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藍顏魅,第64(29)
爽,臉色紅潤,方才這一聲叫喚,聲音如若洪鐘,絲毫沒有病态,而且,在看着夢兒的時候,臉上,全是笑意。
浩宇和淩霜吃驚的看着夢兒。
曲終,夢兒含笑看着浩宇,道:“我們又見面了。”
浩宇苦笑,道:“你怎麽來我們家了?”
夢兒眨眨眼,道:“我原先以為,你要是見到我,一定會撥劍相向。”
浩宇咧嘴一笑,道:“姑娘琴音優雅,我若是撥劍相向,那豈非大煞風景了麽。”
夢兒抿嘴一笑,道:“姑娘可不是你喊得的。你該喊我一聲奶奶。”
浩宇愣了,道:“奶奶?”
夢兒應了聲,道:“哎,乖孫子。奶奶賞你個紅包。”
說完,她竟然真拿了個紅包給浩宇。浩宇居然真的收下,這紅包還真不小。打開來看,竟然是一對金閃閃刻着福字的金福娃。
老太爺哈哈大笑,道:“浩宇啊。她可真是你奶奶呢。”
浩宇苦笑,道:“可是,她看起來,也就二十來歲的樣子,怎麽成了我的奶奶了。”
老太爺道:“她是你爺爺明媒正娶的妻子。”
浩宇張大了嘴,那嘴吧裏就像不小心塞了一個大雞蛋,張得大大的,再也合不擾。
忍不住苦笑,道:“太爺爺,這奶奶也太年輕了。當我姐姐還差不多。”
老太爺爽郎一笑,道:“不得無禮。夢兒與你爺爺結婚至今,都有數十年之久了。”
Advertisement
浩宇又愣了。
夢兒含笑道:“只因夢兒出身鬼界,有鬼界的駐顏之術。所以,雖然年近古稀,但相貌依舊。”
浩宇哦了一聲。拉過老太爺的手替他把把脈,良久,喜道:“太爺爺身體恢複好快啊!這……”
老太爺哈哈大笑,道:“這功勞啊, 全歸夢兒。夢兒可是你爺爺的原配夫人。如今,她回來了,你爺爺有了夢兒,以後也就不會孤單了,太爺爺我這懸着的心,也可以放下啦。”
浩宇驚訝的看着夢兒。淩霜心裏卻萬分的焦急。
主人的原配回來了,那她的大哥又将如何是好?
淩霜的心透着股子酸味兒,替江小浪急,替江小浪酸。
老太爺道:“當年,夢兒與你爺爺郎才女貌,夢兒姑娘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他們小兩口啊,恩恩愛愛,如膠似膝,本是一對良緣佳偶。可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讓他們不得不分開。”
浩宇哦了一聲,道:“難怪娃兒從來沒看爺爺笑過,原來,是一對鴛鴦被打散了了。”
老太爺笑道:“如今,夢兒回來了,你爺爺有夢兒相伴,太爺爺這心啊,順了。這病,也就好了大半,再加上夢兒賢淑,待奉左右,我這病也就不藥而愈了。”
浩宇思忖:“原來,夢兒就是太爺爺和爺爺的心藥。”
浩宇膩在老太爺身邊,笑嘻嘻的道:“看到太爺爺身體康複,娃兒這心裏頭,別提有多開心呢。太爺爺,娃兒這次出去太久了,剛回到府中,還沒去向爺爺和爹娘請安呢。”
老太爺笑道:“不必去啦,知道你回來,我就差人去請你爺爺和你爹娘過來了。咱們一家人應該開開心心的聚聚。呵呵。”
老太爺這院子裏,好久沒有如此熱鬧,雖是冬天,偶有小雪,可院中寒梅迎着冷香,竟争吐芯,倒使得這院子更添幾分清雅。
東方宏進得院子,向老太爺請過安,便走向夢兒,夢兒含笑迎向東方宏,林雪盈看見夢兒,心裏頭卻是酸楚莫名。
她從來沒有如此絕望過,她忽然發現,幸福原來從來不曾光臨自己的身邊,從前,東方宏忙于事業,似是不怎麽呆家中,将她冷落,後來,因為江小浪,鬧得一個家,不得安寧。
她以為,東方宏之所以冷落她,是因為東方宏特殊的愛好。如今,看到夢兒,她才知道,如果夢兒從來沒有離開過,就算江小浪會出現,也不會與東方宏之間鬧出緋聞。
東方莫茹扶着母親,叫喚道:“娘。你怎麽了?”
