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藍顏魅,第64(18)

步順着琴音走去。他每走出一步,便與死亡更接近一步。

繞過山道,走過一片小林子,夜色下的樹林中,樹影婆娑,如鬼魅飄忽,風聲呼嘯,如鬼哭,如狼嚎,偶然還有幾聲貓頭鷹的叫聲,夜晚行在林間,真有如同行在陰森鬼道上的感覺。景色顯得可怖之及,若是膽小之人行走在夜色下的樹林中,難免要吓破了膽,縱然膽大,只怕也要吓出一身冷汗。

有個醉鬼,一搖三晃的行走在林間,他實在已醉得分不清東南西北,更不知道恐懼害怕,撞上樹,就跟樹說話,撞上石頭,就跟石頭說話,給樹兒起名樹妖,給石頭起名石怪。

就連江小浪看見,也忍不住好笑,暗想:“除了頭腦不清的醉鬼,又有幾個尋常人家敢夜晚行走在這林間道上?更何況還有潛伏在暗中看不見的危險,蛇蟲野獸躲在暗中,擇人而食。”

江小浪雖然不是醉鬼,卻也不是尋常人,只有毒蛇野獸怕他的份。他原以為,這一路,只有鬼姥相伴,卻不想能見到這麽一個有趣的醉鬼。

他緩步前行,并不急着去尋找東方宏,只因他知道,東方宏有足夠的能力照顧自己。更何況,琴聲中,只有綿綿情義,而沒有殺機。江小浪懂音律,自然聽得懂這琴聲中所含的情義。

那是夢兒對東方宏的情。

琴聲越來越近,遠遠的,江小浪己看到東方宏與夢兒,他們的周圍,點着宮燈,燈光照得他們周圍一片明亮。就連他們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江小浪都能明顯的看見。

今晚的夢兒看起來溫文婉約,與昨晚那鬼裏鬼氣的妖異模樣,完全不同。

一襲素色輕紗罩在身上,隐約可見賽雪的肌膚。

輕紗內,着着粉色無袖中衣,輕靈美麗婉如夜下精靈,她盤膝坐在地上,琴放在她的膝蓋上,素手輕彈,琴弦便發出動人的韻律。

東方宏就坐在她旁邊,那如癡如醉的神情,江小浪太熟悉了。從前,他和夢兒初識時,是否也是這樣癡迷?江小浪不知道,但他知道,他彈琴的時候,東方宏就是這樣坐在旁邊,很專心的聽着。

看着他們,江小浪心中有股很不舒服的感覺。

這種感覺,就跟那天在客棧中,看着東方宏追着琴音離去,看着東方宏為夢兒神不守舍時的感覺是一樣的。

酸酸的,很難受,更甚至,還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是妒忌?還是怨恨?

心肝脾胃好像都要爛成了泥,爛到了骨子裏,爛到了表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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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身上下所有的細胞所有的骨架,仿佛都爛成了渣渣。

他把他的生命和靈魂,全交給了東方宏,他了解東方宏,就像了解自己一樣。

如果東方宏真的回到夢兒的身邊,那東方宏将再也容不得他了,如果東方宏再也容不得他,那他就算是活着,只怕也活不知味了。

心中忍不住思忖:“我在吃醋。原來,我沒有自己想像中的灑脫,我本就是男人,我對他,本不該是情,可卻偏偏生了情意。如今,我更像個姑娘家似的,吃起醋來。我有什麽資格吃醋?我即不是女人,更不是他的妻子,他與夢兒好,我應該開心才對啊,就算真的容不得我,那又如何?在他救起我的那一刻,我的命,已随時準備為他付出。只要他能幸福,就算死又何妨?”

