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一片風拂過一望無際的蘆葦蕩。陳苒閉上了眼睛,在蘆葦蕩裏入睡了。

為了拍攝電影,陳苒已經提前調整了自己的生物鐘,讓它變得更合理一些,這樣能讓皮膚有個更好的狀态。這對他來說并不難,畢竟他“暫別”影壇的這十年裏,過的都是校園生活。

陳苒再次睜開眼睛時,看到床頭櫃上鬧鐘的時間不過是七點鐘。

那盞放在床頭櫃上的複古電燈旁邊,一個相框扣了下來,陳苒好奇地伸手拿起來看,見到照片上的人,立即又“叩”的一聲反扣回去。

聲音和舉動都驚動了臂彎裏的人,江煜醒過來,第一件事是把相框伸出床頭櫃的那部分推了回去,以防不小心碰到摔下來。

“要不是知道她是你女兒,還以為你是喜歡小蘿莉的怪蜀黍。”陳苒在他耳邊低笑說。

“房子裏總要擺點照片才有人氣。”江煜回頭看他,問,“你今天也沒有工作嗎?”

陳苒遺憾地搖頭,“今天要排好幾場。”

“那還不起來?”他還是沒有轉身。

陳苒扳過了他的肩膀,用一個綿長的吻來取代回答。

清晨的江煜慵懶和清醒都占五分,褪去了酒精的親吻仍然是香醇的。

早安吻過後,陳苒有意撩撥,但江煜卻适時握住了他已經握住他的手腕,呼吸不太平穩,氣息卻不急。

“年紀大了,折騰不來。先這樣吧。”他吻陳苒的額頭作為安慰。

陳苒之于他向來是任性的,松開了手,愛撫他腰際的手卻仍舊不依不饒,勾過他的小腿,拉着他的上臂,想要擠進他的雙腿間。

盡管江煜在抗拒,兩個人的距離還是不可避免地靠近了,他面部的線條緊繃起來,忍不住開口說,“別鬧了。”

“讓你在上面還不行麽?”看出了江煜的堅決,陳苒并不失望,可眉頭卻因為這份克制和冷漠皺起來了。

江煜失笑,把他摟到懷裏抱了抱,親了親,最後說,“你今天不是還要拍戲嗎?”

陳苒掙開他,垂下眼簾,一時不再說話。

江煜也沒有驚擾他的沉默,陳苒知道這是怎麽回事,這态度就像是老師教訓完學生以後,補上一句,“你自己回去好好想一想。”以前陳苒不明白,自己當上老師以後就漸漸清楚了。

“我想吃你做的早餐。”如今作為“學生”的陳苒想好以後,對他露出了近乎完美的笑容。

江煜微笑,“那麽更應該早起了。”

前一天晚上的衣服已經皺得不能再穿,江煜先一步起身,披上睡袍走出去,給陳苒讓出主卧的浴室,說,“衣服在衣櫃裏,不嫌棄的話找來穿。”

陳苒坐在床上,環視着這間簡直可稱之為狹窄的主卧室,疑惑問:“衣櫥在哪裏?”

江煜眼裏透着狡黠的光,走到床邊的那面牆旁,握住牆上的一塊原木板拉出來,裏面挂滿了他的衣服。

“哇……”陳苒不禁贊嘆,擡頭望着他,“昨晚就覺得你這房子設計挺不錯的,玄機特別多。是專門找設計師給你設計的嗎?”

他想了想,回答說,“對,一個當設計師的朋友。”

江煜說完就走出去了,陳苒的目光尾随着他的背影,果然在他關上門以前,又擡頭看了他一眼。

飯廳甚至比卧室還要寬敞一些,三面落地木格子窗,外頭的景色一覽無遺。

陳苒用毛巾擦着濕漉漉的頭發,趿着室內拖鞋走出來,望着高樓底下面對着的大道,露出了滿足的神情。

“喝粥而已,不介意吧?”江煜端着一鍋白米粥從廚房走出來,放在餐桌的一個隔熱墊上。

“不介意。”陳苒回過頭,發現江煜又走回廚房裏去了。

沒過一會兒,他一手拿着兩只碗和兩雙筷子,另一邊手也端着一只碗,裏頭放了兩個沒有剝殼的水煮蛋,他看了陳苒一眼,“坐啊。”

陳苒愣了愣,拉過椅子坐下來,接過江煜手裏的碗分別放到桌子兩邊,又見他走了進去。

回來的時候,江煜在桌上放了一個盛了半碗木瓜丁的小碗,裏面腌制的木瓜丁放了很多辣椒,紅通通的,辣味和香味都四溢開。

陳苒看到,就覺得餓了。

“先吃吧。”江煜站着解圍裙的系帶,擡眼看他,笑道,“還讓我幫你盛?”