林雪盈臉色蒼白,身子搖搖欲墜,看着東方宏,苦澀一笑,道:“他從來就沒有這樣待我。”
東方莫茹嘆口氣,道:“娘,您還有女兒啊。女兒會一直陪着娘的。”
夢兒望着林雪盈和東方莫茹,含笑道:“宏哥,可不要冷落了雪盈夫人。”
東方宏哦了一聲,道:“茹兒,扶你娘上座。今兒個一家人熱鬧,可不要掃了太爺爺的興致。紫陽,弟妹,你們也來啦。坐。”
東方莫茹嗯了一聲,扶着雪盈坐好。東方靜、段紅玉和浩宇坐到一起,曉寒看到紫陽,便走到紫陽身邊,回了府中,他倒規矩了,即不粘着浩宇,也不再色痞子般對着浩宇胡亂吃豆腐。
浩宇被他鬧習慣了,這會安靜下來,反倒有些許不習慣。
是太冷清?還是太孤獨?
東方宏察覺到浩宇的神情有些落寞,不由奇怪的道:“孩子,你怎麽了?”
浩宇臉色微紅,悄悄瞄了曉寒一眼,很快別開了眼,回頭望向東方宏,紅着臉,道:“沒。沒怎麽。就是一路上和賊丫頭打打鬧鬧習慣了,回到家,忽然身邊少了她,有點不習慣。”
東方宏哈哈大笑,道:“你喜歡她,那就把她娶回家來。反正你也十六歲了,可以娶妻了。”
一聽得浩宇竟然思念水大姑娘,曉寒的心好像被扔進了醋缸裏,酸得直冒泡。
再聽得東方宏說讓浩宇把水大姑娘娶進門,心裏急得恨不能上前捂住東方宏的嘴。
浩宇聽得東方宏這樣說,眼眸一亮,道:“這主意好,娶回家嚴,孫兒這心也就不必難受了。哈哈。”
曉寒大聲說道:“不行!”
每個人的眼睛都望向曉寒。
東方宏臉一沉,哼了一聲,道:“為何不行?”
東方紫陽奇怪的盯着兒子,見兒子一副面紅耳赤的樣子,怪怪的道:“曉寒,你這反應太大了吧?”
曉寒紅着臉,道:“爺爺忘了麽?太爺爺己經許了曉燕和浩宇的婚事,要是浩宇先娶了賊丫頭,曉燕又算什麽?”
這話兒在理。東方紫陽眼中閃着光亮,盯着老太爺,道:“爹,曉寒的話有道理。曉燕才是名正言順的妻子,曉燕還沒過門,哪能讓一個妾就進門了?”
老太爺眯着眼,笑道:“那就讓兩個同時進門好了。”
曉寒道:“太爺爺有所不知,那水姑娘是山賊窩裏出來的女山賊。”
老太爺臉色一沉,盯着浩宇,道:“娃兒,娶妻當取賢,那姑娘出身山賊,不可娶!”