江小浪一邊想着,不知不覺間,他已在這呆立了不少時候。

鬼姥輕飄飄的出現在他的身後,江小浪就像是不曾察覺一般。別說他身後只是飄着一個鬼姥,就算真有食人惡鬼飄在他身後,他也不會覺得害怕了。

夜色下的林中,就像有陣陣陰風,風吹得鬼姥的身子輕飄飄的飄動着,就像是樹影在風中搖晃。

醉鬼搖搖晃晃的,晃到他們附近,看到這樣詭異的情況,也忍不住打個寒顫,酒意也已醒了三分,顫抖着嘴唇,許久,才發出一個模糊的聲音:“鬼……鬼呀!”

他想逃,但他的雙腿,并不聽使喚。就像惡夢中,左腳絆着右腳,怎麽撥腿,怎麽跑,都在原地打着轉兒。

江小浪嘆口氣,道:“膽子這麽小,為何要喝到半夜不回家呢?難道不知道夜路走多了,難免會撞到鬼麽?”

那人見江小浪跟他說話,看江小浪神情潇灑,神韻動人,心中的懼意便少了許多,膽氣也壯了許多,但眼角,卻總不自覺的瞄向飄飄蕩蕩的鬼姥,顫聲道:“誰……誰說我膽小的?我要是膽小,我敢這時候回家嗎?只是突然看見這麽一個飄在空中的鬼怪,誰不會吓一跳啊?”

江小浪淡淡一笑,道:“平日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就算這世間真的有鬼,鬼也不會找好人的。”

酒鬼瞪着眼兒,撓着腦門,似在思索自己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許久,思索無果,只好瞪着江小浪,道:“你是不是好人?”

江小浪道:“不是。”

酒鬼呵呵一笑,道:“原來你不是好人。呵呵。原來,這只鬼是找你的,我不需要害怕。”

江小浪淡淡一笑,道:“我都不曾害怕,你自然更無需害怕了。”

醉鬼呆呆的望向夜空,嘆道:“其實,我又何必怕鬼?人有時候比鬼更可怕。若非如此,我又何必借酒澆愁?”

江小浪笑了笑,道:“人有時候的确比鬼更可怕。”

醉鬼哈哈一笑,一忽而,又似在哭,望着鬼姥,道:“借酒澆愁愁更愁啊!可是,若是不喝酒,卻叫人怎麽活?你要真是鬼,就把我吃了!省得我再活受罪!”

江小浪拍拍他的肩,柔聲道:“好死不如賴活,不管活得有多難,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

醉鬼望向江小浪,道:“看你這身衣着,定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哥兒,哪償過人世辛酸。你有沒有試過給自己的親人陷害,排擠的滋味?你有沒有償過,親眼看着妻子給你戴綠帽的滋味?”

江小浪苦笑,道:“我沒有妻子。”

醉鬼咧嘴一笑,道:“你真是世間第一聰明人!人就不該有家累!我告訴你,女人,只能用來看,不能娶!不管一個女人,看起來有多好,一旦娶回了家,就會變成另一種人!”

江小浪道:“如果一個好女人最後會變成壞女人,那一定是當丈夫的不合格。”

醉鬼道:“胡說!我對她,好得不得了!家裏的活,不舍得讓她做,大大小小的事,我一個人包了,可是她就是嫌棄我,嫌棄我賺不到錢!”

江小浪道:“賺錢養家,本就是男人的責任。我若是有個妻子,我一定不會讓她為了錢而操心難過。”

醉鬼嘿嘿一笑,道:“你很會賺錢麽?”

江小浪愣了會,道:“我沒賺過錢。”

醉鬼瞪着他,道:“你不賺錢,你的錢哪來的?”

江小浪道:“我的錢是主人給的。”

醉鬼又笑了,道:“主人?你的意思是,你只是一個仆人?”

江小浪嗯了一聲。

醉鬼呵呵笑道:“騙人!哪有仆人穿成你這個樣子的?分明就是王孫公子的裝束。”

江小浪也不辯解,問道:“你還有酒嗎?”