陳苒喜聞樂見,笑嘻嘻地把空碗端起來遞給他。

江煜笑了一聲,搖搖頭,盛了滿滿的一碗放到他面前,然後再給自己盛。

陳苒往白粥裏倒了好些木瓜丁,攪拌了一陣,一碗粥就變了顏色。

白粥冒着熱氣,他沒有馬上喝,但見到江煜也端了木瓜丁倒進碗裏開始攪拌,嘴角的笑意就溢了出來。

“江老師。”陳苒故意用揶揄的語氣這樣叫他。

江煜吮吸了一下筷子上的粥水,放下筷子,“嗯?”一邊應着,一邊把那只裝了水煮蛋的碗移到自己面前來,又自顧自彎下腰,在桌子底下拿了一個用廣告單折起來的紙盒打開。

陳苒支頤看着他,說,“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真的讓明星很受打擊?”

“什麽?”江煜往紙盒裏丢雞蛋殼的動作頓了一下。

“他們說,你見到岑洪希,居然一點也不驚訝,就好像他是個路人一樣。這樣很不對。”陳苒盯着他剝蛋殼的那幾根手指,白皙又修長,簡直和藝術品一樣。

江煜笑了,“你們自己上訪談節目的時候,不是都說,‘其實演員就只是一個職業’這樣的話嗎?都是賺錢吃飯,有什麽好驚訝的?”

“嚯!”陳苒裝出來的驚訝比他心底的驚訝要多一些,“原來你還看明星訪談節目的啊?”

他把一只光溜溜的水煮蛋放回碗裏,又拿另一只起來剝,“盈盈她喜歡看,有時會跟着看一會兒。”

陳苒挑了兩口粥來喝,含糊着說,“以前都沒有聽你說過你有女兒。”

江煜把剝好的雞蛋放回碗裏,紙盒放到一邊,随口回答,“你之前不是也沒說你是明星嗎?”

他努了一下嘴巴。

“不吃?”江煜把放着雞蛋的碗推到他面前。

陳苒擡眸掃了他一眼,拿起其中一個默不吭聲地吃起來。

這頓早餐餘下的時間裏,他們都沒有再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 8

“你去哪裏了?”果不其然,梅琳見到陳苒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陳苒原先不想跟她說話,但是看到旁邊的小助理紅着一雙眼睛,便坐在沙發上翹着二郎腿悠悠然回答道,“出去喝了兩杯。”

身為經紀人的梅琳皺起了眉頭,“喝得夜不歸宿?電話先是不接然後沒電?陳苒,你知不知道昨晚大家為了找你,急得跟什麽似的?這裏不是北京也不是香港,更不是上海,你……”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陳苒把手裏的雜志丢到一邊,站起來說道,“今天不是還有活動嗎?”

梅琳氣結,耐着性子沉了沉氣,指着馮柳媛說道,“你跟他說下今天的安排。”

盡管只有十七歲,但陳苒到目前為止已經主演過三部電影,其中兩部出自導演隋素之手。

陳苒的電影生涯十分短暫,但全部都跟隋素息息相關。

他被隋素選中,出演《更好的我》的時候還未滿十六歲。那是一部獨立電影,上映的時候業界褒貶不一,娛樂新聞、專業評論傳來傳去,口碑有了,票房卻沒上去。彼時有過進電影院就為了看美少年的言論,陳苒也是在那個時候紅起來的。

後來他主演隋素的《青與白》是當年的大熱門,影片口碑、票房雙豐收,又在各種電影節和影展上獲獎,他也成為了國內史上最年輕的國際A類電影節影帝得主。

隋素的性向不管是在圈內還是圈外,都已經是公開的事實,基本上每拍攝或者監制一部作品,甚至只是短片,都會有媒體曝出導演跟演員之間的緋聞。

先前隋素的電影,都愛用一個叫做何弋儒的男演員——現在也是華人圈炙手可熱的電影明星,而接連兩步電影隋素采用新人作為男主角,更是給好事者炒作的機會。

偏偏隋素又在給《更好的我》做宣傳的時候,說了什麽想拍一部關于初戀的電影這樣引人聯想的話,導致陳苒是隋素新歡的設定越發成為了事實。也不顧陳苒還是個未成年人,八卦周刊指名道姓,主流媒體含沙射影,不管當事人承認不承認,陳苒就這麽“出櫃”了。