浩宇悶悶的哦了一聲,也不再多說。
東方紫陽眸光閃動,這會見衆人陷入一陣沉默,朗聲說道:“吃,吃,孩子們一路風塵,這會該餓了。吃飽了飯菜,回各自屋裏泡個熱水澡,解解乏。”
席間各人各自心思。
東方宏替老太爺夾了菜,又替夢兒夾了菜,他們的臉上,總含着幸福的淺笑。
東方浩宇思忖:“舅舅對爺爺忠心耿耿,若是知道爺爺找到了昔日伴侶,如今,又過得如此幸福,就連太爺爺的病,也全愈了,這整個東方府曾經的陰霾,竟然因夢兒的到來一掃而空,舅舅一定會很開心的。過兩天,我寫個信,差人送到雲南給舅舅,好讓舅舅也開心開心。”
他只想着江小浪知道府中情況必然會開心,卻絕不會想,這樣的信,對江小浪而言,就好比是催命符,将小浪的心擊得粉碎。
陰冥教中,段秋毫正在處理教務,信使來報,說有信從京城東方府中寄過來給少教主。
段秋毫皺眉,思忖道:“這東方府給子俊的信,寫的會是什麽?難道是東方宏寫的?不行,這信,我一定要看過!若是東方宏寫的,我直接撕了!”
想定主意,便讓信使将信呈上,打開信,看過一遍,笑道:“好!這信原來是浩宇寫的。哈哈。”
他樂呵呵的交待完教務,将信的封口重新封好,便走到書房,江小浪依然專注的在書房中查閱書籍。
段秋毫笑米米的道:“子俊啊。有你的信呢。”
江小浪接過信,看了一遍,将信折疊好,放進懷中,他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的情緒。
段秋毫暗想:“子俊看完這信,即不悲,也不喜,看來,傳聞果然有誤,傳聞說他與東方宏關系暧昧,若是他當真與東方宏關系暧昧,這會看了這信,知道東方宏跟心愛的女人生活得很幸福,他心裏頭必然悲傷,可他這哪裏像是悲傷的樣子?若是他不感覺到悲傷,那就說明,他根本就不是東方宏的禁脔。不知道是誰可惡,竟然捏造謠言中傷于他。要是讓我查到是誰,必定将那人碎屍萬段!”
段秋毫望着江小浪,道:“子俊啊,這信,你看過啦?”
江小浪道:“看過了。”
段秋毫哦了一聲,道:“這信是浩宇寫來的,有我的一封,信中內容應該差不多。”
江小浪哦了一聲。
段秋毫道:“小子說,東方宏找到了原配夫人,把夫人帶回府中,一家人和和睦睦,非常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就連老太爺的病,也因為夢兒,而不藥自愈了。”
江小浪嗯了一聲,道:“知道了。”
段秋毫道:“子俊啊。東方府中,一片祥和。你也就不必再為他們家牽挂了。不要再回東方府了,好嗎?”
江小浪把手上的書放下,噓了口氣,道:“這兒的藏書,我翻了個遍,卻不見親緣蠱的記載。你答應幫我問二夫人的。問得怎樣了?”
段秋毫道:“我問過了。二夫人只知道有親緣蠱的存在,但除此外,便一無所知了。”
江小浪道:“若是下蠱之人死了,這蠱又會如何?”
段秋毫道:“下蠱之人若是死了,這蠱也就自然沒有用處了。這種蠱于人無害。根本不需要解。”
江小浪道:“哦。”
段秋毫道:“東方宏是鬼姥的私生子,早已不是秘密。東方宏身上,必然有鬼姥下的親緣蠱。你查找這些,莫不是為了幫他解蠱?”
江小浪道:“嗯。”
段秋毫笑了笑,道:“不必解啦。鬼姥是他的母親,不會害他的。相反的,他若是有危險,鬼姥必然會是第一個知道的。必然會想盡辦法去解救他。呵呵。”
江小浪走出書房,漫步在小道上。段秋毫道:“子俊,哪去?”
江上浪道:“下山。”
段秋毫緊張的道:“你下山做什麽?”
江小浪道:“買酒喝。”
段秋毫心中一緊,暗想:“莫不是因為東方宏身邊有了女人而心裏不痛快麽?不會吧?”