醉鬼道:“我這還有一瓶沒喝過的酒,我請你。只是沒有酒杯。”

江小浪飛身上樹,從樹上摘下兩片大葉子,回到地面,笑道:“我們以葉為杯,如何?”

醉鬼愣了,道:“原來,你也是鬼,會飛的。難怪你不怕鬼。”

江小浪即不承認,也不否認,道:“你怕嗎?”

醉鬼故作膽大挺挺胸,道:“怕?怕什麽?你要是害死我,我也跟你一樣是鬼了,鬼跟鬼有什麽好怕的?”

江小浪哈哈一笑,道:“當浮一大白!”

醉鬼也跟着哈哈一笑,道:“當浮一大白!”

酒本就不多,又是兩個人一起喝,很快,酒便沒了。酒鬼呵呵一笑,道:“可惜,酒只有一壺,喝不過隐。”

江小浪輕輕一笑,道:“喝酒的機會有的是。以後有機會,我請你喝。”

酒鬼笑道:“好啊!可不要食言了!今天我請你,以後有機會,你請我!”

江小浪輕輕嗯了一聲。

酒鬼引吭高歌:“笑飲杯中酒,高呼歌且休!莫問紅塵苦,醉卧黃梁夢!”

唱完倒在地上,呼呼睡了。江小浪苦笑,道:“這醉鬼,還醉卧黃梁夢,黃梁夢醒時,只怕是要凍壞了!”

他口中說着話,将自己的披風解下,披在醉鬼身上,又拿出一錠銀子,塞進醉鬼的衣服裏,喃喃道:“只要不凍死,這些錢,夠你看病了。”

那醉鬼天亮起來,還一直當自己遇到鬼了,到處宣揚自己深夜醉酒,路經山林,巧遇到鬼仙,和鬼仙共飲,漸漸的,竟然在民間傳頌開來,傳為鬼怪故事。越傳越神,越說,越像有那麽一回事。

江小浪自然不知道自己一時興起,竟會在民間被傳為鬼仙。

鬼姥見醉鬼已經醉得不醒人事,便瞪着江小浪,道:“想不到,你也有害怕的時候,竟然要靠酒來壯膽。”

江小浪道:“我是人,有血有肉的人,又怎能不知道害怕?只是有些時候,有些事情,無可避免的,只好承受了。”

鬼姥目光閃動,道:“其實,只要你離開他,讓他知道,是你自己要離開他,那他雖然痛苦,但痛苦總會過去。而你,也可保全性命,不好嗎?”

江小浪不回答,也許是不想回答,也許,是不知道怎麽回答。

鬼姥跟在他身後,道:“你可知道蠱毒發作的滋味?”

江小浪道:“不知道。”

鬼姥道:“是一種生不如死的滋味。比鐵鎖穿肩,還要痛苦。你償過鐵鎖穿肩的滋味,而蠱毒發作的痛苦,比鐵鎖穿肩,更痛苦百倍,千倍,那種痛,不是任何語言能形容的,我見過有些鬼奴犯錯,蠱毒發作時,将自己抓得血肉模糊。”

江小浪哦了一聲。腳下不緊不慢的走着。

鬼姥道:“若是能得到解藥,就能暫緩痛苦,否則,會疼到死為止。只要你過去告訴他,你要離開他,去過你自己的生活,我保證不催動蠱毒。讓你平安離開。只要離開他,你與他,都能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江小浪道:“離開他?”

鬼姥道:“是。離開他,你可以娶妻生子,而他,也可以不再被族人視為恥辱。”

江小浪望着東方宏,喃喃道:“要離開他麽?”