面對媒體喋喋不休的追問,陳苒在一次見面會上砸了話筒。

因為包括避免負面消息在內的原因,陳苒接的第三部電影并不是隋素的。可惜跟隋素也脫不了關系,導演是陳稔——隋素的禦用攝影師。

《傾慕者的幻想》是陳稔的處女作,小制作、低成本,所有的演員加起來一共十三個,其中九個還是群衆演員。一個關于暗戀的故事,陳苒零報酬出演,獨挑大梁,劇本裏的臺詞有三分之二是他的。

經紀公司當然不會想讓陳苒接這部戲,不過他們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陳苒已經把合同給簽了,違約金高得離譜,讓整件事情更像是兩個小孩之間的惡作劇。他們當然有權利這麽認為,畢竟陳稔是陳苒的親哥哥,好在拍攝時間不長,權當是親情出演了。

意外的是,電影剪輯出來以後效果不錯,內部試映反響良好,這回在電影節特集上映單元上首映,陳苒就過來了。

也不怪梅琳和馮柳媛會緊張,陳苒先前利用空閑時間去秋葉原的漫畫店,被女學生認出來,争相要求拍照簽名,引起了一陣不小的喧鬧,跟着不久網上就報道了這件事。

去會場的路上,陳苒坐在保姆車裏翻看着那天買的漫畫,不認得日語,問身邊的翻譯又嫌麻煩,他只能看圖,偶爾從裏面的中文判斷其中的含義,片假名和平假名一概不知。

好在是動不動就打鬥的少年漫畫,語言之類的,不成障礙,就是不知道為什麽,陳苒突然想起前一天遇上的那個男人,心想要是讓他來翻譯,說不定輕松得多。

陳苒才抵達會場,梅琳就把一臺新的手機給他,讓他一定要二十四小時開機保持聯系。陳苒哭笑不得,這算什麽?收監?

好在活動并不需要面對熱情的影迷,否則陳苒可不敢保證自己能夠保持他标志性的清和微笑。

他來了日本好幾天,卻一直沒有見到陳稔,明明是兩兄弟,卻還是要等到別人組織的活動才有機會碰頭。陳苒在會場看到陳稔的時候,心裏冷笑。

等到活動結束,不顧工作人員的指引,陳苒快步走向了陳稔,開口就說,“有話跟你說。”

陳稔雙手放在褲子口袋裏,擡眼淡淡看了看他,點點頭。

于是兩兄弟就找到一處沒有人經過的逃生通道,冷冰冰地說起話來。

“戲拍了,也上映了,你打算什麽時候回去看老媽?”陳苒看到他低着頭拿煙,憤然走上前去把煙盒奪了過來。

陳稔的手停在那裏,半晌才說,“看看反響怎麽樣。”

“你夠了吧?!”陳苒把煙盒甩到地上,“非要弄成這個樣子嗎?為了個男人跟家裏翻臉,也沒見有什麽好下場。你以為你拍部片子他就會看上你了?你跟了他這麽多年,他要看上你早看上了。你非要他去看電影,把帶子送到他手上不就完了嗎?就是個倒貼的,還矯情!”

陳稔默默彎腰把那盒煙撿起來,低着頭說,“你不懂。”

“我是不懂!我幹嘛要懂?死玻璃!”陳苒咒罵道,“當初你求我給你當主演,答應我電影出來以後就回去看老媽。怎麽?還想說話不算數了?”

他低頭摩挲着手裏的煙盒,說話更像是沉默,“他看了電影我就去。”

看他這副樣子,陳苒一口氣堵在胸口,吐出來也毫無意義。他努力克制住自己要揮下去的拳頭,壓着聲音罵了一聲,“操!”