江小浪喃喃自語,道:“在書房悶了老久,該出去透透氣了。”
他看起來像是在喃喃自語,實質上,是在安慰段秋毫的心。段秋毫心中酸楚,跟在他身後。
江小浪停下腳步,望着段秋毫,道:“我想一個人四處走走。你答應過,不幹擾我的。”
段秋毫只好呆在原地,面對江小浪,他心中一直有愧,如果不是他,江小浪不會經歷重重劫難。
江小浪剛走到山下的路口處,便被鬼姥攔住。鬼姥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江小浪站在鬼姥面前。鬼姥笑米米的道:“夢兒回了東方府了。”
江小浪嗯了一聲。
鬼姥笑得越來越開心,道:“宏兒與她,恩愛如初。”
江小浪道:“是好消息。”
鬼姥目光灼灼望着他,似是想從他的表面看進他的內心。
而江小浪的表面上,即沒有憂傷,也沒有快樂,即沒有痛苦,也沒有傷感,讓人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麽。
鬼姥道:“你不難過?”
江小浪笑了笑,他臉上雖然在笑,可他的心呢?是否也能如此從容?
江小浪道:“他能幸福,我為什麽要難過?”
鬼姥道:“那你這是要去哪裏?”
江小浪道:“去找酒喝。”
鬼姥道:“當初,你答應過,三年內,絕不離開陰冥。”
江小浪點頭,道:“是。”
鬼姥道:“只要踏出這一步,就算離開陰冥了。你若是敢踏出陰冥半步,我便殺了你!”
江小浪不語。
鬼姥道:“你的确是高手中的高手。可是,你不敢殺我。因為我是他的母親。是麽?”
江小浪點頭,道:“是。”
鬼姥道:“我的輕功在你之上,我的武功也許,稍遜你一籌,但,你不敢殺我,我完全不需要防備,只需對你下殺手。你說,我能不能殺你?”
江小浪點頭,道:“能。”
…
第113節 三年之約
冬天的草,葉子早己枯黃。
殺意自鬼姥身上散發,枯黃的草低垂,似是被那殺意掠彎了腰。
伴着寒風,一派蕭條。
江小浪一臉淡然的看着鬼姥,嘴角揚起一抹譏诮的笑意。
鬼姥的手中,拿着一把短匕,短匕指着江小浪的心口不到一寸的地方。
江小浪看着那短匕,心裏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如果短匕真的刺進自己的心口,自己還能像以往那般奇跡的活下去麽?
自從經歷楓林一劫後,他歷練坎坷,對生命更是淡漠。無論是別人的生命,還是自己的生命。
死亡離他,只是一步之遙。他的眼神飄向遙遠的地方。淡漠的神情,讓鬼姥猜不透他心裏究竟想的什麽。
她倒真想一刀把這禍害給解決了。可這裏畢竟是陰冥山腳下,沒有理由在段家的家門口,殺死段家的兒郎,是麽?
鬼姥決定再給他一個機會,一個活命的機會,問道:“你還要離開陰冥嗎?”
江小浪想了想,調頭往山上走去。
鬼姥怪笑一聲,道:“原來你也怕死。”
江小浪停下腳步,回過頭看着鬼姥,唇角挂着清淺的笑意,淡然的道:“我是人,是人怎能不怕死?可以活着的時候,為什麽不好好活着?”
鬼姥笑呵呵的道:“這三年的時間,我會一直守在這。你別想離開陰冥,到京城去找他。”
“只要他好,我找不找他己經不重要了。”
抛下這句話,江小浪頭也不回,往山上走去。走到墓地旁,用手輕撫墓碑,螞蝗走到他身邊,道:“想喝酒?”
江小浪點頭,道:“你知道陰冥的藏酒處?”
螞蝗點頭,道:“有時候,我也會去偷偷喝上幾口。”
江小浪咧嘴一笑,道:“喝幾口怎麽過隐?要喝就喝到醉為止。”
螞蝗呵呵一笑,道:“我是殺手。随時要奉命外出殺人。所以,就算偷偷喝酒,也絕不敢喝醉。”
江小浪拍拍他的肩,道:“但現在,你得陪我喝。”
螞蝗笑了笑,道:“喝!這回偷喝,不醉不休!”