鬼姥道:“要。你若愛他,就必須離開他。你若對他,真有你自己所認為的忠誠,也該離開他,你自己心裏最清楚,只有離開他,才是對他最好的。”

江小浪嘆口氣,道:“我試試。”

鬼姥順着他的眼光看着,道:“你看,他們是不是很般配。他們本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宏兒心中,對夢兒是真正的男女之情,你自己也清楚,你只是夢兒的替身。”

江小浪嗯了一聲,忍着心裏頭的酸楚。

鬼姥道:“如今,夢兒回來了,你這替身,也該是離開的時候了。只要你好好跟宏兒說清楚,讓他不覺得自己虧欠了你的,豈不皆大歡喜?宏兒身邊有了夢兒,你已是多餘的。”

江小浪嘆口氣,道:“我試試吧。但他若是不答應呢?”

鬼姥道:“這就要看你的決心和你的演技了。若是你不能讓他相信你真心要離開他,不願意再跟他。那我只好催動蠱毒。讓你償到蠱毒的滋味。”

江小浪走得并不快,但無論他走得多慢,他離東方宏,都已越來越近。他走到東方宏身邊,默默的在他旁邊坐下,不說一句話。直到曲終,東方宏才回過頭來看着江小浪,江小浪微微一笑,道:“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難怪主人對夢兒念念不忘。”

東方宏望着江小浪,鼻子嗅了嗅。

江小浪眉頭微皺,聞聞自己的衣服,道:“有臭味麽?這可怎麽是好?”

他自己危在旦夕,不擔心自己的生命,反倒擔心自己身上會有異味,鬼姥在暗處看着,不由好笑,暗想:“無論男人還是女人,長得好看的,都比平常人家更注重自己的形像。”

東方宏白了他一眼,道:“不是臭味,是酒味和酸味。醋的酸味。”

江小浪臉色微紅,輕輕咬了咬嘴唇。

東方宏哈哈大笑,望着夢兒,道:“若不是你出現,我還不知道,原來他也會吃醋,而且,醋勁不小。”

夢兒暗然,嘆口氣,道:“素聞公子琴技冠絕天下,不如今天你彈琴,我獻舞。”

江小浪含笑接過琴,彈湊起來,琴音委婉,曲樂動人,夢兒的舞蹈,更是曼妙迷人。夜色下,燈光迷離,白影翩翩,真如人間仙境。

東方宏看着他們,不由暗想:“若浪子是女子該多好,若他是女子,必定願意與夢兒共室一夫。可如今,我卻該如何抉擇?夢兒對我情深意重,我又怎忍心再棄她于不顧?而浪子,原本是大好男兒,卻毀于我手,卻叫我怎麽忍心叫他再承受苦痛?”

江小浪望向東方宏,見他眉心深鎖,知道他有心事。

東方宏望着江小浪,忽然伸出手,按住江小浪的手,他生平第一次打斷江小浪彈琴。他看着江小浪的眉心,他的眼中,有怒火。

夢兒停下來,看着他們。

江小浪望着東方宏。東方宏伸手到他眉心,輕輕撫摸着他眉心的一抹紅印,他與夢兒的關系,非比尋常,自然知道這抹紅印意味着什麽,顫聲道:“什麽時候的事?”

江小浪道:“剛剛。”

東方宏臉色微變,望向夢兒。

江小浪道:“與夢兒無關。”

夢兒幽幽的望着東方宏。她的眉心,也有一道紅印。

東方宏咬牙,道:“但她一定知道。”

江小浪淡淡一笑,道:“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

東方宏道:“是誰向你下的毒?”

江小浪道:“黃阿婆。”

東方宏愣住了,道:“這走路都走不穩的老太婆,竟然會向你下蠱!”

江小浪道:“嗯。她有個身份,是鬼姥。你走之後,我才知道的。”

東方宏道:“你怎麽中的毒。”

江小浪道:“我自己喝下的。”

東方宏臉色又變了,道:“你忘了答應過我的事麽?”

江小浪搖頭,道:“沒忘。”

東方宏道:“你的能力,怎麽就對付不了鬼姥?”

江小浪道:“我的确對付不了她。”

東方宏望着他,道:“她既然對你下了蠱,自然不會讓你好過。告訴我,她對你有何要求?”