陳苒不知道自己怎麽會這麽倒黴,攤上個喜歡男人的哥哥。那也就罷了,還為了那男人出櫃,弄得家裏雞飛狗跳的,母親還為此心髒病發進了醫院。

最最可笑的地方就在于,陳稔這麽死心塌地向着的人,壓根就沒把他放在眼裏。

陳苒為什麽會知道這件事?或許應該換個說法——他為什麽會不知道?他就是被那個百般要讨好心上人的哥哥進貢給隋素的。

那時隋素為了拍《最好的我》尋找男主角,需要一個相貌清秀的中學生,選角的事情拖了不短時間,大大小小經紀公司送過來的藝人照片都鮮有滿意的,挑到的那幾個在面試的時候也過不了隋素的眼。

後來一個周末,陳稔打電話讓陳苒給片場送東西,就是這麽一個“巧合”,陳苒被隋素一眼相中了。為此隋素還很高興地跟陳稔開玩笑,說自己有這麽一塊璞玉也藏着掖着雲雲。

陳苒當時并不知道哥哥喜歡隋素,以為他和自己一樣,都是喜歡女性的。直到後來陳稔出櫃,陳苒才回想起那天,他從來都沒有見過素來內向的哥哥笑得那麽開心。

陳稔從隋素還是新銳導演的時候就在他的團隊裏,直到後來隋素被稱為“天才”、“鬼才”,陳稔都一直在擔任攝影的工作。

隋素想要表達出來的畫面都是通過陳稔的鏡頭表達出來的,饒是如此,隋素也沒跟他發生什麽事情。

《傾慕者的幻想》……陳苒看到劇本的時候就知道陳稔想幹什麽了。

這次電影節,隋素的《甜蜜》進入了競賽單元,他第一部沒有用陳稔為攝影的電影,不管是媒體還是他自己都對此只字未提。

還想讓隋素去看他拍的電影?坐在電車裏,陳苒甚至有些後悔,怎麽剛才沒有提醒陳稔去看一看隋素跟新片男主角何弋儒舊情複燃的新聞?

“廢物。”他忍不住罵道。

本以為在異國他鄉,随口罵出的句子不會被注意,誰知還是被身邊一個背着單反的青年斜眼看了一眼。

那青年臉上很快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陳苒心裏暗叫糟糕,果不其然看到對方又繼續用懷疑的目光探究着自己。

陳苒不自在地撇過臉,聽到青年好奇着低聲問,“陳苒?”

他調整了一下情緒,扭頭對青年微微笑了一下。

好在青年并不是什麽看到明星就瘋狂興奮的人,遂即他只是咧嘴一笑,“真夠巧的。”

讓陳苒頗感意外的是,青年後來也沒有多問什麽,到了站就下車,不問簽名也沒要求拍照。輕松的同時多多少少有些不具名的失望,陳苒擡頭看着報站的屏幕,才發現自己錯過了下車的時間。

他是要去青學找江煜,問他拿自己的手機。

因為氣憤,陳苒早上離開他的公寓的時候,行動匆忙,随便從衣櫥裏挑了套衣服穿上就走了,連手機都忘了拿。

也不是錢的問題,但手機裏存有一些重要的電話號碼,盡管不知道手機還能不能開機,不過還是以防萬一。江煜看起來挺正直的,不過身為演員,陳苒很知道什麽叫做人心隔肚皮這件事,這世上天生的演員很多。

沒有直奔回公寓的原因則是因為……陳苒已經不記得回去的路了。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 9

語言不通的情況下,要在一所大學裏面尋找一名外國留學生談何容易?何況陳苒還不能暴露身份。

梅琳很快就發現陳苒不見,打電話來追問人去了哪裏,他随意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就把手機給關機了。漫無目的地走到之前喝酒的那間壽司店,距離學校也不過一個街口,昨晚他就是在這兒喝醉的,然後在那個街口遇見了江煜。

就算知道這樣守株待兔不可行,不過陳苒心情不好,不想見到跟那個圈子有關的所有人,索性就在壽司店裏消遣。正巧一整天都沒吃什麽,他坐在料理臺前,跟會說英文的老板點了幾樣刺身來吃。

老板身後的那扇小窗戶正對着通往學校的街口,陳苒觀察着人來人往的街道,心不在焉地吃東西。

陳苒從來沒有學過演戲。

在出演第一部電影以前,他就只是一名普通的高中生,成績不上不下,喜歡《ONE PIECE》和《BLEACH》,偶爾看波多野結衣,網游有個級別很高的號,但更常玩的還是單機游戲,課外書喜歡讀古籍和偵探推理小說,最喜歡上的課是各種理科實驗課。