人有時很奇怪,當你不想喝醉的時候,也許,喝下少量的酒,就已經醉了。可是,當你越想喝醉的時候,卻反而越難醉。
紫梅軒內,東方宏喝了一杯又一杯,可他的眼睛,還是很明亮,半點醉意都沒有。也許,他已經醉了,只是,他的思想卻還在活躍着,想着很多很多的事。該想的,不該想的。最要命的是,看着夢兒,聽着夢兒彈的琴而想着江小浪。
夢兒嘆口氣,停下彈琴,走到他身邊,抱住他,柔聲道:“從前你不是這樣喝酒。”
東方宏拍拍她的手,道:“幾十年啦,人,總是會變的。”
夢兒坐到他懷中,用手環在他的脖子上,親吻他的唇,道:“不管你怎麽變,你都是我的宏哥。”
東方宏将她抱起,走進屋中,将她放在床上,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她。
夢兒臉色微紅,羞怯的輕輕咬着自己那塗了鳳仙花汗的指甲。貝齒微露,若是年少時的東方宏,面對如此妖魅的夢兒,早己按耐不住,要将夢兒撲倒了。
可現在,東方宏的眼神中,只有醉意,沒有激情。東方宏伸出手指,輕撫她的唇,府下身,親吻着她。
濃濃的酒味闖進夢兒鼻息間。
夢兒發出低微的呻/吟。舌尖卷動着,尋求東方的舌尖,相互纏繞着,企圖彌補她數十年的空虛寂寞與孤獨。
東方的手,在她的身上撫摸着。
光滑的處子肌膚和激情的吻,卻激不起他分毫晴欲。
夢兒心中正自暗喜,東方宏卻忽然坐了起來,跑到門口猛的嘔吐着,吐了許久,回到床上,倒頭就睡。人已醉得不省人事。
夢兒氣惱的坐在東方宏身邊,看着爛醉如泥的東方宏,輕泣道:“你真的醉了麽?還是你忘不了他?都快三年了,你即然決定不去赴你們的三年之約,為何還要如此折磨自己?我留着這樣的你,又有何用?爹的病已經好了。你真要去找他,就去吧。我會留在家裏伺候爹的。就算我們不是夫妻,但我也是鬼姥的義女。你爹就是我的義父。”
人在命運面前,有時候真的很無奈,有些事情,無論你有多麽不想去面對,你都必須得去面對,有些事情,無論你有多麽想去做,可是,你卻不得不放棄。
東方宏很想去找江小浪,做夢都想。可是,他不忍心看着老父傷心落淚,他不忍心看到老父親跪在他的面前,求他不要去。
為人子的,有誰能忍心看着父母親落淚呢?
東方宏雖然殺人如麻,雖然在江湖中,有魔的稱謂,可是,他在父親面前,卻是不折不扣的孝子。
他後悔把江小浪送回了陰冥,後悔這所謂的三年之約。三年的時間,眼看就要到了,可他卻要失約。
東方宏的心碎了。每天,每天,承受着來自內心深處痛苦的折磨。而他在親人面前,卻還得強顏歡笑。
無論他有多苦,他都得忍着。哪怕心肺即将撕裂。
只有一個償過撕心裂肺的感覺的人,才能明白他現在的心情。
天亮醒來,東方宏抱着疼痛欲裂的頭,輕微申銀一聲。
夢兒看着東方宏,看着他強顏歡笑的表面,夢兒的心也将碎。
你折磨的哪是你自己?你折磨的分明是我的心!