江小浪笑了笑,道:“她只不過覺得我長得夠好看,有成為鬼奴的資本。”

東方宏眯着眼,道:“你答應了?”

江小浪嗯了一聲,道:“我若不答應,又怎會乖乖服下蠱毒?反正,只要我聽話,不做錯事,她也就不會讓我受苦。”

東方宏低吼一聲:“你混蛋!”

江小浪道:“反正我本就是個殺手,替你殺人,還是替鬼王殺人,沒什麽區別。”

東方宏咬牙,道:“她在哪裏?”

江小浪淡淡一笑,道:“她就在附近。我是來跟你道別的。”

東方宏更是吃驚,道:“道別?”

江小浪點頭,道:“是。我是新加入鬼界的鬼奴,自然得跟鬼姥回去報到。”

東方宏道:“不。你沒有理由要加入鬼界。”

江小浪道:“我有很多個理由要加入鬼界。”

東方宏咬牙,道:“我不信。”

第91節 不可抗拒的誘惑

江小浪道:“第一個理由,我親生父親是陰冥教教主。而我恨他。卻不能殺他。所以,加入鬼界,成為鬼奴,正好氣他一氣。若是偶然不聽話,不能完成鬼王交待的任務,蠱毒發作讓他看上一看,想來他心中的滋味不會很好過。第二個理由。我雖然是殺手,但同時,還是個醫者,醫者本就有以身試毒的習慣。鬼界的蠱毒,讓我很感興趣。我又怎能放棄加入鬼界,成為鬼奴的機會?第三個理由,夢兒年近古稀,與主人一般年齡,都是六十多歲的老人家了,可容顏依舊如同十八少女。可見鬼界駐顏之術的神奇。浪子即是世間第一美男子,對容顏的珍惜,自然不下于女子。若是浪子能學到這駐顏之術,豈非也能如同夢兒一般,年近古稀,依舊面如弱冠。這一切,對浪子而言,無異于不可抗拒的you惑。”

東方宏咬牙,道:“你……”

江小浪雖然面含微笑,心卻已在滴血。天知道,他寧願化作一縷孤魂,飄在東方宏身後,也不要面對這種生離。

生離有時候比死別更殘忍。

東方宏恨得咬牙,可卻實在不願意接受這一事實,上一刻,他還在擔憂該如何安置這兩個與他關系密不可分的人,這一刻,就有一個提出要離開他。

他心裏百般不是滋味。

江小浪喊道:“鬼姥,出來。”

鬼姥嘆口氣,道:“我本不願意見這個人,你為何非要我出來不可?”

江小浪笑了笑,道:“只因我事要說。”

鬼姥嘆道:“什麽事啊?”

江小浪道:“我雖然願意成為鬼奴,但心裏卻總有點別扭。”

鬼姥皺眉,道:“什麽事別扭?”

江小浪望向夢兒,眼中竟有妒忌。道:“我不願意與她共室一主。更不願意多見她幾眼。看見她,我心裏就像長了刺一般,又酸,又疼。難受得緊。我與她,你只能選擇一個!”

鬼姥愣了,道:“你在吃她的醋?”

江小浪咧嘴一笑,道:“就算是吧。反正,有她沒我。有我沒她。我與她,你只能帶走一個。你決定吧。”

鬼姥道:“我帶你走。”

江小浪道:“好。我跟你走。”

說完,他站起來,走向鬼姥,站在鬼姥身後, 就像站在東方宏身後一般。

江小浪道:“既然你選擇了我,那麽,夢兒從此後便不再是鬼奴了。你把她身上的蠱毒解了吧。”

鬼姥拿出一粒藥丸扔給夢兒。

東方宏咬牙,吼道:“江小浪!”

江小浪在心底嘆息一聲,道:“你雖然于我有活命之恩,但這許多年來,我替你做了不少的事,受了不少的苦,更替東方府培養了浩宇,我欠你的,也該還清了。既然我不再欠你的,那我有權力選擇我的人生。是麽?”