那些晚自習前坐在小賣部門前的欄杆上邊喝汽水邊發呆的日子裏,陳苒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被人稱為“天才演員”。就算是經過多年錘煉的資深演員也要揣摩很久才能夠表現出來的角色,到了陳苒手上就成了輕而易舉,三秒掉淚這類對他來說完全是不值一提的兒戲。

但這大抵是得益于他喜歡觀察人。

像是這樣一個人獨處的時候,他會不自覺地去觀察周圍的人。

明明已經洗過了一遍杯子,把其他事情做了一輪之後又回來洗杯子的夥計今天應該有什麽讓他精神不集中的煩心事;左邊袖口明顯磨得更髒一些的那位顧客,應該是個寫字用左手的左撇子,但夾壽司時用的卻是右手……諸如此類,陳苒喜歡觀察和推測陌生人。

不過這會兒陳苒觀察街口路人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到了一個人身上。

看到那個人的時候,陳苒還有些訝異,心想真是巧——那正是剛剛在電車上遇見的背着單反的青年人。

回想剛剛在電車上的情形,這青年身高大致在一米八零至一米八五之間,口音不是北方人。衣着休閑簡單,但都是名牌。手裏的相機價值數萬,主人對其并不十分愛護——現在青年站在街口随意拍着路上的風景——拍照姿勢和手法都很老練專業,可見相機應該是臺備機。

盡管有過失誤,不過陳苒判斷人年齡絕大部分都是準确的,這青年絕對不超過二十五歲。絕對不是記者,起碼不是娛記,否則陳苒肯定能感覺得出來。

所以……攝影師?或者,資深攝影愛好者?

但真正讓陳苒注意到青年的原因,卻是因為江煜。陳苒握住了放在旁邊的酒杯,手指無意識地婆娑着杯壁,看着從街口走過來的江煜在青年面前停了下來。

江煜看起來面有難色,似乎想要跟青年說些什麽。不過,在那之前,青年就已經把他擁在了懷裏。

陳苒冷笑,那并不是一個朋友之間的擁抱,這太容易看出來了,哪門子的朋友會在擁抱時附帶落在頸窩的親吻?

想到自己早上離開公寓時,身上穿的是江煜的衣服,陳苒突然覺得非常惡心。

他撲到他的懷裏,讓他帶自己回家的時候,他心裏是不是樂壞了呢?陳苒托着腮看從馬路對面走過來的兩個人。

青年把手自然而然地搭在江煜的腰上,江煜眉眼微微低着,看起來并沒有青年那麽開心,不過也沒多少抗拒。

江煜的表情……更像是一種無可奈何。

所以說,他是零?

陳苒又想起他喝得爛醉的時候,是江煜給他換的衣服。心裏籲了口氣,沒什麽胃口了,陳苒站起來結賬。

在等找零錢的時候,門從外頭拉開,收銀臺前的老板娘親切熱情地叫了一聲“歡迎光臨”,繼而眉開眼笑,十分熟絡地稱呼客人。

姓氏和稱謂之類的日文陳苒還是聽得出來的,轉過身果然看到江煜跟青年一起進了店裏。

陳苒正站在收銀臺前,江煜一跟老板娘打招呼,就見到了他。

江煜驚訝地眨了一下眼睛,繼而對陳苒微笑,“你好。”

青年應該是第一次來這間店,一開始還在觀察着店裏的裝潢,聽到江煜跟陳苒打招呼之後才注意到陳苒,頓時十分詫異地笑了,“陳苒?!”

“你們認識?”江煜仍然保持着剛才的訝然。

青年笑了,那笑容是帶着寵溺的無奈,開口解釋,“這可是……”

“剛剛在電車上見到的。”陳苒插話道。

“這樣?”江煜将信将疑,但更多的是不相信。

青年在旁邊歪了一下腦袋,看看他們,問江煜,“不說我,你們才像是認識的模樣吧?”

江煜看着有些尴尬和赧然。

不知道出于什麽心态,在江煜開口以前,陳苒就叫道,“叔叔。”

“嗯?”他下意識地應答。

對青年臉上的訝然和不悅視若無睹,陳苒向前一步走到了江煜身邊,說,“我的手機和衣服都還在你家裏。我就只有今天有時間,你現在方便嗎?我想去你家取。”

果不其然,青年眉間的皺紋更加明顯了,陳苒将暗笑藏于無形,聲音輕緩,顯得很為難,“沒有時間嗎?”