夢兒的眼角含着霧花。
心早己千蒼百孔。
她走到他跟前, 嘆息道:“你去找他吧。不管你們之間是對還是錯,最少,你快樂。”
東方宏道:“不。我不能去。我不能讓爹再為這事而病倒。”
夢兒嘆口氣,道:“你要是想找他。我有辦法。”
東方宏望着夢兒,凄然一笑,道:“見又如何?最終總是要分離的。也許,他在陰冥,能得到最好的照顧。虎毒不食子。再怎麽說,他也是段秋毫的兒子。更何況,我看得出來,段秋毫對他充滿了忏悔之意。他一定會盡自己所能,讓浪子過得最好,只要他好,就算将我的心碾碎,我也願意了。”
夢兒靠在他身上,柔聲道:“不。我不要你心碎。我要你幸福,我要你快樂。”
東方宏凄然一笑。
命運對他何其不公?曾經,他癡戀着夢兒,一心以為自己能與夢兒共結連理。誰承想,夢兒卻是鬼界派來的勾魂使者。
曾經,他以為,他忘了夢兒,深愛着浪子。誰知,他與浪子的情,卻不被認可。老父親百般阻撓,浪子更是吃盡了苦頭。
東方宏的眼睛望着不知名的空間。紅塵內外,可有屬于他與浪子的樂土?
“我陪你去找他。只要我陪着你出去,老太爺不會懷疑你去找他的,就說你我二人一起出去游山玩水。你放心。見到他,我不會打擾你們的。我只要你開心。別的什麽都不在乎了。”
夢兒的心被淩遲一般的痛着。可心再痛,再苦,賢惠的她,也只想她的宏哥幸福。
面對如此賢惠的女人,就算是個鋼鐵鑄就的心腸,也會被軟化。東方宏看着夢兒,眼中有愧。心中痛楚倍增。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夢兒與浪子,叫他如何取舍?
心中愁腸百轉, 縱是鐵血男兒,也忍不住熱淚盈眶,東方含淚道:“夢兒,你對我太好了。我負了你,你還處處為我着想。”
夢兒道:“真正的愛,不是占有。我愛你。無論過去,現在,還是将來。”
東方宏嘆息一聲。
夢兒道:“你快決定吧。要不然, 三年時間一過,只怕他等不到你,要失望了。”
東方宏捧起她的臉,親吻她的額頭,道:“若有來生,我希望,我們能成為兄妹。我會盡我一切寵愛你,照顧你。”
夢兒凄然一笑,道:“來生的事,太渺茫。就今生吧。我們名為夫妻,實為兄妹感情。好不?見到他,我會跟他解釋的,我會告訴他,這三年以來,我們雖然同住一屋檐下,但只是為了安撫爹的心,實際上,你我二人,一直守之以禮,從來就沒有過夫妻之實。”
東方宏搖頭,道:“不需要解釋。”
夢兒的心在滴血。現實對她,實在太殘酷。
三年時間,終于過去。
江小浪孜然一身,到墳前向亡父母拜別後,飄然離開陰冥。
段秋毫守在下山路口處,等着江小浪。
然而,他等的,卻不是相聚,而是離別。
他等的,不是游子外出,而是永別。
他心裏比誰都清楚,江小浪這一離去,只怕是再也不會回到陰冥。
父子之間,不可化解的仇恨,令他感到無奈而又痛苦,世間若有後悔藥可以吃,他願意不惜一切代價去換來。
如果時光能夠倒流,他願意付出一切代價,挽回他與兒子之間的緣份。
悔恨令人痛苦。悔恨令人蒼老。段秋毫的背已不再筆挺,他的身上,已見蒼桑。
歲月早已在這飽經風霜的老人身上留下了斑駁痕跡,蒼老的容顏上長滿了皺紋,比起三年前,明顯蒼老了許多。筆挺的腰杆,也彎了不少。
江小浪感慨的嘆了口氣,不忍心對他不理不采,走到他面前,道:“我該走了。”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跟段秋毫說話,是第一次,也許也是最後一次。
段秋毫嘆道:“我知道。你這一去,也許,就不回來了。”
江小浪道:“嗯。”
段秋豪的手中有酒,還有一個畫卷。
江小浪站在他面前,眼神複雜,但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究竟自己心裏頭在想的什麽。
段秋毫更猜不透他的心思,但他肯主動與段秋毫搭話,段秋毫總算老懷安慰,嘆口氣,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卻終究說不出來。
喉間,竟像卡了什麽物品似的。怎麽也吐不出來。
江小浪眼神複雜的看着他,拿過他手中的酒,道:“這酒是為我送行的麽?”