東方宏咬着牙,低吼着從牙縫擠出聲音:“是。”

江小浪淡淡一笑,道:“既然如此,你還有什麽話說?”

東方宏痛苦的道:“不!不要離開我!”

江小浪嘴角揚起一抹譏诮,道:“為何不要離開?你能給我什麽?給我夫妻的名份?讓我堂而皇之的以東方夫人的身份出現在大庭廣衆之下?”

東方宏捂着心口,道:“你……”

江小浪道:“主人不要忘了,浪子再怎樣,也是個人,是個有自尊的人。世人眼中怎麽看我?堂堂男兒,卻只是一個男寵。你可知,那是何等羞辱?你口口聲聲說愛我,可是,卻從不曾替我着想過,從來沒想過我該以何種身份面對周圍人的眼光。”

東方宏身子卷縮成一團。

夢兒吼道:“住口!不要再說了!”

“為何不說?他只是一個自私自利的人!若非當年,我誤殺母親,他乘我心神錯亂,強迫我從了他,我又怎會落下今天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他走到東方宏面前,蹲在他身邊,用溫柔得不能再溫柔的聲音,說着殘忍到不能殘忍的話語。可每一個字,每一句話誅的不但是東方的心,誅的更是自己的心!

夢兒恨得咬牙。

江小浪笑得魅人。用指尖輕輕挽起東方宏一撮頭發,拿在指尖把玩着,揉捏着。含笑道:“你說,是麽?”

江小浪要離開他,就好像他的心要被摘除一般的疼着。

東方宏只覺江小浪捏着的不是一撮頭發,而是他的心,他的心被千千萬萬根看不見的絲線纏繞着。

疼得他的心像要裂成無數碎片一般,痛苦的道:“是。是我乘人之危。強迫了你。可是,這許多年來,你一直不曾恨我啊。為什麽現在卻……”

江小浪道:“我身為男兒郎,放棄尊嚴,受盡世人唾罵,你若一心一意待我,我也就忍下了。再怎麽難堪,但你總算真心待我。可是如今,你心意已亂。在我與夢兒之間,抉擇不定。你心中一邊舍不得我,一邊又不願意舍棄夢兒。你叫我如何不恨你?”

東方宏的身子不住的顫抖着,顯然,是在承受着來自內心的痛楚。

江小浪站起來,走向鬼姥,道:“我不想再見他們兩個。我們走吧。”

鬼姥含笑帶着江小浪離開,走進黑暗。

東方宏的頭埋在自己雙腿間,肩不住的抽搐着。

夢兒将東方宏扶起,發現他竟然哭了。

“宏哥。”

東方宏道:“想不到他竟然會恨我。”

夢兒道:“他……”

東方宏忽然吼道:“他騙我!”

夢兒吓了一大跳,道:“他騙你?”

東方宏道:“騙我……他不可能對我如此絕情!不可能!他若當真恨我,為何會為了我承受十三年暗室生活?他若真的恨我,為何願意為我去死?他若恨我,為何要讓鬼姥幫你解蠱毒?正是因為,他以為他離開了,你會回到我身邊,他想還一個正常的妻子給我。一定是這樣!不!我不能讓他身陷鬼界!”

說罷,身子猛的串起,自江小浪和鬼姥離去的方向追去。

夢兒身子一軟,坐倒在地,淚從她眼眶滴落。但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她咬着牙,跟在東方宏的身後。一直追尋着,東方宏眼神中那抹狂亂的神情,她又怎會沒有察覺?