江煜怔了怔,為難地看向青年,好像想了一下以後對青年說,“那我先帶他回去取東西,下次再約吧。”

在陳苒以為自己就要大獲全勝的時候,青年的一句話就讓他立馬将驚駭表露無遺。

他皺着眉頭,問江煜,“老師,你們是怎麽認識的啊?”

……居然是師生。

“也沒怎麽。”反倒是江煜從容,重複着剛才的話,“下次再聯系吧。”又補充道,“你也沒有那麽快回國,不是嗎?本來今天也不太空閑。”

青年洩氣,神情古怪地看看江煜,又看看陳苒,說,“那我再給你打電話。”

不但是同性,甚至還是師生。江煜看起來一本正經,沒想到玩得這麽大。陳苒不易察覺地挑了一下眉,索性拉起了江煜的手,語帶央求,“叔叔我們快走吧。”

江煜愣了一下,但令陳苒暗自吃驚的是,他并沒有拒絕這樣的牽手。

他點了點頭,和陳苒一起走出了壽司店。

“看不出來啊,還人民教師咧,這麽禁忌的都玩。”一走出壽司店,陳苒就松開了江煜的手,戲谑道。

江煜并沒有生氣,看他的眼神還是很平靜,只問,“我不是給了你備用鑰匙嗎?落了東西在家裏的話,怎麽不自己回去拿?”

他說得理所當然,可陳苒卻聽得不是滋味。是哪個字眼太自然了?他想了想,是“家”,說得好像他們兩個人是同居的一樣。

陳苒撇撇嘴,“我不記得路了。”

江煜看了看他,點頭,一邊走一邊說,“那麽回去拿吧。”

好像自己做的事情有多麽光明正大似的,明明喜歡男人,而且還是自己的學生。陳苒跟上去,毫不避諱地打趣道,“他都追你追到日本來了,你不陪陪他?”

江煜卻無動于衷,反問,“不是你急着要走的嗎?”

陳苒忘記自己上一次臉紅是什麽時候了,聞言竟覺得耳廓要燒着了似的。

這天日照十分充足,脫了水的衣服曬在陽臺上,到了傍晚也幹透了。

陳苒進門以後就直奔飯桌,把早上落在餐桌上的手機拿起來,按了兩下,果然還是沒有反應。他把新的手機掏出來,回頭去看江煜,只見到他站在陽臺收衣服,走進來時淡淡看了他一眼,然後拿着衣服進了房間。

自顧自地把通訊錄都導入新的手機裏,陳苒奇怪江煜把他的衣服拿回房間去幹什麽,走過去一看,不由得愣了一下——江煜跪坐在榻榻米上,把收進來的衣服疊好,放進一個幹淨的袋子裏。

陳苒撓了撓有些發燙的額頭,平平說道,“我穿回去的衣服,找機會再還給你吧。”

“你不是只有今天有時間嗎?”江煜把袋子的口子封起來,擡頭看他。

陳苒一哽,竟然想不到怎麽扯謊,就只是抿了抿嘴巴。過了一會兒,他眼風看到江煜正在端視着自己,頓時臉上一紅,沒好氣地說,“看什麽?我可不喜歡男人。”

江煜既不驚訝也不生氣,淡淡笑了笑,起身把裝了衣服的袋子遞給他,說,“你的衣服。”好像一個發洩球一樣,不管如何用力擊打,都不傷分毫。

陳苒把袋子奪了過來。

他動作太快,以至于江煜的手還停在半空中。

畢竟是好心才把他帶回來的,結果不管是早上還是現在,江煜都沒有受到一個好心人應該受到的待遇,面對這個十七歲的少年,他多少有些遺憾。

江煜想了想,又問,“你現在要去哪裏?找到家人了?”

“關你屁事。”陳苒随口應了一句,餘光卻看到江煜皺起了眉。

雖然并不喜歡同性戀,但陳苒到底還是問心有愧,他抿了抿嘴唇,挑眼看他,說,“謝謝你。”

江煜的眉眼舒展開來,點頭說,“不客氣。”

陳苒低頭,手指婆娑着袋子的封口處,想了半天,還是忍不住問道,“你什麽時候有時間?”