段秋毫含淚點頭。
江小浪笑了笑,道:“既然是送別酒,可不能這麽少。你我不妨到那邊石桌上喝個痛快,不醉不休。可好?”
段秋毫含淚直點頭。別說不醉不休,只要能留住兒子,哪怕多留片刻,就算讓酒把自己淹死,他也願意。
他吩咐随從到藏酒窯中,搬好多酒來,兩個人就附近石桌上坐下,段秋毫把酒拿出來,替江小浪和自己滿上一杯,道:“你這一離開,也許不會再回來了。我也這麽老了,不知道還能再等幾年。你能不能在離開之前,喊我一聲爹?”
江小浪垂着頭,喝着酒。
段秋豪垂淚,道:“你終究是不肯原諒我,不肯接受我了。”
江小浪緊抿着嘴。
段秋豪含淚,道:“就喊一聲。好嗎?子俊。這個畫卷是你養父和你娘唯一的遺物了。是你養父親自為你娘畫的畫,你要離開,我送你別的東西,你也不會要。就把這畫卷給你帶着,留個想念。”
江小浪接過畫卷,将畫卷展開,畫上畫着女子正在彈琴,一個男子舞劍,那女子正是他的母親顧琴兒,顧琴兒眉目含情看着舞劍的男人。畫上,一片溫馨。
段秋毫道:“子俊。”
江小浪雙眼含淚,癡癡的看着畫卷,許久,将畫卷收起,交到段秋豪手上,道:“你把這畫卷挂到母親和妹妹的墓室內。東方府已容不下我。我此番離去,必然是流浪在外。我不想母親的畫流落在外。”
段秋毫心頭百般滋味,苦楚萬分,卻不知該怎麽說好。張了張嘴,卻難吐出只言片字。
江小浪呵呵笑道:“喝酒。喝酒,今天只喝酒,不論事。”
他人長得斯文秀氣,喝起酒來,卻是大口大口的往肚子裏倒。他喝三碗下肚,段秋毫只喝一碗。
段秋毫的随從笑道:“少主這樣喝法,就不怕喝醉了?”
江小浪瞪了他一眼,道:“我就算喝醉了,爬也能爬下山。”
段秋豪哽咽道:“你難道就那麽急着離開?有道是血濃于水。你難道對段家真的沒有絲毫眷戀?”
江小浪凄然一笑,道:“子俊己死。你難道忘了麽?”
段秋豪痛苦的道:“子俊明明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為什麽非要我當他己經死了?”
江小浪道:“子俊若不死,子俊又怎麽能與你相處?龍家于子俊,有十八年養育之恩,這恩與仇,都不能報,你叫子俊情何以堪?”
段秋毫暗然,道:“你要走,我不攔你。你要在外頭流浪,我拿你沒辦法。你要與他在一起,我拉不住你。這一分別,也許就是永別了。算為父求你,喊一聲爹,好嗎?子俊……”
江小浪嘆口氣,張口欲言,終又不曾說出口,只是一個勁的喝酒。烈酒下腹,灼心般的痛。
段秋豪垂淚,道:“子俊。我己經失去子韻了,你難道就忍心看着老父老來凄涼?”
江小浪嘆口氣,道:“這一雙兒女,你從來就沒有得到過,也就沒所謂的失去。雖然你沒有得到過這一雙兒女,但你得到了小甜和浩宇,你就好好待他們吧。”
段秋毫道:“子俊已死,你能不能代子俊喊我一聲爹。能不能?”
