹的錦床之下,再瞧不出一絲痕跡。

睡得迷糊的君啓徹,一聲輕咛,軟軟地爬坐了起來,方要開口,卻被半月彎瞬間捂住口鼻。她不想傷他性命,只能利用他的身份來脫險。風贏雖不會冒犯太子,但以搜尋刺客為名搜查太子宮,怕也是做得出來的。

思及時,她亦只能铤而走險,太子身份尊貴,也最好控制,太子宮此時俨然成了半月彎最好的選擇。

本就不太清醒,陡然又被這麽一吓,君啓徹立時掙紮起來,半月彎不願傷了他,便也只能悶悶承受。君啓徹撲騰了一小會兒,突然動作越來越慢,直到最終停了下來,睜大了眼望着渾身是血的半月彎開始掉淚。

他哭得傷心,半月彎心內如麻,只得沉聲又道:“你若是乖乖聽話,不叫不鬧,我便放手如何?”

君啓徹順從地點點頭,眼淚仍是掉得又急又兇。半月彎心中一軟,倒也真的試着松開捂住他嘴的手。誰知手剛離嘴,他便撲了上來,抱着半月彎號啕大哭,“母妃,母妃你怎麽了?是不是很痛?”

本以為君啓徹是想要逃跑,豈料卻是把她死死抱住,那上氣不接下氣的哭法,凄厲得如同真的死了親娘。半月彎突然就呆愣在原地,手腳都不知放在何處。她回過神來,卻是豎指輕噓了一聲,而後輕喚道:“徹兒,不要哭,會被別人聽到的。”

才三歲的娃兒卻也真的聽了進去,直接閉上了嘴,抽抽搭搭地依在半月彎的懷中。

這種真實的存在感和依賴感,讓半月彎覺得窩心,這個和她原本就沒有任何關系的孩子,此刻卻讓她感動。

“母妃,你流了好多血。”

君啓徹從不需要仔細辨認,便能立刻感受到半月彎的存在,一如當初,他明明看到了躺在那裏的俞婧婉,卻仍舊纏着半月彎認作了母妃。在他眼中,半月彎就是他的母妃,雖然他在外人面前只能喚她迷蝶。

“我沒事的,徹兒不要哭。”傷口還在疼,可半月彎卻更心疼這個孩子,只得不停地安撫着他。

“母妃,是誰打你的?我要父皇打回去。”

半月彎微微一愣,這應該如何回答?若是告訴他打她的就是他父皇派來的人——風贏,他會不會更加傷心?突然拉開了君啓徹,半月彎道:“徹兒,你相信我嗎?”

“嗯。”

君啓徹認真地點頭,雖然并不清楚自己要相信什麽,但他仍然選擇了無條件地相信半月彎。滿意地看着君啓徹的反應,半月彎認真地對他說:“我一會兒會躲起來,如果有人來找我,無論是誰,都不可以告訴他我來過,知不知道?”

“好。”

“乖,好好睡覺,就當什麽事也沒發生過,懂嗎?”

君啓徹不再開口,只是挂着眼淚點頭,在他幼小的心裏,現在最擔心的只是半月彎身上流的血越來越多,甚至已染紅了他的床榻。

半月彎起身,抽出床單緊緊包裹在自己身上,再迅速更換了一套新的鋪回錦榻。身體漸漸發涼,顯然是失血過多的症狀,她強撐着意識,想要到一處地方躲起來好好休息。奈何太子宮內可容人之處甚少,僅有的幾處,又太容易被人注意,根本無法躲藏。

正犯着難,君啓徹卻奔向半月彎使勁把她朝床上拉,半月彎反手握住他,搖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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