“什麽?”他懵了一下。

陳苒目光飄到了其他地方,含糊不清地說,“想請你去看場電影。”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 10

即便是被稱作是“天才”,也沒有人天生就是戲骨。

陳苒在拍第一部電影的時候,有一場戲拍了兩天都沒讓隋素滿意。那是一場哭戲,陳苒不需要眼藥水,情緒上來就能哭,可是不管怎麽哭都哭不到隋素要的那種情緒和氣氛,弄得後來兩只眼睛腫得跟桃核似的,敷了冰袋都緩不過來,休息夠了還得繼續。

為了引導陳苒的情緒,隋素還特意跟他說了很多話,最後終于在第三天淩晨時分拍出來了。

誠然隋素在表演這件事情上,給了陳苒莫大的幫助,陳苒是打心裏頭尊敬他,也很樂意拍他的電影。因為只要在劇組裏,陳苒就能學到很多東西。

真不愧是當過老師的人,陳苒站在電影院的海報前,看着海報上導演的名字,不由得這麽想,然後他斜眼去瞄站在旁邊拿着咖啡的江煜。

“講的是什麽?”江煜把其中一罐咖啡遞給他。

陳苒輕笑,“同性戀。”說完就兀自走進了放映廳。

隋素在創作《甜蜜》的劇本時,還是在《青與白》的拍攝期間。那時陳稔還沒有出櫃,陳苒對同性戀者也并不排斥,甚至于,在隋素與之談論《甜蜜》劇本時,被裏面的一個角色所吸引,希望可以出演。

不過這個請求當即就被隋素給否決了,他說這部電影的內容其實跟它的名字相背離,那種甜蜜背後的苦澀和艱辛陳苒沒有辦法表現出來。

“我可以學啊,可以花時間好好研究。”陳苒到底是不服氣的。

“學不來的。”隋素笑得像個父親或者兄長,解釋道,“因為你還太年輕,一些東西是需要時間和經歷才能夠領會的。時間可以通過天賦來縮短,但沒有經歷過,就永遠不會知道。演戲是出賣感情的工作,你沒有那份感情就演不出來。我要的是真實,最最起碼是極度相似,可是你連相似都很難辦到。”

饒是如此陳苒還是參加了《甜蜜》的試鏡,結束以後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得要領。不過後來演員名單公布的時候,跟何弋儒搭戲的那名演員卻不是GAY,這讓陳苒不由得又想起隋素說過的話。

演得好不好,找個真正的同性戀觀看就知道,而且自從陳稔因為坦白性取向而把家裏弄得烏煙瘴氣以後,陳苒就更加對這一群體難以理解了。

難以理解通常容易激發強烈好奇,尤其是對青春期的少年來說。

一位同志導演拍攝的同志電影,男主角還是緋聞男友,噱頭足夠大,就算是在非華語國家放映,午夜場也座無虛席。

電影剛剛開始放映的時候,場內還有些雜音,但過了不久就漸漸安靜下來。

影片一如既往是隋素的風格,很少的人物,景也不多,用很長的時間去表達很少的事情。大量的留白,細節強大,對白和動作也難以拼湊出真相。

何弋儒所扮演的角色和他在電影裏的戀人有一個大約十分鐘的長鏡頭。夏天的午後,被自然光影照亮的閣樓,兩人各自收拾自己的東西,對白是類似于物品分類這樣的話——“這是你的嗎?”“你的。”“還以為這個不見了,原來在這裏。”

音效是蟬鳴,那是隋素喜歡動用的元素。他喜歡把主人公感情起伏最大的戲安排在夏天。

收拾完東西以後,那對情侶搬離了他們同居五年的房間,分手。

整部戲甚至都沒有拔高了音調的對白,放映場很安靜,只有電影本身的聲音。

陳苒看到後來眼睛困得發酸,懷疑之所以那麽安靜是因為觀衆們都睡着了,偶爾發出的奇怪的聲音,恐怕……

畢竟是同志電影,難免有些成雙成對的男觀衆到場。

盡管困了,陳苒卻沒有打呵欠。從電影院出來,他還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那張電影海報,确認了一眼另外一位男演員的名字。

一時沒有辦法分辨他的表演到底是在反映真實還是極度相似,但陳苒的确完全領會到他們為什麽會相愛又為什麽會分手了。

“你覺得怎麽樣?”陳苒忍不住問身邊這位貨真價實的同志。

誰知江煜的表情卻很平常,他掩住嘴巴打了一個小小的呵欠,點頭說,“很好。”

陳苒皺眉,“你的樣子看起來不是‘很好’。”

他淡淡一笑,解釋說,“我很少這麽晚還沒睡。

同類推薦