東方宏的輕功雖然了得,但江小浪和鬼姥又豈是泛泛之輩?東方宏追了很久,竟然都沒能追上江小浪和鬼姥的身影。

江小浪和鬼姥,竟然就那樣消失了。

東方宏失魂落魄的站在江邊,他失去太多,太多,如今,他的生命,只餘下回憶。曾經的喜悅,如今,只是酸澀的思念。

夢兒默默站在他的身後。

江小浪跟着鬼姥離開東方宏後,便被鬼姥拉着躲了起來。他們眼睜睜的看着東方宏呼喊着江小浪的名字,眼睜睜看着東方宏追向鬼姥和江小浪離去的方向。

鬼姥咬牙,道:“他終究還是舍不下你。”

江小浪嗯了一聲。卻不願意再開口說一句話。只因他的咽喉再也吐不出一句像樣的話語。

鬼姥瞪着江小浪,道:“我說過,如果你不能說服他放棄你。我會殺你。”

江小浪輕輕嗯了一聲。

鬼姥道:“只要夢兒在他身邊,一定能慢慢讓他忘了你。只要你永遠不現出現。夢兒一定會成功的。就像當初,他能以你取代夢兒,拿你當夢兒的替身一樣。他會慢慢習慣夢兒的。”

江小浪又嗯了一聲。仿佛鬼姥說的一切,與他無關似的。

鬼姥咬着牙,她那如同鬼爪一般的手已掐向江小浪咽喉。

江小浪仍然一動不動的,根本就不想反抗,是死是活,他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鬼姥獰笑道:“現在殺死你,就算段秋毫知道了,也絕不會想到東方家族。因為,你是死在鬼爪下的,身上,還有蠱毒。他最多就是找鬼界的麻煩。”

江小浪又嗯了一聲。閉起眼睛。他的手,卻緊緊抓着腰間挂着的一半紅楓玉墜。

鬼姥瞪着他,道:“你有什麽未了心願?”

江小浪搖了搖頭,嘴角邊挂着一抹若有似無的淺笑。

鬼姥心中反而感覺到一股不安。一股她自己無法理解的不安。忍不住問道:“如果他一直找不到你,你說,夢兒能讓他忘了你麽?”

江小浪搖搖頭,道:“不知道。”

鬼姥道:“你們之間,有三年之約,你說,三年之後,他會不會來陰冥找你?”

江小浪道:“不知道。”

鬼姥皺眉,道:“他要是一直找不到你,會不會做出傻事?”

江小浪道:“不知道。”

鬼姥瞪着他,咬着牙,道:“不。我現在不能殺你。我得從夢兒那得到确切消息,才能動手!”

江小浪淡淡的道:“随便。若是你不想殺我,那我走了。”

鬼姥道:“你想去哪?”

江小浪道:“去找我妹妹。”

鬼姥道:“她不是死了?”

江小浪點頭,道:“是。我去替她守墳。陪陪她,反正,我暫時沒什麽可以去的地方。你什麽時候收到他忘記我的消息,你就什麽時候來找我好了。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找到我的。”

鬼姥道:“是的。就算在千裏外,我也能催動你身上的蠱毒,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江小浪淡淡一笑,道:“随便。”

說罷,便擡腿離去。鬼姥攔住他,江小浪望着她,道:“還有事嗎?”

鬼姥道:“你就這樣離去?”

江小浪看看天色,道:“天快亮了,莫非,你想請我吃早餐?”

鬼姥冷笑,道:“吃早餐?你還吃得下?”

江小浪嗯了一聲。

鬼姥道:“在你吃早餐之前,我得先讓你償償蠱毒的滋味,也好助你長長記性。免得你一轉身又去找他。”

江小浪苦笑。

東方宏站在河岸邊,心中苦痛,他雖然知道夢兒就在他身後,但卻并不想與她說話。許久,東方宏回過頭,望着夢兒,他的眼中,竟有決絕之意。夢兒心中大吃一驚,她從來沒看過東方宏有這樣的神色。

東方宏望着夢兒,道:“你走吧。”

夢兒的心跌入谷底,顫聲道:“你讓我走?”