江小浪垂頭深思許久,終于擡起頭來,張口喊道:“爹。”
這一聲爹喊是凄楚。可這一聲爹,聽在段秋毫的耳朵裏,卻像冰雪漸融般的感覺,慢慢暖進了心裏。
腸裏胃裏全是甜甜的蜜意。恨不能将兒子摟在懷裏,好好憐惜,好好彌補數十年來對他的虧欠。
世間又有什麽畫面,能比這父子相認更令人肝腸寸斷的?段秋毫老淚縱橫,心中即酸痛,又深感安慰,酸痛的是,他的兒子,馬上要離開他了。
這令他內心更是痛苦莫名。
若是能将兒子挽回,甚至叫他馬上去死,他都願意。
自從知道江小浪是他的兒子後,他是多麽期待江小浪能喊他一聲爹。
這一盼, 盼了十多二十年。如今,江小浪終于喊了他一聲爹,卻馬上又要離開。
段秋毫只覺得心裏即喜且憂。
段秋毫內心深處異常複雜,顫抖着手,終于抱住江小浪的肩膀,道:“孩子!好孩子!我的好孩子!爹終于盼到你的一聲叫喊了。是為父的錯,害了你一生。”
江小浪緩緩将他推開,替他倒了碗酒,段秋毫把碗中酒喝完,道:“告訴為父,你非跟他在一起嗎?”
江小浪道:“嗯。他不但是我的主人,更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人。就算東方家容不得我,我也該守護在他附近。直到生命終結的一天。”
段秋毫道:“他對你,可有你對他一半的好?”
江小浪點頭,道:“有。”
段秋毫緊緊握着他的手,道:“讓為父陪着你,直到他來,就這段時間相處了。好嗎?”
江小浪沉默許久。段秋毫道:“也許,這已是你我最後的相處了。撇開恩仇不論。我已是個行将就木的老人。是麽?”
江小浪嘆口氣,道:“送君千裏,終須一別。何必多落斷腸淚?喝酒,喝酒。”
段秋毫縱聲狂笑,笑聲粗狂犷,音質渾厚,震山撼土!
江小浪知道他只是借助狂笑疏散心中郁結。
江小浪也跟着大笑,他的笑聲,竟不低于段秋毫。
段秋毫吼道:“好!看我兒喝酒的樣子,說話的聲音,笑的爽朗,多有男子氣概!分毫沒有女兒态!可笑江湖中人以訛傳訛,無端中傷!說你是東方宏的禁脔!可笑啊,可笑。”
江小浪止住笑聲,拿起一大壇酒,倒進口中,咽不及的酒,酒在衣襟上,就着寒風,陣陣寒意刺骨。
江小浪的嘴角,始終挂着笑。可那笑容,卻是那麽的孤寂,那麽的凄涼。
段秋毫又哭又笑,一忽而悲,一忽而喜,即喜兒子與他相認,又悲即将離別,即喜兒子的男兒氣概,又悲兒子命運多舛。
悲喜交集,那滋味,當真令人難消受。酒入愁腸愁更愁,他眼中淚流得更多,笑聲卻越來越小。終于醉倒在地上。
江小浪嘆口氣,呆呆的看着段秋毫,看着眼前這個毀了他一生,卻又偏偏與他密不可分的人。
是仇人?是親人?
是命運捉弄?還是前生孽報?
人真的有前世今生嗎?前世若是做錯了什麽,今世真的會遭到報應嗎?
若前世做錯了,今世要遭報應,那今生做錯的,是否也會報應在來世?
江小浪揚起一抹無奈的笑容,俯身把段秋毫抱起,送回段秋毫房中,将他放到床上,江小浪的眼中,不再冷漠,卻有更多的無奈和令人肝腸寸斷的愁緒,看着段秋毫,許久,嘆了口氣,替段秋毫蓋好被子,悄然離去。
山腳下,鬼姥就像上回一樣,突然出現,攔住江小浪,江小浪看着鬼姥,道:“三年之期已經滿了。”
鬼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