東方宏痛苦的道:“是。你走。二十多年前,你我緣份已盡。這十多年來,跟我一起出生入死的人是他,而不是你,就算我與他之間不是情,也有義!這幾天,我不該三心二意,不該讓他感覺到失望。”

夢兒撲進他懷中,輕泣道:“你會三心二意,證明你心中依然有我。是麽?”

東方宏嘆口氣,道:“曾經是情,情也早淡,如今,你我之間,是友非情。”

夢兒顫聲道:“是友非情……是友非情……你……你要去找他?”

東方宏嗯了一聲,道:“告辭。”

說罷,提氣飛縱離去。

夢兒喃喃道:“就算是要告別, 也不必跑得比兔子還快吧?我又不是野狼。”

清晨,朝陽初升,草葉尖上,結着晶瑩的露珠。露珠滴落,滴在一張昏迷中,卻偏偏顯得倔強的俊美容顏上。鬼姥嘆口氣,将他臉上的露珠抹掉。

當她催動蠱毒,原以為他會和所有鬼奴一樣發出鬼哭狼嚎般的哀嚎痛哭,跪地求饒。誰知道,他竟然硬生生忍住。哪怕疼得身子不住顫抖,竟也不曾發出一點痛苦聲響,更不曾跪地求饒。疼得暈過去了,眼角也不曾滴落一滴淚珠。

她原以為,疼痛會讓他不顧一切撕抓自己的肌膚,誰知道,他竟然只是抱着自己的身子,咬着牙,硬生生忍着疼痛。

她看着他的眼神,不再是惡毒。反倒多了幾分憐憫。忍不住幽幽嘆口氣,喃喃道:“你本不必承受這種苦的。都是你這張臉害的。不如我将你的臉毀去。将來就算你和他再見面,只怕也不會再有情了。”

她的手中多了一把匕首,她的匕首已劃向江小浪的臉。朝陽照在匕首上,匕首泛着寒光。寒光映在江小浪的臉上。

江小浪卻一直處在昏迷中,絲毫不知自己的容顏将毀。此時,他若知道自己容顏将毀,會如何做呢?

東方宏一路疾奔,他的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恐懼。

鬼姥的匕首已劃向江小浪的臉孔,她忽然感覺一股寒意直襲後背,她心中靈機一動,頭也不回,身子猛的向前翻個筋鬥,這個筋鬥翻得狼狽之極,但卻保住了她的一條命。雖然,她反應夠快,閃得夠快,但後背,依然受了傷。東方宏的劍,實在沒幾個人能輕易閃過,何況是出其不意的一擊。幸好東方宏倉促一擊,所以,鬼姥所受的傷并不太重。

東方宏的劍閃着寒光,他的眼神含着冷冽的殺意。濃濃的殺意,将周圍的草兒逼折了腰。

鬼姥咬着牙,忍着後背的疼,飛身離去。

東方宏急于救江小浪,只好放棄去追鬼姥。幸好他已經知道是誰要傷害江小浪,他把江小浪背起,找了附近一家客棧,江小浪睜開眼睛的時候,正躺在客棧的床上,東方宏一如往昔照顧着他。

江小浪含笑望着他,眨了眨眼,東方宏見他醒來,道:“你終于醒了。”

江小浪伸個懶腰,懶洋洋一笑,道:“嗯。這一覺睡得真舒服。”

東方宏瞪着他,道:“你這一覺,差點睡進鬼門關!”

江小浪笑了笑,道:“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閻羅殿的小鬼,也不敢輕易收我。我這不是從鬼門關回來了麽?”

東方宏苦笑,道:“你可知當時我看到鬼姥的匕首刺向你時,我的魂都快散了。”

江小浪望着他,嘆口氣,道:“幸好你那一劍沒有殺了鬼姥。”

東方宏道:“當時我情急之下,慌亂一擊,只傷了她的皮毛。可是你怎麽知道我沒有殺了鬼姥?”

江小浪眨眨眼,道:“我自然是知道的。”

東方宏皺眉,道:“你好像很不希望我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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